第2章 ☆、 夢中未比丹青見
“哥哥,這是這位叔叔買給我的冰淇淋,你看。”小衛将吃了大半的冰淇淋舉起來。
“真是謝謝你了。”方裕寧真誠道,淡淡的笑容一片柔軟。
陸離手上連張方裕寧的相片都沒有,那麽多年的思念和懷念,念到後來,其實都已經不再記得他的樣子。只記得他在自己的年少時光裏留下了濃墨重彩的一筆,這印記到如今都還未褪色。
方裕寧微微低着頭,半邊臉陷在陰影裏,陸離已經想不起方裕寧小時候具體長什麽樣,如今重逢也只能判定,方裕寧應該是長變了不少的,至少感覺上褪去了青澀,五官更為立體,整個人看起來也沉穩安靜了許多。只一雙杏眼,還似少年時的波光粼粼。
那雙眼睛與記憶裏泛黃的影像重疊交織,還有他的聲音。
陸離已有十年沒有聽過他的聲音。
“陸離同學,你這麽多要求,學寧采臣買個背簍算了,我就坐背簍上,肯定貼不着你。”
“陸離,你又熱心又善良又體貼又溫柔又細心,我怎麽感謝你,以身相許好不好?”
“陸離,你理我一下啊。”
“陸離……”
鼻子突然一陣泛酸,眼淚就這麽毫無預兆地湧了出來。
“哥哥,你們認識?”小衛見到眼前的陌生男人突然失控的模樣。
陸離把情緒憋在眼眶裏,不讓它流下來,心髒縮成一團,忐忑地等着方裕寧的回答。
其實他并不确定,方裕寧是否還記得他。
方裕寧從不缺朋友,到哪都是孩子王;
方裕寧沒心沒肺,所有事只分“好玩”和“不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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方裕寧連喜歡一個人都能當賭氣,滿嘴跑火車,真話沒幾句。
方裕寧……
就是這麽一個人,讓他魂牽夢繞了十餘年。
方裕寧語氣很平靜,“嗯,這是哥哥的高中同學,你其實也該叫哥哥來着,幹嘛叫人家叔叔?”
“高中同學”四個字尋常得刺耳,陸離縮成一團的心四分五裂,沉了下去。
“原來你也是十九中的啊,那你成績應該很好咯?”小衛問。
方裕寧笑道:“當年的年級前三,你說好不好?”
小衛立馬“哇”了一聲,“我的寒假作業能給你做不?”
陸離:“當然可以。”
方裕寧:“當然不行。”
兩人幾乎是同時說。
方裕寧摸着小衛的頭,“自己寫。”
陸離目不轉睛地盯着方裕寧認真的神色,好笑又心酸,方裕寧教育晚輩倒是有原則,他怎麽不記得,當年他的作業連抄都懶得抄,都是讓自己模仿字跡幫忙寫的。
“嗚……汪!”博美犬被冷落久了,在一旁清脆地叫喚。
陸離這才想起正事,“你……弟弟剛剛被我的狗咬了,這會兒醫院下班了,我準備明天帶他去打疫苗。”
方裕寧看了那只白色的小博美一眼,“你的狗?”
“是啊,我覺得挺可愛的,你喜歡麽?”陸離尴尬地笑。
方裕寧卻沒回答他,握着小衛的手指看了看,“不用麻煩你,明天我帶他去就好了。”
“那怎麽行……好歹是我的責任,我這幾天剛好挺閑的。你要是不放心,明天你就一起。”
“真的不用,我帶他去就可以了。”
“可……”
“我不去醫院!我不打針!”小衛看兩個大人竟然圍繞誰帶他去醫院的問題争執起來,恐懼地大吼。
“……”
“……”
“跟你一個模樣……”陸離小聲說。
方裕寧不知是聽見了還是沒聽見,兀自攬住小衛的肩膀,“跟陸離哥哥說再見。”
小衛不知所措。
方裕寧見他沒動靜,也不勉強,拉了他的手,跟陸離微微笑着道了聲“有時間再聚”,便轉了身。
陸離看着方裕寧的背影,突然覺得被攫住了咽喉,呼吸都變得困難,十幾年的委屈、悲憤、不甘心都湧了上來。
有時間怎麽聚??他們還需要多少時間,十年都不夠?
雙腳都像被凍在原地,一步也不能移,只有自己內心似刀山火海,一分也難捱。
陸離恨不得把自己的心挖出來給方裕寧看,什麽也不用講,什麽也講不明白。只是不知道,這麽多年過去,方裕寧還願不願意看上一眼。
小衛回頭,眨巴着眼看陸離臉上洶湧的情緒,繼而視線又移到小博美身上。
小博美心神領會似的朝他清脆地叫了兩聲。
狗太小,還無法發出成型的“汪汪”聲,只會介于“嗷”和“嗚”之間叫喚。
小衛腳步一滞,拽住了方裕寧的手,“哥哥,我想和它玩。”
沒等方裕寧回答,他自個兒跑了回來,蹲在小博美身邊。
小博美被取悅似的,十分高興,對着小衛使勁搖尾巴。
方裕寧也踱了過來,蹙着眉頭看着這一人一狗。
陸離不知道如何與現在的方裕寧交涉,便只好從小衛下手,“舍不得它?”
“嗯。”小衛不停點頭。
“我把它送給你好不好?”陸離蹲下來,笑着道。
“真的?”小衛一雙眼睛頓時亮起來。
“當然,不過……”陸離話鋒一轉,“我也很喜歡它,所以,送給你後,我能經常去看他嗎?”
“當然可以!我就養在我哥哥家,你要是想看它,就來找我們好了。”小衛興奮道。
陸離無聲笑起來,“那,你們住在哪呢?或者說給我留個電話?”
“我沒有電話,你得記我哥哥的。”小衛認真道,把方裕寧電話及住址流利地報了一遍。
陸離嘴角隐了一個笑,這小孩兒剛剛明明說不記得他哥的電話號碼。跟方裕寧小時候一個樣,撒謊比誰都溜。
“小衛!”方裕寧想苛責他,卻已經來不及。
陸離站起來,似笑非笑地望着方裕寧,準備接受他的埋怨。
方裕寧卻沒有怪他的意思,只瞥了他一眼,視線很快便移開了,緊緊地抿着唇。
方裕寧大概很冷,嘴唇有些發紫,鼻頭凍得紅紅的。
陸離顧不得避諱小孩子,迅速将自己的外衣脫下來,披在方裕寧肩上。
“不用。”方裕寧推開他的手。
“我熱,在出汗呢,你就當幫我拿着。”陸離語氣帶着微不可察的哀求。
方裕寧沉默,沒再阻止帶着他體溫的大衣貼上自己。
陸離高興了,牽着狗鏈另一頭,對小衛道,“走,我和這只狗送你們回去,等把你們送到了,就把它交給你。”
小衛歡呼了一聲,對着小博美轉個不停。
“我的建議,可以嗎?”陸離貼方裕寧近一點,小聲問他。
方裕寧在夜幕裏垂下眼睫,“你都把他收買了,還問我做什麽。”
“陸離哥哥,它有名字嗎?”小衛問
陸離笑,“當然有了,叫——大球。”
方裕寧一時失神,腳下一絆。
“小心。”陸離扶住他。
“大球?”小衛捧腹大笑,“我從來沒有聽過一只狗叫這樣的名字。”
陸離忍俊不禁,“我也沒有。”
記憶飛回年少時,十七歲的方裕寧不容置疑說出這個名字的樣子。那時的他跳到路邊半身高的石墩上,一個一個地跨越,陸離生怕他掉下來,緊張地盯着他。
方裕寧自己卻渾然不覺,嘴裏圍繞以後要養的狗說個不停,“陸離,我是确定肯定以及一定要養博美的,你不喜歡也不行。”
“你養什麽都行,趕緊下來。”
“我要養白色的,名字就叫……叫什麽好呢,你有主意不?”
“你就不能在路上好好走路?”
“我知道了!叫大球!這個名字是不是很棒?”
“是是是,你真有創意,可以下來了嗎?”
“可以了。”方裕寧那時笑容燦若夏花,沖他伸出雙臂。
陸離箍住他的腰,将他抱了下來。
十載春秋匆匆而過,卻有許多個片段歷久彌新,在腦海裏千遍萬遍地回放,仿佛只要一遍一遍地回憶,便能獲得力量,去度過不再有他的餘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