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按市場價來說,他比陰陽眼,可值錢多了
溫烈丘離開快一個禮拜了。
自從不愉快的對話之後,李負代都在盡可能避免和溫奶奶碰面,交談更是。他不再按時按點兒和老人一起吃早中晚飯,但老人總會給他留出一份兒。從喝了鲈魚湯之後他就有所發覺,溫奶奶在做菜的時候加的那些花草不是為了好看。要毒死他這麽個小角色用不着,所以他猜,作用該是讓他安神定心的。
因為不怎麽和溫奶奶碰面,住在同一所房子裏的兩個人卻像活在不同的空間,李負代像一只游魂,又像一只潛藏着在夜間出行的不親人的動物。
他白天的時間很單調,昏睡轉醒,轉醒繼續昏睡。到了晚上,想幹什麽都行,卻是孤獨的,所幸,他會享受孤獨。在夜中的蘆葦叢裏穿梭,發出窸窣的聲響、驚起飛蟲,他都很喜歡。慢悠悠地走十分鐘的路程去看一片漆黑的水,他也很喜歡。
而穿過蘆葦叢看着海,會想什麽,只有他自己知道。
溫烈丘走了第八天的時候,李負代才開始思考,他是不是病死了。
醒在擠滿炙熱陽光的房間裏,一陣恍惚後,他才反應過來現在是午後。迎着光望向窗外,視線一片模糊。他把眨眼的頻率放得極慢,一動不動的又躺了片刻後,起身下了樓。
下了樓梯正對着的,是半扇透明的紗門,外面是放着小圓桌和搖椅的走廊。這個時間一向在午休的溫奶奶,此時卻吹着風喝茶。
李負代的腳步聲不大,他也确定他們之間沒什麽心靈感應,老人卻就是适時地回頭看向了他,并沖他招了手。
午後的庭院,漂亮生動的花植在光下随着風輕搖,撲來陣陣不易察覺的淡雅花香。只是這一派安然恬靜的景象,卻讓身處其中的李負代沒什麽感觸。
“來杯茶?”老人從杯架上又取下個杯子,仰頭看李負代。她還戴着遮陽帽,沾了泥土的尼龍手套放在茶壺邊兒上,應該是剛打理完花園。
接過茶,李負代假模假樣地笑,“謝謝奶奶。”
“不想笑就不要笑了,又沒人逼你。”
端着茶杯一飲而盡,李負代小嘆一口氣,坐去了走廊臺階上。背對着老人,她就管不着他什麽表情。其實他本想喝完茶就走的,卻因為惦記留了下來。
“溫烈丘怎麽樣了。”
“已經出院了,過個一兩天就回來。”老人掃過李負代的背影,端着茶喝了一口,“有些手續讓他去跑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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數着鋪地的鵝卵石,李負代沒說話。
“雖然是自己的孫子,但不得不說烈丘太不上進了,同樣是不上進,不如換個環境。他之前怎麽都不同意的,小牧一去了英國,他漸漸也松了口,也算讓我們松了口氣吧。”溫奶奶也不需要李負代回應,就像一般老人那樣念叨着,“他要去英國的事情跟你說過吧?”
李負代怔了怔,“……他說等到畢業。”
老人嘆了口氣,“高考對他意義也不大,與其在這裏混日子不如早些過去,暑假過完時間就很合适,我看他也沒有反對的意思,有小牧陪着他還開心些。”
“哦。”
“你呢,小朋友,對于以後,有什麽打算?”
“沒有。”李負代回的幹脆。
“其實有件事情我這幾天一直在想,烈丘求我找到葉賀的把柄是為了你,既然答應了我必須要盡力。實際上,讓葉賀消失在你的生活也不難,我卻覺得并不是最好的辦法。這樣,只要你願意,你不想說的我都不逼你,我給你一個新的身份,相當于把你收養在我名下,你覺得呢?”
溫奶奶說到這裏,李負代突然想笑,他們一家子怎麽一個兩個都有個動不動收養別人的嗜好,他還當真琢磨了一下,被老人收養後,溫烈丘該叫他叔叔還是弟弟?
“不過,我也有我的條件。”李負代不應答,溫奶奶話鋒一轉,“我可以讓你此生無憂,但離開我這裏之後,我希望你和烈丘再沒有半點兒關系。”
“求你的是溫烈丘,條件該去和他講不是嗎。”李負代聽着還算平靜,嗓音卻啞得厲害。
“說是這麽說,我能看出來,你在烈丘心裏有些特別,他死腦筋,但你不是。”
花園兒裏有幾只白翅膀的小蝴蝶,晃晃悠悠落一下飛一下。入眼的顏色全是溫和的,溫奶奶的語氣也是,李負代卻知道她不是在和自己商量。他先聳了聳肩,之後便覺得不對,對于老人所說的,原來他不是無所謂的。
“……我不會傷害他。”李負代想補救些什麽,開口卻無力。
“不一定。”溫奶奶含着笑,漠然地将這三個字還給了李負代,“我不能放一個我不知底不信任的人在他身邊,尤其是被收藏家看中的孩子,我不知道你的特別之處,說實話我怕你是有危險性的。我想你能理解。”
“……你想知道什麽。”溫奶奶看不見的,李負代緊緊扣着雙手,眼中出現一種從未有過的神色。
“我說了,我不想逼你。”
“得了吧。”李負代咬牙輕笑。
“那好。”老人被李負代嗆了回來,也不再端着,“其實我想知道的都說過了,在葉賀收養你前,你是誰。還有,你的什麽特質,吸引了葉賀?”
李負代沉默了很久,有太多事情,他想且僅想告訴溫烈丘,他以為慢慢的滲透不會突兀,卻沒想被突如其來的狀況趕進了死角。沉默的時間裏,他的腦海裏進行着兩件事情,權衡和編造。
他權衡着,他和溫烈丘剩下能相處的為數不多的時間,是否值得他把自己難以啓齒的秘密講出來。他編造着,一個足夠怪誕讓人滿足卻又不出賣自己的謊言。可事實是,即使他足夠聰明,也沒辦法同時專注兩件事情,他一邊權衡一邊編造,哪邊都沒得出結果,就被那個哄着自己說別怕的聲音打散了。
這種現象很明确的,是情緒打敗了理智。天平傾斜,什麽謊話都編不出來。
“什麽都沒有,是因為十歲之前我不屬于這裏。”李負代聲音有些許的顫抖,嘴角卻是揚起的,複雜的情緒中,夾雜有亢奮,“你知道這裏的第一株蘆葦,是誰帶來的嗎。”
溫奶奶不明所以。
“是你身後的家夥。”
溫奶奶回頭,而身後只有透過光的窗。老人推敲過‘家夥’這個詞兒,稍縱即逝的詫異便隐在了眼底,看着李負代的背影再開口時已是平靜,“你能看到一些東西,通俗來講就是陰陽眼?”
李負代點了頭,在溫奶奶看不見的角度無聲輕笑。
其實他順水推了舟,他一直覺得,葉賀對他的偏執,并不是因為什麽癡狂的愛,而是因為他能賣個好價錢。
按市場價來說,他比陰陽眼,可值錢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