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父親
大司馬錢信常年在外征戰,去年廢太子之事後才回的雍城,李氏年近三十才生的這個女兒,自小便寵着,事事順着她意,唯有錢昱自覺父親不在,長兄為父,對弟妹們管束甚嚴。故而錢家幾位子女,對這位大哥都有些畏懼,若不是錢昱這幾年也往前線去了,錢翩翩是不可能像現在這般天天往外跑的。
錢翩翩慌忙認錯,又勸了錢婧許久,好不容易才說服她,下次柳氏若是再為難她,便拿此事警示。
快到晚膳時,錢翩翩親自前往書房請父親。前堂熱熱鬧鬧的,可一踏入錢信的院子,剛才那番熱鬧景象竟恍如隔世。院落打掃得幹淨利落,可四處靜悄悄的,一個下人也不見,唯有長年伺候錢信的安伯垂手站在長廊下。
“安伯,我來請爹爹用膳。”
安伯是個啞巴,對錢信最是忠誠,也深得錢信信任,錢信在北塢塬時他一直跟随左右,去年錢信交了兵權回雍城,他才跟着回來,錢府上下也一向對他敬重。
安伯朝錢翩翩咧嘴笑了笑,用手指往漁池邊指了指。錢翩翩謝過,往漁池走去,遠遠便見錢信坐在池邊的石墩上,對着一盤棋子沉思。
此時的錢信,早已過了不惑之年,昔日金戈鐵馬生涯練就的一身煞氣,經過這一年的居家閑養,已逐漸沉澱,曾讓人聞風喪膽的一代名将,此時身上穿着家居常服,留着短須,遠遠看去,不過是位尋常中年男子。
“爹爹,又在自己下棋?”
被打斷沉思的錢信擡起頭來,朝女兒呵呵一笑,“閑來無事,瞎琢磨。”
錢信臉上雖笑着,但錢翩翩卻是知道父親心裏是何等落寞的。祈燕兩國拉拉鋸鋸打了十年,去年好不容易奪回整個塢塬,燕王又病重,正是祈國揚眉吐氣,一舉攻入燕國的大好時機,可惜太子忽然被廢,待消息傳到前線時,太子已被處死,軍心立時大亂。
錢家歷來是太子/黨死忠,太子一死,錢家頓時陷入孤立無援之境,錢信當機立斷,稱舊傷複發不堪重任,交回兵權回雍城養傷了。錢信是錢家軍核心,只要他交回兵權,祈王自不會為難其他錢家将。
果然不出所料,錢信回雍城後,祈王便駁回錢信的三個弟弟自請卸甲的折子,只将他們調往不同的駐地,而為了彰顯對錢家的信任,仍舊将錢信長子錢昱留在塢塬駐守。
而錢信在雍城,為了避嫌,一直稱病閉門在府,外人一律不見。昔日叱詫風雲慣了,霎時回歸平淡,兒子、兄弟都不在身邊,又不能訪客待友,便如現在,連下盤棋也只能自己和自己下,錢翩翩能想象得到錢信這日子是過得如何的憋屈。
“女兒陪爹爹下一盤?”錢翩翩在對面的石墩坐下。
“你?呵呵,還是算了,放過爹爹吧。”
錢翩翩不滿地皺了皺鼻子,但她确實對下棋不感興趣,便道:“不下就算,我還不願意被你殺個精光呢。”想了想,又高興道:“過幾日大哥便回來了,到時爹爹便可和大哥殺個痛快了。可惜這次五哥不能回來,不然今年寒食節家裏可是人齊了。西狄氣候惡劣,不知五哥在那邊可習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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祈王為了安撫錢家,兩月前封錢昱為鎮南将軍,而錢家其餘将領,也因這次塢塬之戰各有賞賜,錢昱便是回京面聖謝恩并述職的,祈王特準他在京過了寒食節才走。而錢信五子錢颢,也被升為左軍校尉,因剛被派往鎮守西狄,這次并能不回京。
錢信起身,伸展了一下胳膊,“是啊,但你五哥年紀還小,趁着年輕多吃些苦頭,以後再艱難的日子也熬得過。倒是你大哥,這次晉升得太快,可不是什麽好事。”
錢昱原本不過中軍校尉,這次一下子升為鎮南将軍,确實讓不少人眼紅。
錢翩翩安慰道:“陛下一向對大哥青睐有加,從大哥當年不滿十六便被陛下欽點入羽林軍便可見一斑,何況這次爹爹主動交出兵權,我看這次陛下是有意補償錢家的意思居多。”
錢信是知道這個女兒的本事的,并不介意和這個女兒聊時局,便道:“天家聖威,這天下都是陛下的,我等做臣子的,身家性命無不是陛下所賜,何來補償一說。我只擔心,如今兩位皇子為太子之位争得激烈,這次你大哥回來,難免會卷入是非。我好不容易抽身出來,時局一日未定,我實在不想錢家再卷入任何黨派之争。”
錢信一向最忌諱派系之争,他深知做臣子的立身之道,對王室之間的明争暗鬥一向敬而遠之。當年錢家被歸為太子/黨,實在與他的初衷大相徑庭,奈何皇後也是姓錢,和錢信同宗,不管他願不願意,錢家自然而然地被視為太子/黨。但自從太子替父出征,親自前往北塢塬後,錢信才漸漸改變了心态。
太子博學多才,能文能武,用人不拘一格,在軍中和将士們同吃同住,每有戰事之時事必躬親,更關鍵的是,太子有遠見有謀略,對戰事的見解往往讓錢信也自感不足。錢信逐漸相信,這位太子将來定是一位明君,必能将祈國帶向繁榮盛世。
錢家的年輕人及軍中上下無不對太子心悅誠服。特別是錢昱,小時又做了太子幾年陪讀,對太子更是從心底裏敬佩,一直死心踏地的追随。
而太子的死,明眼人都知道,背後不知藏了多少龌龊事。
錢信頓了頓,又道:“這次太子之死,對你大哥的打擊甚大,我着實替他擔心,但願他不會因此事而意志消沉。”
錢翩翩心裏也同樣擔心,但她知道這個大哥一向心志堅韌,安慰道:“大哥和太子情誼深厚,他心裏必是難過的,但大哥一向隐忍,不會因此消沉不起的。況且,母親說了,這次大哥回來定要替他說門好親事,待成了親,大哥哪有時間消沉?爹爹放心好了,沒準爹爹明年便做爺爺了呢。”
錢信笑着拍了拍錢翩翩腦袋,錢翩翩想了想,又道:“對了,爹爹,今日聽三公主說,五皇子要從雲澤回來了。”
錢信怔了怔,“哦?他的身體無礙了?這個時候回來?”
“聽說身體已是大好,爹爹也覺得他這時回來有些奇怪?我也覺得,他身體早不好、晚不好,怎麽偏偏這個時候好了?聽說上月陛下沐浴時暈了過去,幸好發現得早,幾乎醒不過來呢。”
瑤臺仙築的顧客不乏朝中命官,甚至連宮中一些有權的內侍也是常客,宮中發生的秘事,錢翩翩有時比姬彤知道的還多。
“五皇子離京多年,不知對朝堂之事了解多少,以皇後和錢家的關系,他本就應和錢家交好的,這次回來又恰好遇上大哥回來……二皇子和四皇子的争鬥越趨激烈,大哥勢必成為兩人拉攏的對像,五皇子此番不知會有何動作?”
雖然兩人每年有互送禮物,但錢翩翩心中關于五皇子姬恒的印象,依然停留在他七歲時,她還記得那年她将他藏在樹上,叮囑他小心藏好時,他哭着拉着她的手不讓她走,轉眼之間,他也長大成人了。
按錢翩翩的本心,她并不願意姬恒卷入儲君之争,那樣一個病弱的孩子,漂亮得白瓷美玉一般,似乎輕輕一碰就碎,他應該離遠朝堂,過着與世無争的逍遙日子的。
腦中又浮現出兩人一起在北塢塬那兩個月時,姬恒每日都盼着她給他編草蝈蝈的樣子,無論如何她都無法把這樣一個人往這場沒有硝煙的争鬥裏想。
錢翩翩搖了搖頭,“或許是我想多了,五皇子這般光風霁月的人,又怎會對那朝堂龌龊事感興趣。也許他只是碰巧這時回來罷了,畢竟他已離京十年,皇後四十壽辰,他身體就算不全好,也該回來盡孝的。”
錢信見女兒皺着眉頭一臉為難,不由覺得好笑,拍拍她腦袋道:“我曉得你和他有患難之交,自是不希望他陷入泥沼的。我又何嘗不是,他畢竟是皇後親子,太子的死,皇後已受錐心之痛。五皇子離京多年,在京中無根無基,而二皇子正得聖心,且他為人刁滑,手段狠辣,我實不願再見到幾位皇子互相傾軋了。”
錢翩翩點了點,兩人沉默了一會兒,又同時嘆了口氣。
錢信對錢翩翩擺了擺手,“時候不早了,你快去用膳,別讓你母親久等了。”
錢翩翩眨了眨眼,“爹爹你不去?”
“我就不過去了,随便在這裏用點就行,你們吃吧。”
錢翩翩站起身,不由分說拉着錢信的胳膊往外扯,“爹爹真是,女兒來這兒可不是為了聽你唠叨的,二姐難得回來一次,大妞和小妞也跟着回來了,剛才還嚷着要見外公呢,娘還特意吩咐廚房做了你愛吃的醬鴨子。”
“好好好,別扯別扯,爹爹和你一同去就是。”
錢信無奈,在軍中他是說一不二的主帥,可是在家中對着這個幺女,他總有一種無力之感,總是不由自主便聽之任之。
作者有話要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