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林道長點了點頭, 符遠知所說的話到現在并沒有太大纰漏, 所以他示意所有劍修弟子跟好符遠知, 因為他們的人數衆多,已經開始引起了村民的好奇。
先前雲夢天宮來了一波,現在穹山劍宗的人馬也來了, 在凡人眼裏道者都是會飛的上仙, 是不會去區分門派的。
符遠知見狀急忙将白瑛收回劍裏——如果給村民看見“明天”要出嫁的新娘子飄在空中, 還是半透明的,不一定又會出什麽亂子。
轟——
忽然間一道人影飛出, 伴随着有些詭異的波動,像是打碎一塊水晶,空氣出現裂痕, 那道人影橫飛過去, 一路穿過一間農舍的籬笆,穿出一個茅草堆, 撞上一排農具,最後摔到一間雞圈裏,聲勢浩大很是狼狽, 引起一片圍觀。
“玉少爺?”符遠知眨眨眼, 小玉京主玉靖洲從雞窩裏紅着臉爬起來, 怒意滔天,然而空間的波動在他摔進雞窩以後就恢複了平靜,将他擊飛的人并沒有出現在時間回環裏。
于是符遠知心道不好——此處的時間怕是已經亂了,時間回環裏的空間時不時就會開一個洞。
玉京主送了獨子去雲夢天宮, 這在他入學時也曾經引起過熱議,雲洲地界姓玉的道者可不多,所以不需介紹,林道長和劍修們就明了了小玉京主的身份,幾個劍修弟子看着玉靖洲頭頂粘着的雞毛,忍不住幸災樂禍——
誰讓你爹之前因為我們打架鬥毆關押我們!
“是秘血宗的高手。”玉靖洲臉色不善,高傲地看了一圈那些劍修,甩甩身上的穢物,“找燕仙子的時候沒找到他們,但發現幾個鬼鬼祟祟的魔徒,我跟蹤了一下後來被發現了,聽他們說,這裏有他們五十幾年前煉制的龍血人罐,已經成了,所以來挖。”
他說完,看着符遠知問道:“龍血人罐是什麽,多厲害,你知道嗎?”
符遠知的額角青筋跳了跳,林道長已經勃然大怒:“這幫魔修!竟然還敢走私龍貨?”
玉靖洲看了看他,哼道:“龍貨?每年玉京都會派人抓黑市交易,可是屢禁不止,海國的龍族已經退居深海了,陸上龍族更是小心隐藏,最兇的那兩年玉京還收到過海國的國書,但是黑市販子也就敢抓一抓不谙世事的幼龍,有本事怎麽不去獵神龍?再不行,去幽洲抓魔龍啊,還能為民除害。”
這番話頗得林道長的意,他點頭:“萬年前天災人禍,洪荒渾濁,深海裏的神龍還曾經幫助過人族,行雲布雨,洗滌人間濁氣,而有些人竟然敢将龍族視作尋常靈獸使用,也實在是忘恩負義。”
符遠知說道:“秘血宗煉制人罐之法經過不斷改進,他們煉制的人罐中,厲害一些的就需要用靈獸血來浸泡,根據我家族裏的一些研究,威力最強也最陰毒的,自然就是獵殺龍族和鳳凰,使用神龍或神鳳之血了。”
玉靖洲驚道:“我還以為龍血人罐裏的龍血二字是個形容詞,竟然真是拿龍族血液去做原材料?雲洲境內,秘血宗也真的敢這麽猖狂!”
而林道長擔憂的問題更加接地氣一些,他說:“一旦秘血宗完成煉制,起出人罐,你們都不是對手,再加上不知道藏着多少魔徒,我也未必能護你們周全,你們這幾個怕是都要成新鮮血食了!”
劍修弟子們對師叔的嫌棄習以為常,各自摸出佩劍,比比劃劃不示弱。
對魔徒手段更了解一些的符遠知只能苦笑,這些年輕氣盛的大宗門弟子,根本沒有什麽機會和魔徒單打獨鬥,自然心高氣傲,一腔熱血;
神龍的怨氣如果被封在罐子裏蓄養,釋放出來絕對比普通人罐來得厲害,龍族是海中的瑞獸,他們鎮守海域的時間大約和陸地上有人類活動的歷史一樣悠久,且絕大多數龍族天生有着引動風雲的神力,壽命長久,多半睿智祥和,數萬年間僅有極少記錄有龍族堕落為魔龍。
不少凡人至今還認為龍就是天道衍化出的神靈,中洲最大的凡人王朝就崇拜龍。這樣天賦之姿,神念被魔徒強行扭曲,勢必更加陰邪。
十洲三島內的道者與龍族關系友好,從未交惡,但耐不住龍族天生神力,而個別有些人又總想投機取巧。
“哇,天下掉線來個仙長砸了雞窩,還壓死我的老母雞,擡屁股就要跑哇!欺負凡人沒本事啦——”
他們正說話的時候,雞舍邊忽然多了一個五十來歲的大叔,正佝偻着腰坐在地上,捶地大叫,手裏掐着一只不斷撲騰的雞,雞毛飛得滿天都是,道者們眼看這雞是要斷氣,但大家都沒注意是玉靖洲壓的還是這大叔自己掐的。
大叔一邊嚎,一邊悄悄觀察他們的反應。
反正現在他這破鑼嗓子一喊,牆頭出現了一排排看熱鬧的村民腦袋,交頭接耳,看熱鬧從來不嫌事大,有幾個年輕人還起哄,當然也有罵的:“邱老五你忒不要臉,你那雞明明是自己喝多了壓殘廢的!”
……符遠知感覺自己更想嘆氣了。
“大叔您別喊了,我們又沒跑。”劍修們無語。
“哇!你們一個兩個說飛就飛走咯,扔下我可憐老漢和一地死雞你叫我哪裏去喊冤啊!”劍修弟子們一勸,那大叔竟然還嚎得更起勁了,還對周圍圍觀看熱鬧的人大喊,“你們可給我評理啊,仙長也不能欺負人吧,仙長也得講理啊——”
“欺負我這小老百姓,看你們以後怎麽渡得過雷劫呀哇哇哇……”
林道長的手差點沒忍住掐出劍訣,看着撒潑的村夫,道者們完全瞠目結舌,他們又不是不講理的魔修,這人可能就是看出來了,才敢肆無忌憚地耍賴,不然換秘血宗魔徒過來,別說雞,人也一起随便殺的。
玉靖洲不厭其煩,随手從口袋裏摸出一把金玉:“陪你錢,別喊了。”
幾個劍修弟子有些不平:“一只雞不至于給一大把金玉吧?”
大叔一把搶過去,嘴裏嚷道:“還有雞窩和飼料錢呢!”
雲洲地界現今通行的都是玉京發行的玉幣,因為玉京主勢力的擴大,整合了雲洲內的通貨度量,因為設計合理且不容易造假,很短時間內十洲三島玉幣都可流通了,近年來,凡人朝廷甚至也接受道者玉幣與凡人銀子的兌換,所以玉靖洲出門都是直接拿玉幣,不只是他,哪個道者也不會故意換銀子來買凡人物品,太麻煩而且不必要。
那人喜笑顏開,抓過一把金玉,玉京發行的金玉是圓形的玉片,玉片成色透亮,中央浮着一點金,是道者靈力點進去的金液,還在徐徐流動,正面印了玉京主親筆提的玉字,背面是玉京城的蓮紋,絕對做不得假。
“唉?”那人舉起一枚金玉,看來看去,“這是啥?”
周圍一瞬間安靜了下去。
劍修女弟子嘟囔道:“怎麽玉幣都不認識,窮凡人。”
符遠知皺起眉,心理總覺得怪異,忽然咯噔了一下,發現自己忽略了一個問題,大叫不好——
已經來不及了。
周圍圍觀的人本來嘻嘻哈哈看熱鬧,忽然之間全都詭異地僵在那裏,所有人的目光都靜靜地看着那枚被舉起來的金玉。
劍裏的白瑛道:“壞了壞了,五十年前我們這一片,流通的道者錢幣還是幽洲的靈幣呢!”
符遠知擔心的事發生了,他急忙說:“時間回環裏的亡靈生活在虛假的安樂中,時間越久,脆弱的假象越難維持,一丁點微不足道的異常就會讓他們發現自己已經死了!”
那人舉着那枚金玉,嘴裏咯咯地響了起來,那只母雞掉在地上,早就不再撲騰了,他全神貫注地看着金玉,念念有詞:“錢……玉幣,上仙用的錢……”
符遠知對他們做了一個噤聲的手勢。
林道長面色一寒,低聲道:“走,後退,悄悄撤出村子!”
然而後面幾個劍修弟子剛退出去幾步,就又互相推搡着回到前面來——他們背後不知道什麽時候靜悄悄站着一排村民,各個表情呆滞,只有一雙眼睛瞪得老大,看着他們。
那個還招待過劍修的大媽歪着頭,嘴巴一開一合,平板無波地說:“仙長啊,現在是什麽時候啦?”
符遠知不動聲色地攔住所有人,平靜說道:“大媽,時候不早了,天這麽黑,回去歇着吧,明天還辦喜事呢!”
“喜事哦……”那位大媽若有所思。
“可是……現在是什麽時候呀……”
衆多劍修弟子一聽,急忙效仿:“對對,還有喜事呢,早睡早起明天才有精力辦喜事啊!散了吧散了吧!”
呆呆的村民中慢慢響起一些交頭接耳,空氣變得不再那麽安靜,詭異的氣氛也正在一點點消退……
玉靖洲悄悄站在那個村民背後,試圖用一個隔空移物的法術将那枚壞事的金玉收回,但是這個引發問題的村夫一直坐在地上,看見他家被砸的雞窩,又要開始索賠,于是攥緊手裏的金玉。
急得玉靖洲怒罵:“老匹夫!”
那人怕是個訛人慣犯,被罵也不在意,一個勁兒摸着手裏的錢,空氣很快再一次冷了下去。
因為他說:“什麽時候錢變成這個樣子了?”
他這樣一問出口,本來熱絡起來的村民就又一次僵在了原地,直挺挺的視線再一次集中了過來。
“錢……什麽時候變成……”一名村民僵硬地走了過來,眼神直勾勾的,拿起一枚金玉瞧了瞧。
“我們見過的不是這樣的……”
“對,我也記得……”
更多的村民開始提出疑問。
白瑛在劍裏已經急瘋了,她瘋狂用自己的靈力控制時間回環,但是整個空間的靈壓越來越不穩定,随着村民一個一個發出疑問,白瑛的靈力就像泥牛入海,毫無回饋。
“沒用了。”符遠知壓下劍靈的抗争,“五十年都生活在同一天的時間裏,這裏的村民早就脆弱得見不得一點異常了。”
“我的道祖啊,就一點錢就能看出來!”
林道長冷靜地解釋說:“亡魂畢竟是亡魂,被安樂假象蒙蔽,但自己是死是活,真的能完全都不懷疑嗎?”
劍修弟子聽了,不住嘆氣。
“啊……”
村民中有人發出半夢半醒的呓語:“對哦,我記得,白丫頭結婚那天……新郎跑了……”
啧……符遠知的內心毫無波動——好哇,玉京主還逃過婚呢?
“對對……那位公子壓根沒來……”
“來的是妖魔啊!”
村民一個一個驚醒,然後忽然爆發出一聲尖叫:“妖魔來了,血,都是血,他們殺了人啊!”
“完了完了。”林道長默默拎出長劍,“失控了。”
劍修們七嘴八舌地指着玉靖洲罵:“都是你,你有錢了不起啊,一只破雞賠給他金玉幹什麽!”
玉靖洲毫不客氣地頂回去:“說得好像你們身上帶了銀子!”
再說,五十年前,小玉京主還沒出生呢,哪知道那麽詳細的風土人情?
“仙長!”白瑛哀求的聲音夾在他們中間,“仙長,救救大家,不要讓他們灰飛煙滅啊!”
整個村子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整齊的房屋開始自動倒塌,院子裏吃食的肥雞撲騰着翅膀,羽毛一根根脫落,肉體枯萎成黑色,然後爛成幾塊骨頭渣。翠綠的農作物凋零枯萎,蜘蛛網飛速在房檐上落成。
“死了,啊啊啊!死啦!全都死了!”
村民的亡魂抱頭大哭,尖叫奔逃,“天上來的妖魔殺人啦——”
“假的,都是假的啊!”
絕望的哭喊與歇斯底裏的尖叫瞬間響徹整個村子,連置身其中的道者都為之動容,忽然間,那兩個吃過村民食物的劍修弟子痛苦地慘叫一聲,跌倒在了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