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章
符遠知又悄悄伸頭看了一眼——他當然知道那是假的,但是,真的暫時看不了看一眼假的又不犯法!
“師尊”坐在床沿上,身披玄紅兩色的嫁衣,雖然是女款,但“師尊”穿得自然且坦蕩,風光霁月、盛世美景也不過如此,墨染般的長發只有兩縷垂在頸邊,大半規規矩矩梳起來,盤在頭頂,一只飛鳳造型的金簪插在發間,眼角眉梢皆是溫和笑意。
啊,師尊的耳垂白白嫩嫩的……啊……領口還露出了鎖骨!
“天啊,符遠知——你!你你!你流鼻血了……你不是暗戀我爹吧?”玉靖洲瞠目結舌,“那個老王八蛋在外面拈花惹草,玉京城裏已經有很多姑娘嚷嚷着非他不嫁了,為什麽他連我同門都不放過?”
符遠知當下黑着臉,沒克制住給了玉靖洲一巴掌。
“我們看到的是不同的人。”在玉京這位少爺發飙前,符遠知說,“或許,是我們各自心裏最重要的人吧。”
玉靖洲的火氣消退了點,砸吧砸吧嘴,似乎對自己看見爹這件事很有意見。
“當心了。”符遠知低聲提醒,“魔徒擅長玩弄人心,與陰暗星辰共鳴過的魂魄總是更容易洞悉負面情緒,他們修為未必多麽高明,但手法詭計多端就是了。”
天宇之中星辰有明有暗,晨星鬥星二十八方星宿皆是指引人的明星,而暗星是不會被輕易看見的,只有魔氣和負面的情緒才能夠引動它們。
符遠知說得嚴肅,玉靖洲卻不以為然:“流鼻血的又不是我。”
然後半晌又說:“沒事,暗戀玉京主的人很多,多你一個也不打緊。”
符遠知把臉埋在掌心,第一次發現這位玉京少主的腦子裏裝的黃色廢料有點多。
“我看見的真的不是玉京主。”符遠知無奈。
他們在新娘的窗口蹲了一會兒,玉靖洲按捺不住又問道:“你們符家有記錄過這類魔門邪術嗎?”
“……符家也不是邪術萬事通啊!”符遠知特別無奈。
“中洲南明山符家啊,家訓是誅魔衛道,啧,整個十洲三島最出名的僞君子家族。”玉靖洲搖了搖頭。
符遠知提醒:“僞君子家族的人正蹲在你旁邊呢。”
“咱們就這麽蹲着?”
“……那我去找斬龍劍仙求救。”符遠知說着,被玉靖洲一把拉住。
“我去吧,我沒你們符家子弟那麽了解魔徒。”玉靖洲悄悄捏了個隐身訣,“況且我真的不想看見老玉。”
玉靖洲走後,符遠知繼續在整個院子裏尋找線索,他先前的判斷沒有錯,這個村子至少是五十年以前的陳設,聽說北境那邊凡人王朝奪權,曾經重金招募到一些小門派協助軍械制造,木牛流馬這一類的機關術在近十幾年盛行起來,可是這戶農家引水用的還是最普通的那種水車,人工動力的。
但此處又并非幻境,和天宮裏魚道師弄出來騙人的幻術有着本質區別。
符遠知留戀地看了一眼屋裏坐着的“新娘”,摸摸鼻子,也準備轉身走人——這就是個障眼法,魔徒有得是玩弄人心的法術,雖然他不知道這用的具體是哪個,但肯定是為了迷惑人的,破解這一局的關鍵點不在這個屋裏。
“遠知!”
符遠知背後一麻——
他轉頭,看見師尊正站在窗邊,單手支着下颌,笑意盈盈。
嘶……符遠知舔了舔嘴唇,慢慢挪了過去。
那只如玉般的手輕輕擡起,手指劃過符遠知的臉頰,被夜晚的風吹得有些微涼。
不知道孤峰之上,雲夢之主的手是不是還和收他為徒是一樣的溫暖。
眼前有一瞬間的恍惚,符遠知後知後覺地發現,他正和“師尊”面對面,坐在床邊,師尊手裏還端着酒杯。
符遠知盯着師尊嘴唇碰過的地方,下意識地吞了口口水。
酒杯忽然被遞到面前,符遠知低頭看着酒杯的杯口,那上面有一點點亮晶晶的東西,并且不知道是不是故意,還正對着他。
“遠知。”
符遠知仔仔細細地盯着那只手,手腕偏瘦,腕骨有點突出,晶瑩的皮膚下淡青色的血脈清晰可見。
“這不是你一直想的嗎?為什麽不喝?”
嘆氣,捂臉,符遠知感覺自己像蒸鍋裏的螃蟹,熟透了。
對面的“師尊”還歪着頭看他,手裏端着那杯酒,所以符遠知有點手抖地接了過來。
“唉……所以俗話說得對啊,若想人不知,除非己莫為。”符遠知搖着頭,不住地嘆氣,“好吧我認罪,從一開始就是我蓄謀已久。”
“師尊”歪着頭安安靜靜地聽着,符遠知深吸一口氣:
“很順利啊,我本來以為引起您的注意至少得被扔個七八十次呢。”
有點小得意。
“從在家被堂兄們算計過一次之後,我就假裝害怕,不敢繼續在家修行,拼了命和我這一支的長老求了來雲夢天宮的名額。”符遠知回憶道,“進了天宮之後,小玉京主的那幫黨羽真的很幼稚,一看就是生活安逸連做壞事都停留在把人從雲梯上扔下去這麽簡單的手法。”
符遠知搖頭點評:“您看,我家族裏的堂哥都是直接篡改族裏發的心法,先讓你走火入魔,練功岔氣,然後再作為兄長假意指導你、關愛你,人家可以一演演十七八年的兄友弟恭呢,趁你放松警惕,打暈丢進後山禁地,殺人都不見血的,上面大家長們追查起來,還可以說是這小子自己頑劣,非要去後山鎮壓魔徒的地方玩,結果一不小心自己掉進去了——畢竟,符家的鎮魔結界,又不排斥符家自己人。”
“所以。”符遠知煞有介事地點點頭,“小玉京主他們把我扔下雲梯,我真的生氣不起來啊,那個不是我裝的,因為他們手段太低幼,可能我堂哥們在育幼院算計的事兒都已經比這個段位高了。”
然後他又自顧自說:“所以玉京主是一位很好的掌權者,在他治下,壞人都壞得特別單純。”
不像符家,上上下下算上旁支、算上外門客卿和雜役,上萬人呢,南明山就那麽大點大,符家的招牌又不可能掰成上萬塊大家均分,繼承人還是得優中選優,然後大家就開始了愉快的宅鬥生活,和凡人皇帝的後宮争寵特別有異曲同工之妙。
“遠知。”穿着紅嫁衣的師尊擡起手,摸了摸他的臉頰,“你辛苦了,來,喝了吧,喝了會開心一些的。”
符遠知順勢用臉蹭了蹭“師尊”的手,顯得特別乖巧可愛,還撒嬌:“要師尊抱才開心!”
“好,師尊抱。”
符遠知心滿意足地趴在想了好久的肩膀上,蹭了蹭柔軟的黑發,啊,滿足。
——月栖峰下那個鎖山大陣真是太麻煩了,那是雲夢掌門人秋閑真人親手布置的,想在那上面做點手腳實在做不來啊!
“師尊。”符遠知用手指卷着垂在臉龐的發絲,感受着這冰涼柔軟的觸感,然後說,“師尊,我只敢在這兒說一說,師尊您現在什麽都不知道,我要是說實話您會吓壞的。”
“符家的禁地啊,裏面死過不少魔修,怨氣沖天的。”符遠知趴在“師尊”胸口訴苦,“最開始确實吓得整夜整夜睡不着啊,旁邊全都是死不瞑目的魔修殘魂,還有不少存有神識,想奪舍我重新出去統一魔道什麽的,所以哪敢睡覺啊……”
“但是弟子爬出來啦!”符遠知開開心心地抱着“師尊”親了一口,“而且還吃了半個至上魔尊,雖然味道很惡心……但是在他的記憶裏看見了當年您一刀劈碎他魔魂的風采……”
那一刀攜帶着星辰之力,從天宇滑落,四野驚悸,六道轟鳴,從此道統占得上風,十洲三島內正氣終于壓過流竄的魔氣,上古魔道大能隕落當場,魔修無共主後一盤散沙,人間重得安寧。
那時候的師尊美得……哎呀臉紅……
然後符遠知撓撓頭:“就是……當時如果不與陰暗星辰共鳴,暫時修魔,根本沒法活着離開那裏,我一個旁支弟子,死在那裏都不會有人收屍,更別提報複堂兄什麽的了,可是我又不想當魔徒,當了魔徒只能被您劈,不能被您抱……當然您也不用誇我,因為我畢竟是整個的,裏面的魔徒殘魂都破破爛爛的,我還是占優勢的。”
“噢,有一個秘血宗前任血宗主是整個的,但是他很好騙。”符遠知把這一段一筆帶過。
“出來之後還找了個地方自廢修為,疼到是一般,就是有點傷了元神,不知道以後修行會不會修不好,給您丢臉……”符遠知又嘆了口氣。
“師尊,我心口特別疼。”符遠知說,“我畢竟修過魔,吞過別人的魂,所以一見您我就看見了,您的神魂上有那麽重的傷,也不知道誰用固魂鎖才勉強讓您的元神不會逸散……師尊,弟子肯定好好修行,好好保護您,絕對不讓您再……”
死掉這個詞卡在嗓子裏,最後也沒說出來。
對面的人有點懵。
所以符遠知說完,感覺爽多了,于是把酒杯往後一扔,活動了一下手指,俏皮地笑起來:“所以,這位鬼修,咱們聊得差不多了,能麻煩您別繼續裝我師尊了嗎,真的不像。”
說完,自己又愣了愣,糾正:“騙一般人行,騙魔修騙不了,哦對不起,我忘了我現在又是道修了,可是……”
符遠知糾結了半天,終于說:“我師尊,說話不利索,口音很奇怪的,沒你這麽字正腔圓。”
他話音剛落,周圍的景物都被黑霧扭曲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