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飄散如煙15
豆沙泥打底, 煮熟的西米鋪在上面，小碗推進烤箱，沒一會兒家裏就滿是程霆熟悉的甜味, 他的到來打破了孤寂, 老太太在花下笑得慈祥。
別人家開席, 301也開席，年貨備得多，要什麽有什麽，就這麽短的時間, 小姑娘還弄了個清蒸大龍蝦，拍拍肩膀, 誇自己：“小葵，厲害！”
程霆端着旁邊的生姜紅糖茶皺眉頭：“這是什麽？”
“驅寒，今天好冷！”
“不要。”
“要。”
“一股怪味。”
小姑娘開心得忘形, 擺出大姐姐款：“阿弟, 聽話。”
程霆不說話了, 飛快閃過一抹邪笑, 林葵并沒有看到。
他菜吃的不多，捧着那碗甜點, 吃完了還要一碗。
林葵就很開心，自己也跟着有食欲，抱着龍蝦鉗子啃, 啃得小花貓似的，程霆隔着桌子，稍稍一伸手, 就能給小花貓擦臉, 他的手沒輕沒重, 小姑娘跟不倒翁似的搖啊搖。
程霆提起那份年禮：“我奶奶很喜歡，問我是哪個朋友送的，這麽懂事。”
“那，那你怎麽說？”小姑娘眼睛張大，怕他亂說話。
“照實說，林小葵送的。”
“然後呢？”
“問我林小葵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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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後呢？”
程霆的表情帶了點無語：“不是說我是你好朋友？你還想有什麽然後？”
小姑娘被他這句陰陽怪氣的話吓到了，趕緊噢噢應了聲，抱着另外一只大鉗子啃啊啃。
一排米牙，看着小，咔嚓一下能把蝦鉗咬碎，吃東西的時候很認真，一點點碎殼都能抿出來，秀秀氣氣放在餐巾紙上。
吃美了還伸舌頭舔舔小嘴巴，嘴唇染上不知道是什麽的汁液。
程霆不知道是什麽時候端起那杯姜茶的，看着她，喝一口，又看看她，再喝一口。
那杯水，被他不動聲色喝完。
·
兩個人吃飯其實很快，吃完程霆要走。
有人舍不得，又不好意思說。
“我五點下班。”
“管夜宵麽？”
小姑娘就笑了，用力點頭。
“喝點酒。”
她就更高興了，狗腿：“我買了一瓶好酒，本來想等你放假回來喝！”
程霆站在門外，忽然說：“林小葵。”
“嗯？”
“唱首歌聽聽。”
那張膠片轉啊轉，正好放到鄧麗君的《甜蜜蜜》，雪白一團的女孩揪着手，很為難，但因為程霆擺出一副你不唱我不走的架勢，只好緊緊閉上眼，深深運氣，跟上了節拍，小聲哼唱。
像幼兒園文藝彙演，藝術天分不夠被老師安排在最後一排的小朋友。
蚊子一樣細的歌聲，唱着唱着臉就紅了，紅成小蘋果。
當她滿腦袋的卷卷毛都無力耷拉下來、再多唱一句就要哭的時候，外頭的觀衆欠嗖嗖地哦了聲——
“原來你唱歌跑調，我還以為上次你是故意的。”
圓臉姑娘哀怨地擡頭看了他一眼，默默發出譴責。
程霆逗小狗似的一臉滿足，扯了扯辮子，低聲道：“等我回來。”
大過年的，小區裏其實也沒什麽事，程霆順道去了趟老汪家，幫忙送炸帶魚和蛋餃。
老汪聞了聞，張嘴誇：“小葵哦，做蛋餃的手藝不輸她外婆嘞！”
說完瞅瞅小年輕：“聽說你找阿德換班？怎麽突然這麽好。”
程霆：“你不懂。”
老汪嫌他乖張：“有什麽是我不懂的！”
程霆：“以後你就懂了。”
老汪：“……滾滾滾！”
·
下午有棟樓出了點意外，電業局的人來了一趟，程霆的下班時間往後推了兩小時。
等他洗完澡下來，已經被吃飽喝足的孩童們禍禍了一遍，地上全是黑色煙硝。
程霆調理小胖的故事已經傳遍了小區，當父母的在新的一年張口就是一記警告：“開學不好好讀書就把你送去跟程叔叔學數學！”
簡單，但有效。
程霆由此成為止小兒啼哭、治小兒挑食搗蛋不聽話的夜叉閻王。
他一露面，剛剛還作威作福的小崽們嗷嗷叫着跑了，生怕晚一步要被抓起來吃掉。
落雪了。
鵝毛大雪，萬籁俱寂，月初上。
程霆站在雪中看樹，看301亮着的燈，看窗邊經過的人影倬倬。
雪一層層，遮住了那些黑色的醜陋，世界又變得潔白無瑕。
他抓了滿把雪，捏成一個巴掌大的雪人，敲開301的門。
林葵看着門外發抖的大狗狗，就很不理解：“你為什麽總是不穿衣服。”
大狗抖落滿頭雪白，有些濺到女孩臉上，凍得她哇哇叫。
他還把冰棍似的手貼她頸上，看她缺氧的魚兒似的撲騰。
她越動彈，皮膚越貼着他的手，本來手凍麻了，這會兒一點點回暖，能感覺到女孩皮膚下的肌理，能分辨有多軟多滑。
程霆把醜兮兮的雪人塞給她。
意料之中，小姑娘高興地不知怎麽才好，小孩似的一串小碎步，鬧着要關地暖，怕雪人化了。
“關什麽關，我穿短袖！”
“那你回家穿羽絨服。”
“啧，給我。”
程霆托着雪人走到窗邊，把它放在了挂了燈球的樹杈上。
這個距離，也只有他長手長腳才能辦到。
林葵湊在他身邊看了好久，不小心碰到他的手指，程霆沒有主動挪開。
他低頭看她，兩人的手指輕輕搭在一起。
“什麽酒？”他問。
女孩作勢撓了撓臉：“紅，紅酒。”
電視裏在播春晚，咿咿呀呀吵人，程霆關掉它，空氣中那股若有似無的暧昧更加具體。
“陪你看電影。”他打開她的iPad，問她看哪一部。
屏保是他，他倒是很自然，唯有林葵擡不起頭。
小爪子搶過來，捂在胸口，想把iPad掰斷，扔掉QAQ。
程霆這次沒笑她，眼瞳很深，眼裏的情緒很沉。
他選了兩個高腳杯，帶着林葵下午烤的蛋糕坐到客廳，男生小臂青筋暴起，旋開紅酒瓶塞，那枚文身在他皮膚上很惹眼，讓他看起來張揚又肆意。
林葵不敢多看，心裏揣着只活蹦亂跳的兔子，有點負荷不了。
紅酒咚咚咚落進杯子裏，铛一聲，高腳杯輕輕撞響，宛如悅耳的音符。
小姑娘捧着酒杯咕咚就是一大口，酸澀的酒液讓她稍微緩和了些，可紅酒的後勁又讓她的臉燒了起來。
程霆冰涼的手指碰了碰她的臉頰，她躲開，小聲嘟哝：“地暖太熱了……”
然後捂着她的iPad，離程霆很遠，怕他聽見她心裏的那只兔子。。
程霆接了個電話，接起來就笑，林葵本來在挑要看的電影，短短的手指懸在半空，豎起耳朵聽他講話，壓根就沒見過他這麽對誰笑。
電話裏，程家老太太問孫孫：“明朝回來伐？等你一起切（吃）湯圓。”
程霆捂着手機，看向林葵：“有湯圓嗎？明天我要吃湯圓。”
林葵：“……”
老太太：“侬跟誰說話？”
程霆幹脆開了擴音：“我的好朋友。”
老太太：“噢噢！你讓我跟人家說說話，我要謝謝她的！”
“不要，她會害怕。”
林葵：“……”
“我又不會吃人的！”
“那你兇起來還是挺兇的。”程霆慢悠悠地說，看了林葵一眼，按照她那個講禮貌的規矩，這會兒已經慢慢挪過來，要堅強一回。
程霆指了指她，讓她待着別動。
小姑娘覺得不太好，起碼要道聲新年好，可又特別聽話，屁股乖乖放下。
程霆：“明天不回，你安心摸牌，輸了我給，贏了存小金庫。”
犯了老太太忌諱，被吼：“大過年輸什麽輸！不懂事！”
程霆：“晚上早點睡，不要關了燈在被窩刷短視頻，眼睛要瞎掉。”
老太太：“哦喲，啰嗦。”
“少玩那玩意，影響智商，也不要買東西，全是三無産品，專騙老寧寧（老年人）。”
“不懂你說什麽，我老太婆不會玩手機。”老太太怕他還要啰七八嗦，趕緊挂電話。
程霆發了個超級大紅包，對面秒收，還會用自己的臉做表情包發過來，說謝謝老板。
程霆笑着哧了聲，手機扔一旁，問離他很遠的林葵：“選好沒有？天亮了。”
小姑娘趕緊戳戳平板，在這個十分值得紀念的除夕之夜，播放她最喜歡的恐怖電影。
程霆拍拍身邊的軟墊：“過來。”
她搖搖頭，反而坐到沙發上，抱成一團，很專心地盯着幕布。
程霆咽下一口酒，幽幽乜她。
他的目光很難忽略，好在看了一會兒就放過她，陪着她一起看不知道幾幾年的黑白電影。
這部電影林葵看過很多遍，每一遍都能看得很投入，但這一次，她有點分心。
老電影從技術到畫面質感都不如現在的電影，她擔心他會無聊。
腳趾頭動了動，又動了動。
小姑娘在沙發上蛄蛹着，大壁虎一樣貼到程霆背後，小聲問他：“我給你講講吧？”
他扭頭看了她一眼，不說話。
她縮了縮肩膀，覺得他不高興了。
“講。”
程霆倒了點酒，沒碰杯，兀自喝起來。
氣氛就有點尴尬，小姑娘忍着心裏的失落，認認真真開始介紹：“這是阿加莎最有名的小說，雖然她有很多名作，但我還是最喜歡《無人生還》。”
“這個故事被改編了很多版，但我覺得第一版是最完美的。”
程霆沒說話。
小姑娘給自己加油：“我看過原文，如果單單論短篇，我覺得阿加莎的文筆無人能超越，她在營造恐怖氣氛這方面有着獨一無二的敏銳……”
程霆忽然嘆了口氣。
林葵：“……”
她想看看他怎麽了，從沙發滑到地上，小動物似的湊近他。
程霆扭開頭。
她着急，差點要掰他腦袋。
就在這一瞬，程霆突然返回身，長臂将她抱住。
“躲我？”
林葵呆住了。
不知道他什麽意思，不敢亂動，這超出了前面三十年她積攢的一切常識。
“那天不是說喜歡我？怎麽，反悔了？”
“我沒有……”
“還要把我文身上。”程霆得意地看她。
林葵：“……”
這是什麽大型社死場面。
“文哪？滿背嗎？天天壓着我睡覺？”
紅透臉的小姑娘：“……”
外婆，帶我走吧QAQ
程霆非常愉悅地呵了聲，複述那句外語：“我是你最重要的人。”
“你……泥為什麽會俄語！”小姑娘最後的尾音都變調了。
“研究生同學是老毛子，一點皮毛，恰好他泡妞的話你都說了。”程霆笑着，“看看，掌握一門外語是多麽重要。”
林葵看着他的笑，整個人都很遲鈍。
在她詳盡的計劃裏，這是不可能發生的意外。
但就是發生了。
發生的這麽突然。
她回過神，想躲，手推拒着，尴尬到腳趾頭能摳出一座城堡，然後把自己埋了。
男生的身體看似單薄，實則有力，非但沒推開，反而慢慢湊近。林葵的指縫纏繞他額前的頭發，碰到了他的眉眼——
程霆覆上她的手，不讓她抽開，高挺的鼻尖抵着小姑娘肉肉的鈍鈍的鼻頭，這一刻，她連呼吸都沒有了。
他眨了眨眼，睫毛刷在她嫩嫩的指腹上，吻住窒息的女孩。
很輕，怕吓到她，可這樣卻不夠，幹脆一擡手，把人抱到腿上。
她坐不穩倒在他懷裏，腳丫子亂撲騰，一看就知道沒坐過男人大腿。
滾燙的大手幫忙握住腳踝，帶着她踩實。
兩人貼得很緊，小姑娘一個激靈，土撥鼠似的往上竄，不知道在怕什麽。
程霆把她摁住，笑得張狂：“想跑？沒門。”
男生身上好聞的味道襲擊了林葵，無盡壓縮她肺裏的空氣，她覺得自己馬上要死了。
程霆看着近在咫尺的兩枚大眼珠子，啄了一下，感覺她已經僵化，全無反抗能力，肆無忌憚含了含她肉嘟嘟的下唇。
“林小葵，換氣。”
身體發出求生警報，女孩顫巍巍張嘴，無意識地吸了口氣。
她無法分辨電影播放到哪一個橋段，只聽見大家都在驚恐尖叫，那刺耳的聲音卻打擾不了此刻旖旎的氣氛，四目相對，這裏正在上演浪漫愛情劇。
程霆能猜到她的顧慮，他對她說：“我們談戀愛不要想太遠。”
林葵：“……”
“不喜歡？”他停在那，等她的答案。
林葵頭一回這麽近看他，原來他眼下有兩顆小雀斑。
這個叫程霆的人，在他身上有她喜歡和羨慕的一切特質，不知道從什麽時候開始，發現的時候已經控制不了自己的心。
她不如他坦誠，總是很想像他一樣，那麽灑脫一回。
好像有一面鼓在她耳邊叮叮當當敲，吵死了，小姑娘的胸口起起伏伏，撥開重重濃霧，雙目明亮，她看着眼前的人，長這麽大，不知道自己能這麽勇敢——
她低頭，吻了吻小雀斑。
答案是意料之中，這個吻則是額外驚喜。程霆鼻息哧了聲，很滿意：“過個年，膽子大了。”
他摘掉她礙事的眼鏡，摁住後頸，把人帶進懷裏，掌控接下來的一切——
“林小葵，摩爾定律是什麽？”
糾纏的雙唇間，女孩費力地回答：“晶、晶體管每隔兩年……翻一倍。”
“再告訴你一個。”
“現在？”
程霆不覺得有什麽問題：“薛定谔方程是世界上最美的公式。”
長臂收窄，将帶着紅酒果味的小姑娘勒緊：“漢密爾頓算符是物理系統随時間演化的生成子。”
女孩柔順地依附他，乖乖仰起臉，配合他的吻。
他變得很貪婪，低頭撬開齒關——
“薛定谔方程和不含時薛定谔方程都與波函數ψ有關……”
他似乎真的想教會她，不急不躁，但林葵一個字都沒聽進去。腦袋昏昏沉沉，感受到的唯有程霆潮濕的唇舌。
接吻原來是一項消耗這麽大的活動嗎？
明明是坐在這裏，就熱的滿身是汗。
她動了動，想掙脫黏膩悶熱的感覺，程霆突然停下來。
颌下是女孩咻咻的喘息，她像條離水的魚，在他身上艱難換氣，胸口起起伏伏……
程霆感覺一番，有點懂，有點詫異——
難怪想逃，沒穿最裏面那個。
但他不君子，甚至立刻把手落在她背後壓住，重重吮了一下。
小姑娘呢喃：“我好累……”
他恩了聲，抱着她就這麽靠在那，等她的呼吸平緩了，低頭，舌尖抵進去……
“将物質波和波動方程相結合建立的二階偏微分方程，可描述微觀粒子的運動……”
“嗚……”女孩小小抱怨。
程霆輕笑一聲，狼一樣埋頭在她耳邊，他的氣息很燙，身上也很燙，林葵覺得自己要受不了了，可又不願意分開。
她不小心踢到手機，眯着眼看了眼時間。
程霆在她耳邊用講故事的那種聲音開始講當勢函數V不依賴于時間t時，粒子具有确定的能量。
然後，在接下來的40分鐘裏，程霆親親停停，講完了所謂最美公式。
結束的時候，他問她：“聽懂了麽？”
小姑娘把腫腫的嘴唇藏起來，這輩子再也不想聽見這幾個字——
第一次接吻就40分鐘是正常的嗎？
林葵一無所知。
程霆滿足地預約：“下次教你用薛定谔求解氫原子波函數。”
作者有話說：
啧啧啧，小狼狗狗（色）
明天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