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螺髻山 壹 (1)
山風從西面吹來,乃古背着刀,哈腰上坡。
他有漂亮的棕色皮膚,大眼睛,老鷹似的兇鼻子,臉頰瘦削。兩鬓的頭發剃光了,頭皮發青,其餘的長發挽成一個鬏兒紮在頭頂,左耳上是一個碩大的圓耳環,他朝這邊瞪眼的時候,英武得像是畢摩(1)口中的天兵。
他沒穿察爾瓦(2),披氈(3)也沒穿,光着膀子,露出脖子上的熊牙和野豬牙,這樣的勇士,身上卻一片銀子也沒有——他是個娃子。
在螺髻山,說話的是黑彜,聽話的是白彜,而娃子,則是畜生。
娃子乃古沿着蜿蜒的山路,劈開纏腿的荊棘,要回寨裏,他的寨在山頂,是有百年血脈的底惹家支,他是主人最好的狗,也是家支最鋒利的刀子。
忽然,上風處傳來說話聲,他立刻匍匐,趴在衰草裏。
這一帶是俄羅家支的地盤,底惹家幾十年的死對頭,剛才路上經過一處俄羅家的路标,棗木杆兒,頂上挂着一顆底惹家男丁的人頭。
乃古扒着土坡偷看,遠遠的,過來一支五顏六色的隊伍,當中有一把黃傘,躍動着,搖擺着,在螺髻山蕭索的風景中格外奪目。
女人們嘻嘻的笑聲傳來,黃傘下是個穿百褶裙的黑彜夫人,娃子們簇擁着,在雜草間款款而行,每挪一次腳步,荷葉般的裙口就倏忽散開,仿佛一圈漣漪。
她們朝這邊走來,乃古謹慎地壓低身體,那是個美人兒,烏溜溜的大眼睛,睫毛彎翹,微黑的兩頰上有蘋果般的紅暈,還有那副胸脯,豐腴飽滿,在細腰上稍稍一扭,就有叫男人咋舌的魅力。
他猜到她了,這樣的美貌,只有俄羅家新娶的媳婦阿各能有。她戴着高高的三層銀帽,銀流蘇遮在眉上,一動,就嘩嘩作響,黑衫子襟口系着三顆碩大的球形銀扣,領口上紮着銀牌,領子上是一圈精細的梅花銀泡,如果不是頭人的妻子,不會有這樣的穿戴。
她像所有高貴的黑彜夫人那樣,一手撐腰,一手扶着沉重的銀帽,畫兒一樣扭擺。
螺髻山有兩個美人,她是其一,另一個則是她的丈夫,俄羅小軌,乃古不禁替自己的主人感到惋惜,螺髻山最美的兩顆明珠,都閃耀在山腰上了。
女人們有些騷動,黃傘從阿各頭上移開,兩個阿米子(4)扶着她,來到乃古頭上的山坡,然後她們退開幾步,只留阿各一個人在那兒,掀起厚重的羊毛裙子,露出大腿,懷抱着裙擺蹲下。
她撒尿了,噓噓的,尿液順着松土和蒿草根流下來,要流到乃古身上,他不得已一躲,阿各聽見聲音,發現了他。
他們離得那樣近,赫然對視,兩人都瞪大了眼睛。這裏怎麽會有個男人!阿各蹙着眉就要驚叫,但終究是頭人的女人吧,她想到她的顏面、她的身份,她這樣新婚的年輕夫人,不該有暧昧不明的傳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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乃古也沒動,他不想驚動俄羅家那些人,他趴在那兒,趴在阿各的尿液邊,看着她,她臉紅了,屁股也沒顧上擦,緊抿着嘴唇站起來,居高臨下把他瞪着,但乃古是那樣英俊,沒有哪個女人會真對他生氣,她也只是把他看了又看,忐忑地走開。
他等她們走遠,拍拍泥土站起來,迅速穿過俄羅家的領地,進入底惹家的地盤,在兩家疆土的分界處立着一塊石碑,上面刻着一只山鷹,和“三滴血”的傳說。
相傳螺髻山的祖先是一位少女,十五歲時被一只神鷹的影子遮住,鷹嘴裏落下三滴血,一滴打在頭頂,穿透了她九層發辮,一滴打在身上,穿透了她九層氈衣,一滴打在下體,穿透了她九層裙褶。
少女因而受孕,生下兩個男孩,哥哥叫底惹,弟弟叫俄羅,兩兄弟在母胎中就纏鬥不休,他們的後代也注定世世為仇。
而乃古,他的祖先只是底惹家從山下搶來的娃子,他身上沒有黑色山鷹的血,名字前頭也沒有彜人神授的姓氏。
走進寨子,和他一樣的娃子在四處忙碌,往常他們也忙,但不像現在,急急惶惶,東翻西找。
“喂,乃古!”背後有人叫,他轉回頭,是大管家,披着察爾瓦抽着旱煙袋,指着下山的方向,“頭人的貓丢了,去找。”
頭人的貓叫荷包,是三年前火把節跳朵洛荷(5)時,裝在三角荷包裏帶上山的,當時給了賣貓的漢人一兩金子。
乃古很餓,大半天沒吃過一口東西:“頭人還好嗎?”
貓是有靈的牲畜,身上挂着主人靈魂的邊角,貓丢了,主人據說會生一場大病,大管家拿煙袋鍋指了指主屋:“閉門歇着呢。”
那是一間高大的土牆房,頂着寨子裏唯一一片青瓦,門口有大大小小三條狗,燒火的煙從煙筒裏袅袅而出。
“還等啥子,”大管家不高興地催促,“快去嘛!”
乃古只好轉身,走向來時的路,邊走,邊回頭瞥着頭人的屋,那個人在裏頭,初始設定描述他溫和、沉穩,可惜眼下還見不到。
荷包是只大花貓,金黃色,一身神氣的細條紋,從小被寨裏養着,按說跑不遠,乃古把底惹家整個山頭找了一遍,也沒找到,甚至沒聽到一聲貓叫,難道……是跑下山了?
擡頭看,月亮挂在樹梢頭,前面穿過一片馬桑樹林就是俄羅家的地盤,他肚子咕咕叫,吞一口口水充饑,硬是沖下去。
林子裏照得見月光,但影影綽綽的看不清,他把長砍刀從背上拖出來,掂在手裏輕輕地叫:“荷包……荷包!”
沒一會兒,前頭不知道哪棵樹後頭,有人應了一聲:“哎!”
乃古立刻哈下腰,把刀握緊,專注地盯着那團漆黑,對方和他一樣沒點火,顯然,在這片交界地的土林子,雙方都很謹慎。
“哪個!”他喊,不躲,晃着刀,一點點往聲音的方向蹭,這不是一般人的策略,只有殺慣人的勇士,才敢這樣無畏。
對方顯然沒料到他敢上來,被愚蠢的男子氣概驅使着,從樹後現身,寬褲腳,是俄羅家的人,褲腿很短,只過膝蓋,是白骨頭。
乃古掃視一通,把刀刃朝向他,兩手推着,這麽就要上去,右手邊斜後側突然響起踏碎枯枝的聲音,闖了這麽多年林子,他立刻知道,對方不是一個人!
不用确認,甚至不用看一眼,他調頭就跑,一支箭似的,直直從林間穿過。俄羅家的人追上來,兩個,聽腳步,仍然是一左一右分兩路,一個離得近些,另一個慢很多,乃古腦筋一轉,朝南轉彎,那邊有一連串階梯似的土坡。
他這樣狂奔,讓俄羅家的人把他小瞧了,嘲弄着,打起趕羊的哨子。
乃古漸漸放慢速度,等快的那個追上來,土坡到了,他一個接一個往下跳,一連跳了四五個,追的人越來越躁,跳得也熟,想都不想就往下撲,這時乃古一個轉身,橫刀架起,噗嗤一聲,熱騰騰的血就糊了滿臉。
屍體打着翻兒跌下去,乃古片刻不等,返身就往上竄,等他跳上坡頂,慢的那個才來,看見他,先是一怔,等意識到他臉上那些黑乎乎的東西是血,已經晚了,背過身想跑,被乃古一刀劈在地。
林子靜了,只有老鸮啼哭似的叫聲,乃古往屍體腰間摸,摸到姑娘給繡的花肚兜,可惜了。
拽開肚兜,他翻出一袋子炒面,急吼吼往嘴裏塞,狼吞虎咽嚼了,提刀去割人頭,兩顆頭割下來扯散頭巾,抓着長頭發,血淋淋拎在手裏。
回到寨子,大管家坐在頭人的牆底下等他,磕了磕煙袋:“貓呢?”
乃古搖頭,把一對血腦袋丢在他腳下:“在我找貓的路上埋伏我,”他拿胳膊肘揩臉上的血,“貓是俄羅家偷的。”
老管家咂一口煙,沒說什麽,努努嘴,讓他進屋。
大屋的門“乃古”推過無數遍了,但對玩游戲的人來說,卻是第一次,門開時那個輕微的聲響,說熟悉吧,又陌生,他把門在身後關上,走進去。
火塘沒蓋,屋裏暖烘烘的,頭人披着察爾瓦坐在地上,金紅色的火苗映着他的臉,有種古老的靜谧。
他一身黑,察爾瓦蓬成山鷹翅膀的形狀,包頭上的英雄結又直又細,高高聳着,表明他的身份,所有這些肅穆的黑色中,只有一抹紅,是他左耳上的珊瑚串,長長的,從肩膀一直垂到胸前。
他轉過頭,淡然地看着乃古,那張臉,有溫和可親的氣質,一雙眼睛寬而長,眼角已經有細細的皺紋,瞳色很淺,不笑,仿佛也有笑的意思。
乃古向他走去,背上的刀拽下來扔在身後,這極不尊重,頭人皺了皺眉,似乎明白了什麽。
“底惹達鐵,”乃古叫着他的名字,挨着他蹲下,一邊在火塘上烘手,一邊扭頭看他,是一種別有深意的打量,“我給你挑的角色,怎麽樣?”
他手上還沾着血,順着達鐵的肩滑下去,落在他手背上,達鐵迎着跳躍的火光,用一把沙啞的嗓子叫:“長……”
“官”字還沒出口,乃古就把他的嘴捂住了:“噓,”他說,“和聖徒島一樣,不要提現實裏的一切。”
達鐵垂下眼睛,這個小動作讓乃古詫異:“你……”他不知道怎麽形容,這無疑是他的聆聽者,可和0416卻那麽不同:“真奇妙,”他喃喃自語,“你在‘裏頭’和‘外頭’,完全是兩個樣子。”
這時,底惹達鐵咬了他指頭一口,挺疼,他掰開他的嘴巴,門牙左邊有一顆小虎牙,只是一顆虎牙,卻讓他火一樣興奮起來。
推着下巴把底惹達鐵摁倒,他跨上去,用一張血跡森然的臉俯看他:“現在,是我比你強壯了,”說這話時,他眉飛色舞的,手從察爾瓦裏伸進去,拉扯下頭的披氈,“跟你一樣,我在游戲裏也是另一個人!”
他急躁地親吻他,帶着新鮮的血腥氣,底惹達鐵不怎麽躲,但也不熱情,高貴得像一個真正的黑彜,只偶爾吐出那麽一兩口氣,噴癢了乃古的眉毛。
“他們呢?”達鐵問。
乃古停下來,就着火塘的光看他脖頸上的一顆小痣:“和你無關。”
“我沒被人上過,”達鐵說,“你又那麽野。”
“害怕?”乃古饒有興致地撥弄他耳垂上的珊瑚串,然後去摸他包頭邊緣露出的些許鬓發,慢慢的,把他整張黑布包頭都解開了。
包頭底下是天菩薩(6),卷得很緊、很漂亮,乃古動手前有那麽一剎的猶豫,但終究克制不住,顫顫的,把那團尊貴的頭發緊緊握住。
底惹達鐵倏地閉起眼睛,這種受侮辱的感覺是角色設定帶給他的:“沒看背景信息嗎,白骨頭摸了黑骨頭的天菩薩,要砍兩節手指,”他羞憤地說,“而你……”
乃古放肆地摩挲,以下犯上的禁忌感讓他戰栗:“只是個奴隸,”他渴求地盯着達鐵的眼睛,問他,“你是不是要砍了我的腦袋?”
天菩薩頂上有一根小銀針,固定形狀的,他把它拔出來,唰地一下,頭發就散開,長長地披了半面,柔順地堆在達鐵肩上。
乃古掬起那捧長發,在手心裏揉,往嘴唇上蹭:“這麽冷冰冰的,不喜歡在我下頭?”他笑,哝哝地說,“在上頭你就願意了?”
達鐵把頭發一點點從他手裏拽回來,那樣子,有種寡淡的風情,他在拒絕,可乃古的心卻咚咚跳,為這種冷豔的拒絕陶醉。
一早,底惹家的射手向俄羅家射去響箭,二十支,乘着山風,落在俄羅家的地裏,每支箭上綁着一根黑雞毛,這是告訴他們,底惹家要來了。
差不多晌午的時候,底惹達鐵領着一群男丁,浩浩蕩蕩順山而下,過了界碑,俄羅家的人早等在路旁,寬褲腳的男人,瞪着一雙雙仇恨的眼睛,沉默地目送他們過去。
乃古走在最前頭,臉上潑了新殺的雞血,腰上別着昨天割來的白彜腦袋,死靈一樣為底惹達鐵開路。
遠遠的就聽見女人的哭喊聲,兩個,為她們的男人或兒子,俄羅家的人越聚越多,開始前後擁擠,女人的面孔出現了,又恨又怕的目光流連着底惹家的勇士們,他們穿利落的窄褲腳,野蠻而高大。
在寨子前,俄羅家的管家把他們接住,以對頭人的恭敬迎接底惹達鐵,當然也僅只是恭敬,沒有殺羊打雞,沒有迎賓宴,說着:“我家頭人昨晚喝了大酒,還沒起來,請底惹頭人随我去側屋。”
側屋,女人的屋子,達鐵沒說什麽,冷淡的臉微微揚着,朝乃古點了點頭。
乃古繼續開路,為達鐵除穢,進寨子就看見俄羅小軌的大屋,仿漢人的式樣,屋脊上不倫不類地裝飾着怪異的檐角,阿各的屋在他東面,門窗上貼着各式各樣的紙花,也是跟漢人學的。
俄羅家有田,有田就有糧吃,有鴉片煙種,有源源不斷的銀子,有槍彈,有山下搶來的娃子,達鐵瞥着滿院穿草鞋的漢人奴隸,挺着背邁上土臺階。
阿各的門為他敞開,她沒有盛裝,只戴一條綴滿了珊瑚的頭帕,左手邊是一個十四五、還沒紮起天菩薩的男孩,俄羅小軌的弟弟。
按規矩,乃古應該把腦袋還給死者的家人,然後留在屋外,但他卻把達鐵攔住了——屋裏除了阿各和男孩,還有三個黑彜男人,高高的英雄結,碩大的瑪瑙耳環,背着弓刀,是勇士。
“放心,”底惹達鐵的目光溫柔地投向他,輕聲說,“只是來要貓。”
他進去了,帶着幾個後生,門在面前關上,乃古皺着眉頭轉身,和一堆俄羅家的人面面相觑,他們盯着他,和他腰上的死人頭,他們不會認為那是他的戰利品,他只是個娃子,只配給他的頭人擋災。
前頭不遠,底惹家的人聚堆兒站着,他們也是一樣,瞧不起乃古。
乃古并不在意,他不動聲色地觀察寨子,側耳去聽,聽貓叫聲,可銀匠敲銀器的聲音實在太響,什麽也聽不見。
屋裏開始争吵,你一言我一語,還不到激烈的地步,乃古的刀在背上,他已經在思考,一會兒鬧起來,他怎麽拔刀,怎麽奪門,怎麽把達鐵推出去,怎麽将那三個勇士依次斬于刀下……砰地,門從裏面踹開,達鐵出來了,底惹家的人立刻向這邊靠攏,俄羅家的人從中擋着,兩夥察爾瓦糾纏到一起,家支械鬥一觸即發。
“俄羅阿各,”達鐵出聲了,他一出聲,人群就像潮水退去般寂靜,“不承認偷了我底惹達鐵的貓,”他把下巴翹得漂亮,左耳上的紅珊瑚映着日光,“也不肯給我丢貓的補償,”緩緩走下臺階,他內斂、沉靜,有山鷹扶枝時的優雅,“螺髻山只有這一只貓,上頭挂着我的魂呢,藏不住!”
沒有一個人出聲,俄羅家的人不自覺哈下背,畏縮着紛紛讓開,乃古要跟上去,這時背後突然踹來一腳,正中他的膝窩,他一條腿跪在地上,憤而回頭,一張漂亮的臉蛋,大眼睛因為熾烈的日光眯起來,左臉上一個小酒坑,是阿各。
她認出他了,當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底惹達鐵身上時,獨獨她盯着乃古,帶着一種刁蠻的羞怯——她把他恨上了。
乃古回瞪她,那泡尿又不是他有意去窺,看她是女人,他惡狠狠地龇了龇牙,忍了。
底惹家的人回寨子,乃古一路緊跟着達鐵,怕他因為丢了貓身上那一點魂,有什麽不該有的磕碰,這具金身,他謹小慎微地護着,連風都不許輕動。
回到山頂,達鐵直接回大屋,乃古跟着他,進屋把門關上,撥開火塘上的灰,下頭的火苗就亮起來。暖了,達鐵在火塘邊坐下,只有他們兩個,他顯露出一點怒意:“明天,去俄羅家給我殺幾個人。”
乃古蹲在他身旁,老媽子似地順他的珊瑚耳串,拍打他察爾瓦上的灰塵:“是在他們手上吧?”
達鐵有點嫌煩:“聽他們說的那些話,錯不了,”他拂開他的手,“偷貓,在哪座山頭都是大案,他們敢做,就別怪我手黑。”
乃古知趣地不碰他了,轉而盯着他的腳,一身大察爾瓦下唯一露出來的地方,光裸的、蒙着一層灰的白腳:“可惜今天沒見到俄羅小軌。”
他伸手要抓,達鐵好像早料到他的作為,倏地,把腳縮進察爾瓦裏:“見他幹什麽,”他輕蔑地觑着他,“見他美?”
乃古真受不了這個人,有時候那麽冷漠,有時候又……他撲着他,盲目地拉扯他的察爾瓦,扯開了平攤在地上,然後是披氈,厚厚的兩層,他拽掉自己的褲子,光着屁股騎在他腰上:“你死了老婆,我又荒着,咱倆正好!”
達鐵還是那樣,反抗都懶得反抗的樣子:“不許出格。”
含糊的一句話,乃古卻懂了:“放心,不進去,”他仔細地解他系得過緊的褲帶,往上翻他薄薄的黑衫子,“等你願意了。”
達鐵就這麽懶洋洋地枕上胳膊,側着頭,對着火,豔得拿人,乃古盯着他,沒法不口幹舌燥,這是一盤大菜,他卻好像沒本事吃下去:“等你願意了,我叫你纏着求我!”
他把他剝開在黑色的察爾瓦上,達鐵其實很瘦,是那種有些年齡的男人特有的瘦,瘦得幹淨,腿根上攤着一坨顏色不深的東西,軟塌塌的,像是不常用。
乃古盯着那團東西,慢慢把他的大腿分開,随着牽拉,屁股上的肌肉拱起一個飽滿的形狀,他精悍得恰到好處。
“你真有過女人嗎?”乃古滾動着喉結問,“和她搞過幾次?”似乎想達鐵說出些無恥的話。
“有過,”達鐵張着腿,肚臍随着呼吸上下起伏,“一個胖姑娘,一次就懷上了,難産死的,你不知道?”
這很掃興,乃古往上翻着他的腿,把藏在深處的屁股眼兒露出來:“我并不是什麽都知道,一些隐藏信息只有玩的人才知道。”
那個洞和他前頭一樣,有種不谙人事的天真,乃古用中指和食指壓住兩側,下流地狠狠揉弄,揉着揉着,緊縮的洞口就舒展了,他把拇指肚頂上去,按手印似的,并不用力,卻很執拗地在那兒猥亵。
柴火的劈啪聲中,達鐵哼了一下,很短促,甚至不好确定是不是他,可乃古看見了,看見他胯下那坨軟塌塌的東西變了顏色,紅紅地翹起個頭。
“不是吧……”他驚訝地抓起來,只稍捋了捋,就硬邦邦地戳手了,“你……被人玩過後面?”
達鐵梗着脖子往下看,一看,就懊惱地閉起眼睛,是0416,他把他弄成這樣的:“不知道,怪怪的,”他抿着嘴唇,有些害羞地說,“可能因為沒女人吧……”
沒女人,屁眼兒就會變得敏感嗎?乃古不信,一手摸他,一手讨人厭地掐他的屁股肉,達鐵抓着他的手,享受,又像是怕他,指頭或輕或重地在他手背上劃,乃古受不了了,扶着他那根只用過一次的東西,囫囵送進嘴裏。
他臉上還挂着血,做這種事時猙獰可怖,即使這樣,達鐵還是夾起了腿,大腿內側在他剃得發青的兩鬓上胡亂磨蹭,又紮又刺,又麻又癢。
月亮升到最高處的時候,乃古從底惹家下山,一個人,一把刀,穿過馬桑樹林,進入俄羅家的地界。
他挑險峻的小路走,繞着大圈,一點點接近寨子,寨裏的炊煙都熄滅了,整個山腰在沉睡,他的臉和胳膊拿竈灰抹過,黑夜裏,一團煙似地飄過崗哨。
繞開狗,貼着屋後走,他在尋找目标——既然冒險來了,就殺最好的。
從屋子和屋檐下挂的東西就能分辨出屋主的身份,住大屋的是黑彜,牆上皮子多、挂牛頭的則是黑彜中的勇士。
這樣的,他随便挑了一家,站在窗下往裏看,蓋住的火塘邊,一對男女摟抱着,哼哧哼哧在幹事兒,幾個孩子裹着察爾瓦睡在一旁。
咚咚,乃古敲了敲窗,那兩人停下來,瞪着眼睛往這邊看,乃古的臉太黑,一時看不出是個人,他笑着咧出一口白牙,打了個招呼:“喂。”
男的立刻爬起來,披氈都沒穿就奪門而出,乃古一溜煙跑開了,男人順着草叢沙沙的響動,追着他上了屋後的土坡,坡上是林子,剛鑽進去,還沒辨出個人影,左邊腳踝突然一陣劇痛,他叫了一聲跪倒,用手去摸,是腳筋被割斷了。
這時候,就在身後的草叢裏,那麽近,乃古站起來,拿着長刀,抓住他另一只腳,也沒放句話,就把這腳的腳筋也挑了。
男的想反抗,可站不起來,只能徒勞地揮拳,乃古才不和他糾纏,揪住他的頭發,在咽喉偏上一點兒的位置,抹了刀子,抹完,順着山坡把他踢下去。
他會慢慢失血而死,乃古沒急着走,而是抱着胳膊等,果然,那家夥靠着兩條胳膊爬回去,喉嚨破了喊不出,就到最近的一家去砸門,那家出來的是個瘦男人,叫嚷着回屋取了弓,順着地上蹭出的一條血路,追過來。
乃古喜歡拉弓的,拉弓的一般身手都不行,他嚼着草葉躲在樹後頭,看那人走進林子,很小心,很謹慎,卻在黑暗裏和他錯身而過。
“喂。”他叫他,那家夥迅速轉身,剛轉過來,迎面就挨了乃古一拳,很重,上嘴唇整個裂開,血肉模糊的。
這個距離,弓箭基本沒什麽用了,乃古一把掐住他的脖子,拇指壓在過氣兒的地方,對方不敢動,像條喪家的野狗似的,被他拽着,拖向坡上高處。
俄羅家的人很快會追上來,乃古知道,于是就近把人摁在一處蒿草叢,深深淺淺割出七八道傷口,冷冷地問:“貓在哪兒。”
“貓是自己來的!”拉弓的嚷,被折磨得可憐兮兮。
乃古給了他一拳:“別嚷嚷,”還是那句話,“在哪兒。”
拉弓的被血嗆了,咳嗽着說:“小頭人,咳咳,養着呢,”那片嘴唇,每吐一個字都鑽心地疼,“沒養過貓,舍不得還。”
這時山下有疾跑聲,聽起來只是一個人,乃古立即抓起手邊的弓箭,起身往下迎,長刀順勢一勾,拉弓的就大頭朝下栽進草裏了。
沒跑幾步,前方出現一個大家夥,是那天阿各房裏的三個勇士之一,他看見乃古,罵罵咧咧地沖上來,乃古沒動作,也不逃跑,傻瓜似地杵在那兒,對方看得出他是娃子,很自然就輕敵了。
乃古的手背在身後,月光不好,大個子也沒在意,等快到近前,乃古才把手亮出來,左手一把弓右手一支箭,搭箭上弦拉滿了,赫然一松手。
照理說,娃子不會射箭,乃古也确實不大會,可這麽近的距離,會不會已經不重要了,眨眼的功夫,大個子的腦袋就被刺穿,紮着箭杆,他還想搏呢,攥着拳頭虛晃了兩步,終究倒在乃古身上,無力地滑下去。
撿起刀,乃古看見山腰上亮起來,星星點點的,是火把,他“嗤”地一笑,返身回家。
這樣的報複性襲擾持續了三天,俄羅家的人有了防備,再想得手就很難了,乃古回到達鐵的大屋時,東方已經泛白,他紮着胳膊上的傷口坐在火塘邊,一點聲音,達鐵就醒了,咕哝着問:“幾個?”
“一個,”乃古把手往他的察爾瓦裏摸,熱烘烘的,“還是僥幸。”
達鐵厭煩地翻個身:“往後別去了,夠本了。”
乃古穿着褲子、帶着一身的血腥氣鑽到他身邊,他光溜溜的,天菩薩散着,長頭發随意纏在身上,湊上去聞,有一股馬纓花的香氣。
乃古從背後抱住他,達鐵不願意地躲,往後踢了踢:“走開。”
“就抱一會兒,”乃古說着,用一根手指輕輕挑他散亂的長發,挑好了攏成一把,握在手裏,“天也要亮了,回頭親一會兒?”
什麽呀,達鐵裝作沒聽見,和乃古這樣沒羞沒臊地摟着,他根本睡不着,他怕他,怕他真來勁兒,也怕他發現自己是假的。
大手在肚子上揉,壞心眼兒地往肚臍裏摳,達鐵癢得直打顫,忍着忍着,耳朵眼兒有氣兒往裏吹:“來嘛,就親一口。”
頭發被拽着往後拉,力氣很小,但無法掙脫,沒奈何,他只好順勢轉過去,迷蒙地眯着眼,這副樣子,反而讓乃古動情。
“嘴張開,”他把察爾瓦拉上來,蓋在兩人頭上,一手從脖子底下托住達鐵,一手扳着他的下巴,小心翼翼地擡,“喘口氣兒。”
達鐵沒喘,他不知道一個吻能持續多長時間——黑暗裏,乃古過來了,濕濕的,慢慢把他吸住,那樣游刃有餘,那樣不慌不忙,嘴唇和嘴唇的糾纏聲很響,響得有點過頭了,達鐵漲紅了臉,皺着眉頭被他趴上來,壓在下頭。
“嗯……嗯嗯……”氣開始不足,達鐵扭着脖子想躲,乃古不讓,手也不亂摸,就是捧着他的臉一個勁兒吃嘴巴,0416從來不是這樣的,他也兇猛、強悍,但不會這樣軟刀子熬人,“哼,放……放我……”他發出怪異的鼻音,軟綿綿黏糊糊的,這不能怪他,任誰被這樣磨面似地挑逗,都耐不住要哀求。
乃古放開他,轉而去抓他的手,十個指頭攥在一起,緊緊的,達鐵這時候發現,他是不由自主在和他接吻,沉迷,而且躁動,乃古那樣有力量,連下頭都硬得吓人,隔着薄薄一層褲子,騎馬一樣在他胯下起伏。
他不想這樣,達鐵清楚地知道,他不想和這個人這樣,他想要的是0416,皈依者0416,只有0416……乃古停下了,猛地掀開察爾瓦,充足的空氣和清晨微白的光線從窗戶照進來,他撐着胳膊往下看:“哎,這就射了?”
達鐵瞪着屋頂急喘,腦子裏亂哄哄的,無意識往他說的地方看,看不太清,但很快就感覺到,肚子上濕了。
這太可怕了,比上次被分開大腿按摩屁股還可怕,達鐵虛軟地支起上身,正和擡頭看過來的乃古對視,一瞬間,他無法不流露出恨意。
乃古發現了,卻把這當成0416被征服時的無奈和懊惱,他得意地舔了舔嘴唇:“我們慢慢來,不着急。”
這家夥了解故事線,神靈一樣,知道後頭會發生什麽,他知道結局,所以從容,“0933是誰,”終于,達鐵忍不住問,“是俄羅家的嗎?”
乃古看着他,用一種審慎的目光:“還是在意他啊,”意料之外的,他竟笑起來,“你見過,”好像滿不在乎,他坦白,“是俄羅阿各啊。”
達鐵瞠目,努力回想那天坐在屋子對面的女人,頭帕、珊瑚、銀牌,長相一點都不記得了,只記得眼睛遮在頭帕青藍的陰影裏,看不清:“女人?”
“女人,”乃古重複,問他,“還喜歡嗎?”
達鐵學着0416的樣子,勾起一側嘴角,無所謂地笑笑:“男女有什麽關系,能搞到,都可以搞。”
“那……”乃古緩緩俯下身,達鐵不得不随着他躺到,唇角被細細吻着,那家夥說,“我可得把你看牢……”
“頭人!”屋外有人喊,聽聲音是大管家,“俄羅家的小頭人上山了!”
達鐵推開乃古,盤着頭發坐起來:“帶了多少人!”
“傳信兒的說就他一個,”大管家貼着門,語氣焦急,“說是還拿着一把刀子,可能是來給俄羅家報血仇的!”
報血仇也輪不到他呀,達鐵疑惑地穿起衫子,紮天菩薩,纏包頭布,穿戴好了推開門,大屋周圍已經聚了不少人,都提着刀背着弓,齊刷刷望向他。
“只是個孩子。”他裹着黑色的大察爾瓦,每下一步臺階,耳朵上的珊瑚串兒都随着搖晃,他今天的英雄結挽得很好看,高高翹着,叫人矚目。
身後是乃古,臉上的血已經幹了,斑斑點點發黑發皺,乍一看,像是塗壞的鬼臉,“別妄動,”達鐵下令,“畢竟是頭人的弟弟。”
沒有一袋煙的功夫,小頭人到了,一個穿絲綢的孩子,踩着漢人的鞋子,戴着彜人的耳墜子,天菩薩從左半邊臉垂下來,擔在胸口,傲氣地挺着。
“貓是我養着呢!”他喊,晃了晃手中的刀子,刃上帶血,“來時殺了!”
底惹家的人嘩然,那貓上可挂着頭人的魂!他們要往上擁,被大管家差人管住,小頭人看他們不上來,又說:“等着完蛋吧,底惹達鐵!”
這過分了,可達鐵并不動氣:“你為什麽來,孩子,”他問,任山風把察爾瓦鼓起來,像一座山,一只即将展翅的山鷹,“一個人,來送死?”
“我是俄羅家的勇士,”小頭人像是自言自語,舉起刀子,有要往前沖的架勢,“族人因為我而死,家支因為我而蒙羞,”他眼睛亮晶晶的,像是含着水光,卯足了力氣,嘶吼着踏出一步,“我要了結這一切!”
所有人都往後撤步,這是準備迎擊時的保護動作,可那孩子并沒沖上來,一時間,鮮血噴湧而出,勃勃的,浸透了他腳下的方寸之地。
拴耳環的線繩和他纖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