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
白渝打了個響亮的噴嚏,摸摸鼻子:“仿佛有人在背後說我帥。”
周恒晃了晃手裏的串:“你确定不是因為辣椒太辣?”
“不可能!”白渝一邊說着一邊往自己的串上又撒了一把辣椒面:“這麽點辣椒怎麽可能讓我打噴嚏!”
梅美看着他手裏紅彤彤的肉串直搖頭:“美容的大敵!”
月明星稀烏鵲南飛,是個晴朗的夜晚,好天氣。黎明偵探事務所一行在老樓旁的空地上搭了架子擺上桌椅板凳,圍在一起愉快的撸串,肉串在火上烤的滋滋冒油,香味能飄出好幾裏地。樓大爺在躺椅上搖搖晃晃乘涼,手邊擱着小夥子們孝敬的烤串,想吃的時候伸手就能拿。
白渝咬口肉串來口啤酒大呼過瘾,撸完手上這串,他接上被噴嚏打斷的話:“嗳,我們剛說到哪兒了?”
安小天提醒:“說到人不是你殺的。”
他們愉快的撸串,順便挺白渝講述游輪上的事。
“哦,對,人不是我殺的——你們重點總在這兒。”
白渝郁悶。除開當初在三無地帶流浪的日子,面對窮兇極惡的暴徒時他還有機會出手,一旦回到普通社會中,其餘幾人說什麽也不讓他動手殺人。
在裏克醫生之前特們也找到過其他在基地爆炸中幸存下來的研究人員,而他們沒有一個死在白渝手上,全是其餘幾人動的手。
“當然是重點。”梅美拿起一串蔬菜,什麽佐料都不抹的那種,橫起來放到嘴邊,“我們不能讓你下半輩子在監獄裏度過,所有事情結束後,你得回歸正常人的生活。”
白渝嘟囔:“那也不能總讓你們殺人……我是說讓你們背負得更重。”
應翔一臉不贊同的搖頭,把烤串塞進白渝手裏:“沒有,不是。”
周恒一哂:“你看,小翔都知道。”
梅美點頭附和:“對啊,反正我們是沒下半輩子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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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語調輕松,仿佛談論的不是他自己的下半輩子。
白渝心裏很不是滋味,連香噴噴的烤串吃在嘴裏也變得索然無味,他賭氣似的猛撒半瓶辣椒面,在應翔驚恐的眼神中一口下去,這回總算是被嗆住了。
“咳!咳咳咳!咳咳……”
辣椒嗆進喉頭,灼燒整個胸腔,白渝咳得眼淚都出來了,應翔手忙腳亂從桌上抄起一個杯子遞給他:“水!”
周恒大喊:“等——”
顯然周恒阻止不夠及時,白渝已經就着杯子喝了一大口,然後全部噴了出來。
“等等……好吧已經晚了。”周恒扶額,“我只是想說,杯子裏是我的伏特加。”
辣椒加上烈性伏特加,等于火上澆油,白渝咳得不能自理,舌頭都快燒沒了。
應翔手足無措:“我、對、對不起……”
“冷靜點,不是你的錯。”周恒把冰水遞過去,安小天拆了自己的棒棒糖給白渝,白渝一連灌了幾杯冰水外加嗑完三根糖,終于把辣味消了下去,就是還是不是抽氣,有點大舌頭。
應翔滿臉愧疚,白渝看不下去,擺擺手:“不管你,嘶——的事。”
梅美忍不住笑出聲,白渝瞪了他一眼,明顯不管用,白渝只能捧着冰水,先消消火把舌頭捋直了再戰。
梅美笑得更大聲,就連方才一臉愧疚的應翔也被帶跑節奏,忍俊不禁,努力不讓自己笑出來。安小天無奈對梅美道:“你又招他。”
梅美笑意未散:“唉,沒辦法,好玩。這就是所謂的欺負弟弟有獨特的成就感吧。”
“有的事我們心知肚明,你不要總去戳他。”周恒說着,他指的是梅美剛才那句“反正我們沒有下半輩子”。
“總要讓他習慣。”梅美看了看白渝,喝掉一口酒,忽然換了臉色:“正好今天我有事要說。”
“我的記憶開始出現問題了。”
衆人一愣,安小天立刻坐直了:“什麽時候的事?”
“兩天前……”
“我不是說了一旦發現要立刻告訴我嗎!”安小天厲聲責問,顯然他非常生氣,應翔都被吓了一跳,梅美自知理虧:“最初沒有确定,也就沒告訴你。”
白渝他們曾從基地中逃出來,在哪裏他們被當做實驗體,被迫接受着非人道的改造實驗,哨兵向導普通人都是實驗對象,研究員們美其名曰:為人類進化而作出的偉大實驗。
他們想通過人工的手段,讓人更進一步變得強大,讓原本不可能分化的普通人接近甚至變成哨兵向導,讓低級的哨兵向導變成高級,這就是他們的目标。
聽上去是有利于人類的研究,但是過程慘無人道,實驗基地下是無數亡魂的□□,他們有的死了,有的成為了失敗品,不人不鬼,生不如死。
多年來成功跨越生死關頭晉級成功并且沒有留下後遺症的只有白渝一個,因此在研究員們眼中他是多麽寶貴,而很不幸的,安小天、周恒、梅美和應翔,都是“失敗的作品”。
梅美的症狀表現是他的記憶,一旦他的記憶開始出現衰退,逐步遺忘過去的事,他的生命也将随着記憶流失,等他忘記所有成為白紙的那一刻,便是迎接死亡的時候。
因此梅美準備了筆記本,不僅是現在發生的事,按照安小天的要求,他将自己的事分時間段記錄了一些印象深刻的事件,最遠的一件事是三歲時一件事,梅美兩天前閱讀筆記的時候,卻發現自己對這件事毫無印象了。
可三歲實在太遠,就算是正常人也可能哪一天就把它遺忘,梅美并不确定自己的記憶是否真的出了問題,他其實也忐忑,也不安,也不想讓夥伴們為自己提心吊膽,直到今天早上他發現自己再度忘記一件事。
那是他不可能忘的,四歲時他和他的哨兵第一次見面的事。就此,梅美終于确定自己記憶真的出了問題。
“不要開玩笑。”安小天黑着臉起身:“跟我來,你需要立刻做一個檢查。”
別看安小天身板小,一旦他生起氣來,剩下幾人大氣也不敢出,梅美也不敢作妖,乖乖跟着去檢查。
一只漂亮的蝴蝶在他肩膀上繞了一圈,橘色豔麗的翅膀翅膀輕輕扇動,舒展開來,這是一只長翅鳳蝶,看似美麗誘人,實則劇毒無比,漂亮的東西時常危險,就像玫瑰帶刺,毒蘑菇豔麗的色澤。梅美的精神體就是這樣一只蝴蝶。
他的精神體出現,衆人便知道他心情其實不平靜。沒錯,哪怕很久之前他們就知道,可當宣告的鐘聲敲響,梅美要面對的可是他的死亡,沒人能安慰他,難道他們還能勸他,你一定要用平常心迎向死亡嗎?
“我覺得他不會哭。”白渝舌頭終于恢複了,“他一定會說哭起來特別醜,有損形象。”
周恒贊同:“嗯,所以你們誰也別哭,哭起來不好看。”
“不不,還是看臉,”白渝道:“我覺得我哭起來必然也不醜。”
白渝抹了抹眼角,還有留着剛被嗆出的眼淚,眼睛通紅,仿佛真的哭過一場。
周恒把杯子裏剩下的酒一口悶掉,玻璃杯磕在桌面發出沉重的回響。
“那也別哭。”周恒說,“他最喜歡你們笑着的模樣。”
飯是吃不下去了,剩下幾人默契的起身收拾了東西,樓大爺在躺椅上搖搖晃晃半眯起眼看他們來來回回搬東西,微微擡起脖子問:“怎麽啦?”
以往小夥子們撸串通常要鬧到深夜,很少有這麽早就散夥的時候。樓大爺因為喝了酒,一把沙啞的嗓子更加含糊不清,蒼老的聲音刮過耳膜,白渝忽然就想起了神父。
孩子們調皮的時候,哭泣的時候,傷心的時候,神父就會慈祥又慢吞吞的問:“怎麽啦?”
“今晚有事,就先收拾了。”白渝注意到他手邊還放了不少烤串,“您的串還吃麽,還吃的話我幫你熱一下,都涼了。”
樓大爺擺擺手,提了提手裏的酒:“有酒就行啦。你們年輕人不能學我,該盡興的時候,要盡興。”
“大爺。”白渝把手裏的東西往旁邊一放,就這麽坐在了地上,“問您個事兒……您別嫌我哪壺不開提哪壺,您想小樓嗎?”
白渝一行最初從基地裏逃出來時并非五人,而是六人,第六個就是小樓,回C區後不久就死去的小樓。
小樓不是樓大爺的孫子,兩人沒有一點血緣關系,那時樓大爺還沒被兒子趕出家門,住在小樓隔壁,硬要說起來,樓大爺跟小樓的交情,只有幾頓飯的事。因為樓大爺給的幾頓飯,小樓才沒有被繼母餓死。
等小樓覺醒為哨兵,能夠靠政府補貼活下去,他第一件事就給自己改了姓,狀告繼母跟父親,與他們斷了關系。他跟樓大爺多年不曾往來,可回C區後,他帶着死裏逃生的夥伴們找到了樓大爺,樓大爺收留了他們。
小樓是在老樓裏去的,他時常陷入狂躁,精神狀況不穩,因為基因改造留下的病症就算有白渝這個S級向導在也挽救不了他越來越糟糕的精神,發狂的時間一天天增多,清醒的時間越來越少,他不願讓自己在失控中死去,趁還清醒的時候,讓安小天給了他一針。
最後他死在樓大爺懷裏,安安穩穩的,如同睡着了一般。
“小樓啊……”樓大爺陷在躺椅裏,月亮在他眼裏映出模糊的光,老人沙啞的嗓音纏繞着月色,“那小子可精,非要回來,讓我個老頭子替他活着啊。反正他把你們拐回來了,我不管啊,你們必須給我養老送終。”
樓大爺答非所問,既不說想,也不說不想,白渝卻問不下去了。
小樓要樓大爺替他活着,安小天、周恒、梅美和應翔要白渝替他們活着。
他們離去後,白渝背負的不只是傷痛,還承載着他們的祝福和希望。他知道,安小天他們希望以後自己能活得幸福開心,把他們還沒來得及或者不曾享受的都享受一遍,他們恨不得把全世界最好的都給他,讓白渝替他們看下去。
白渝活着,他們就能活在白渝心裏;白渝快樂,他們也能跟着那顆心一起快樂。
“我有時候覺得……太讨厭了。”白渝抱着膝蓋,把腦袋埋了進去。
他省了賓語,并不說什麽讨厭,是個選詞填空,沒有标準答案那種。樓大爺樂呵呵道:“活着吧,反正就算沒那小子多嘴老頭子我也樂意安安穩穩多活幾年。”
“就是。”白渝悶着腦袋的聲音鑽出來:“活個天長地久潇灑肆意,氣死他們。”
樓大爺搖着椅子哈哈大笑,木椅“吱呀吱呀”的響聲跟笑聲攪在一起,難聽極了,但無論木椅還是樓大爺,聲音都很暢快。
周恒和應翔抱着東西站在兩人不遠處,樓大爺和白渝的交談被他們聽了個清清楚楚,應翔用詢問的眼神看向周恒,周恒搖了搖頭。
“現在別過去。”
“昨天電視劇,有人抱着腦袋蹲着,在哭。”
“白渝沒有哭,他只是……”
“難受。”
周恒詫異的看着應翔,應翔很少主動打斷別人說話,此刻他抿着唇眉頭緊鎖:“他在難受,我知道。等我死了,他會哭嗎?”
周恒動了動嘴唇,聲音梗在嗓子裏,剛才喝下去的酒仿佛現在才燒起來,五髒六腑都在疼。半響後他說——
“我不知道。”
他确實無法回答。雖然應翔已經開始使用藥物來控制自己而周恒尚未發病,但安小天說過,周恒一旦出現問題,惡化速度非常快,也許他會走在應翔之前,所以他不保證是否能見證這個問題的正确答案。
作者有話要說: 蠻可憐的,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