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章
蕭爻不知道自己是怎麽晃到院子外的,他滿腦子都是智遠和尚的那句“我還給他建過廟”,深深覺得自己進的怕不是魔宮,是什麽邪教才對。
住持殺人放火,“佛祖”野心勃勃,怪不得天下大亂。
“今晚便是最後期限。”沈言之的手揣在毛茸茸的袖子裏,他看起來仍是悠閑的很,一點也沒有即将趕着去打架的樣子。
他的輪廓本就生的十分柔和,倒一點看不出外族人的影子,但眼睛卻十分深邃,微微往下凹陷,笑起來的時候,難免顯的愈發多情。
以前并不覺得,因沈言之身份不一般,也不會有人沒事盯着他眼睛看,偏偏蕭爻這麽做了,還從那雙深色的瞳孔裏瞧出點墨綠色。
“蕭兄弟準備好了嗎?”沈言之開口問,又微微笑道,“幾日不見,我可是有什麽變化,為何蕭兄弟緊盯着不放?”
“似乎是胖了點。”蕭爻道。
“……”
兵臨城下,魔宮裏還是這副自由散漫的現象,都不知道以前的風雨是怎麽撐下來的,難不成但凡對陣都靠一張嘴,能說到對方幡然醒悟。
慕雲深的作息習慣一向十分規律,早在蕭爻蒙頭大睡的時候,他已經過來跟衆人交換過了意見。
自沈言之送過那碗粥後,他們之間便似湧動着暗潮,但表面上卻實在看不出來,仍是有來有往的互相客氣。
“蕭爻,這次随你去的人不多……我也只能在魔宮等消息。”慕雲深苦笑,他遠山一般的眉眼中籠罩着稀薄霧霭,“有沈宮主跟随,你不用太過盡力,魔宮并不是你的責任。”
這句話的意思,是讓蕭爻見勢不妙,扭頭就跑。
“好,我記下了。”蕭爻微微點一點頭。
他原本就不想去拼命,更何況沈言之這種人不會這麽容易撂挑子,就算蕭爻失手,他也一定有辦法,讓段賦不能進逼。
倘若罂粟花下真是那外族的女子,那她的失蹤仍有可疑之處,且十有八/九已經死了,是誰的意思不清楚,但段賦卻一定脫不了幹系。
親生父親縱容他人殺害母親,沈言之想必這些年每每思及,仍是恨入骨髓。
至于段賦,他雖妻妾衆多,但始終無後,連個閨女都生養不出來,所以沈言之才顯的尤為重要,等其百年後,還希望靈前有人戴孝。
“蕭兄弟可有佩劍一類?”沈言之問,他這兩天裏,雖進不得院子,卻時常在外徘徊,晨昏兩次,準點準卯。
因而見過蕭爻練武,所用招式雖變化萬千,卻終究脫不開劍形。或以檐下冰淩,或枯枝殘葉,皆如同利器。
慕雲深當年的武功,已經達到深不可測的地步,他所遺留下來的劍譜或內功,就算不是人人搶奪的瑰寶,也至少能讓持有者倍感受益。更何況蕭爻自己勤快,于武學一途觸類旁通,竟然學的飛快。
他的招數一半維持着原樣,一半化形于慕雲深的“葉落知秋”,獨成一家,氣勢或有不足,精巧卻更勝一籌。
這樣一個人倘若手上沒有适合的兵刃,可算暴殄天物了。
蕭爻笑眯眯的從慕雲深手上接過一個包裹,花裏胡哨的被套緞子,裏面沉甸甸的,金屬撞擊後,非但沒能産生鈍響,反倒是清冽的脆瓷聲——想必是采花大盜遇上花了,正高興呢。
“有兩把,早年家裏打的,沈宮主不用太客氣。”
沈言之不知何時也拿出了一把青色劍鞘的武器,光看外表只覺得寒光內斂,鋒芒未現,清粼粼仿佛一尾游魚,雖比不上牡丹這種胎裏“妖”,但也有些不正經。
“……”我哪裏适合這種形制的劍了?!蕭爻與沈言之大眼瞪小眼。
“……這把劍名‘綠腰’,出自戰國時期名家之手,一直收容在魔宮的劍廬裏,但蕭兄弟既然已經有家傳之物,我便不……”
沈言之話沒說話,蕭爻忽然伸出手,将此劍勾了過來。
綠腰在他的掌心旋轉一周,劍柄剛好向外抖出半寸,剎那間分雪劈光,不但銳利,更有種冷冷清清的黏人,他毫不客氣的也用花緞子一裹,不要白不要,“謝啦。”
怎麽覺得天下名劍到了蕭爻手裏,皆跌價了呢?
“這……不行吧?”沈言之有些為難,“綠腰原本就是要送給蕭兄弟的,我并不吝惜,但一路背着三把劍……怕不是去就義,是去賣把戲。”
哐哩哐噹的在包裹裏響成一片,恐開口就是“蓮花落”。
慕雲深與沈言之在裝腔作勢上不僅頗有心得,甚至堪稱同道中人,至于蕭爻——他是務實者,雖說天下名劍歷百代易手,經無數戰役,仍是寒光凜凜,實難毀在自己手裏。
但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蕭爻是個千裏挑一的倒黴催,什麽意外都遇見過,差點都沒生出來,所以最好加倍小心。
“那慕大公子……”蕭爻道,他頗不情願的将綠腰取出來,鄭重其事的遞給慕雲深,“這可是沈宮主送我的好東西,你好好看着。”
慕雲深會話裏有話,蕭爻有樣學樣,也關照他“物要好好的,人更要好好的,他等着回來看呢”。
“好。”慕雲深答應道,“這次與你同去的,除了沈宮主,便只有阮玉……她會裝成丫鬟的模樣随行伺候。另外,你若受傷不要急着回笏迦山,容易中埋伏,我們安排了歐陽情在村舍中,你往北走,他會來找你。”
怪不得人群裏沒看到那臉色蒼白的大夫。
這麽一安排,笏迦山上還有謝遠客與阮長恨,他們兩雖不至于勢不兩立,但也不會趁此機會聯合起來,侵吞權利。
更何況許崇明是逍遙魔宮的大管家,能做主的事少了點,人脈卻頗為廣泛。他對沈言之生出嫌隙,卻更不可能協助別人颠倒魔宮,有他這麽一插足,沈言之才有一兩個月的閑暇。
這時候,阮玉已經梳妝好出來了,旁邊蹦蹦跳跳跟着杏兒,兩個小姑娘有說有笑的,竟然真有點伺候人的模樣了。
她那利劍似的揚眉用青黛畫過,纖細似一枚柳葉,改名換姓叫楚楚,便真像江南煙雨裏長出來的美人兒,只不過眼裏的清光尚無法收斂,要稍微委屈她,做個低眉順眼的婢子。
“好看。”蕭爻對美好的東西,從來不吝惜贊美,他手欠的戳了戳阮玉頭上的發鬏。
小姑娘反手一纏,她這些天跟蕭爻過招的機會甚多,兩人就連吃飯和睡覺都泡在一起,感情沒怎麽培養出來,倒是長了一身刺,但凡有一點不軌的行為,就能打成一團。
阮玉在智遠的打壓下,一日千裏都不只,倘若常人遭得住這樣往死裏打的練法,三年不殘,便能問鼎。只不過急功近利也有壞處,短時間或許表現不出來,但倘若再有三天,三個月……阮玉的經脈容納不下她暴漲的修為,同樣會走火入魔。
忽然阮玉同劍一起遞出,弧光籠罩蕭爻周身,刺向他眉心的劍不出意外的被花布包擋下,随即阮玉再變招,借這一擋之力,快的幾乎消失在風雪中,只剩下一把長劍。
她這把劍只開了一側的鋒,另一側仍為鈍鐵,名喚“悉昙”,是智遠和尚傳給徒弟的,劍柄上寫着一個看不懂的梵文。
“悉昙”比之劍,其實更像刀或者棍,要殺人的時候,就算是鋒利的那端也不見得好使,明明看上去薄薄一層,卻連頭發都要靠鋸。
“锵!”一聲震顫不已的巨響,蕭爻手裏礙眼的花布緞子終于碎開,露出裏頭更礙眼的劍鞘。
牡丹花舍棄了其固有的淡色,濃烈的如同火燒的嫁衣,而另一把則是危險的緋紅,一長一短,倘若不是阮玉讓得快,這劍鞘就想要侵吞過來般,将素淨的“悉昙”染成血色。
“呸。”阮玉恨恨的一跺腳,“兵刃取勝的不能算!”
似乎剛剛先發制人的不是她一樣。
阮玉算是心眼大的,其他人早就變了臉色。
牡丹與良人撞在一起現世已經算十分難得了,這兩把兵刃還是一人所執,難不成之前都是瞎了眼,好為人師,卻不知眼前這個才是隐世高手——修到了返老還童的地步。
再往深處想一想,蕭爻有可能不是蕭故生的兒子,是他老子。
“……失敬失敬,貧僧有眼不識泰山。”智遠第一個反應過來,竟然假模假樣的給蕭爻作揖,還納悶這高手掩飾的夠好啊,這幾天同吃同住,完全沒露出破綻來。
還真像個十幾歲的孩子。
“蕭……兄弟?”沈言之是第二個,他似乎知道牡丹劍所屬,言語中瞬間透露出試探和戒備,“你這兩把劍是如何得來?”
“一柄是送的,一柄是撿的。”蕭爻實話實說,他也沒料到這布料先後在水裏,泥漿裏以及雪地裏兜過一圈,早不結實了,竟能在人前被真氣爆開。
随後,蕭爻又意識到……非是布料不及以往結實,而是白錦楠給他的內力霸道強悍,不僅是布包,甚至差點傷到與之切磋的阮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