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一間低矮的房屋,窗戶自然高不到哪裏去,蕭爻就地打滾,站起來的時候毫發無損,只是有些欲蓋彌彰的慌。
慕雲深刻意忽略掉了他表現出來的心虛,轉而咬了一口手裏的桃子。
熟透了的果肉和汁液被一層薄皮兜着,稍有一點缺口就争先恐後,偏偏慕雲深吃的很優雅,先嘬開一點吸汁,确保不會四溢出來時,才咬了一口果肉。
他的唇被桃汁潤濕,恢複了一點血色,最後還伸出一截粉紅舌尖舔了舔——蕭爻不經意的咽了咽口水,覺得自己被誘惑了。
如此造作與□□裸的勾引,連屋子裏的炭火都在造勢,熾熱難當。
“……”于感情上,蕭爻的确是遲鈍了些,卻也沒有蠢笨到人情不通的地步,他倒吸了一口涼氣,有些懷疑慕大公子純屬故意,不是真心要撩人,就是想推自己下火坑。
蕭爻大概沒有結合實境,考慮一下兩種情況同時存在的可能。
“你回來晚了。”慕雲深将桃核用紙包起來,“身上還沾了血跡,你和人動手了?”
他等了一會兒,半晌不見回應,一擡頭,瞧見蕭爻仍在發愣,眼睛直直盯着自己,不自知的露出些憨态。
也就這麽一刻,能從蕭爻的神情中咂出點少不更事的味道,跟其他半大的小子沒什麽區別,也一樣會困惑。
然而江南才解風情,笏迦山方圓百裏,風和情都是分開解釋的,蕭爻被照面糊了一臉的灰,急促的打了好幾個噴嚏,着實難受了一把,這才真正的回過神來。
“啊?啊……”蕭爻低頭看了眼身上糟七糟八的衣服,和腰間露出半寸的短劍,“我遇到一個重傷的人,也就那時候沾上的。”
蕭爻傻的時候是真傻,但他知道自己腦子不清楚,就不會多說或多做什麽,等有了最起碼的冷靜,能思考了,才會搭理慕雲深。
所以也是難得,這麽多次,仍沒有被慕雲深帶進溝裏,他永遠知道自己要做什麽,或者正在做什麽,而這裏面又有多少慕雲深絕不贊同。
蕭爻這話說的很模棱兩可,他抖了抖身上的積雪,貼頭皮的地方已經化了,濕噠噠的,雖不像雨中淋過那麽誇張,但在這種天氣下,也冷的可以。
他自上而下打了個通體誇張的寒顫,又從窗戶鑽了進去。屋裏屋外的确不是一個天地,暖和的很,安逸适時的鑽了出來,蕭爻緊繃的神經這才算得到了緩和,打個哈欠,又道,“笏迦山上恐怕不日有大事發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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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然轉的生硬了點,但至少涉及關鍵,慕雲深也就裝個糊塗,讓他糊弄過去了。
“我上山的時候,碰到的木屋都有人在,而且警惕性奇高——我開始以為運氣不好,但細想來,只有一種情況……”蕭爻手捧着松軟的毛巾,将滴水的頭發擦個半幹,“慕大公子,現而今魔宮中草木皆兵,你還是堅持遞拜帖走正門嗎?”
慕雲深毫不在意的點了點頭,“看來沈言之的腳程比我們快,倘若他不回來,這一趟也沒有意思。”
隔着半個書房,柳白甕哆哆嗦嗦的手忽然停了下來,他原在打瞌睡,也不知什麽時候醒了。
蕭爻這一趟去,只是為了稍稍掂量一下逍遙魔宮而今的實力,所以既沒有大張旗鼓的鬧些動靜,更不用賭個身家性命,硬要闖上去。
這上山就跟溫水煮青蛙一樣,剛開始惹人嘲笑,說一句,“不過如此”,而後才發現,面前的根本是饕餮大口,站在它的舌尖上而不自知。
否則,笏迦山上的逍遙魔宮不過是幾個孩子過家家,豈能安穩至今。
所以,慕雲深最後總結出來的辦法,就是不偷不搶,不鬼鬼祟祟,直接光明正大的走正門。
蕭爻算是客氣的,挪揄的掂量了下說辭,評價為,“腦子被門夾了”。
柳白甕在心裏啐了一口。
他不像蕭爻,是個天降的人物,對慕雲深的從前一無所知。
那年遇到慕雲深,他也才十五歲上下,沒有逍遙魔宮,沒有一幫子圍着他轉的大小魔頭,江湖中剛剛成名。
這樣的世道裏,做什麽都要有三樣東西,“權,財和投路”。
不依附于任何一方,自以為高潔神聖,衆人皆醉,但其實消弭的比誰都快,大呼着推翻奸佞的,最後只是一抹浮沉,歷史不記得,歲月也不記得,甚至是朝夕相處過的親人和朋友最後也會遺忘。
柳白甕有傲骨,卻也明白這個道理,所以慕雲深一開始的手段他睜一只眼,閉一只眼,只要結果是好的,白骨鋪路又當如何。
死一人而活千百人,沒有退路,沒有奇跡,只有慕雲深能夠決斷,因為他總是站在理智的危崖上,感情不能左右。
而這樣的人,可以遠觀,可以豔羨,甚至可以崇拜,卻不能靠的太近。在蕭爻之前,也有奮不顧身的飛蛾,只是慕雲深不是傷人的燭火,而是太陽,将犧牲視為理所當然,飛蛾能撲到燭火上***而亡,但追逐太陽,徒勞并且無濟于事。
就好像現在,慕雲深輕飄飄一句“沒有意思”,逍遙魔宮中就會有多少人因此葬送。
柳白甕年紀已經大了,不是當初四十出頭,還血氣方剛的中年人,他顧不上太多,只一點私心,誰都可以死,唯獨要慕雲深顧全阮玉和阮長恨。
慕雲深應下了,所以柳白甕的愧疚才會冒頭,覺得自己在眼睜睜看着蕭爻去送命。
他不敢醒,也不能醒,醒了便得說話,便聽得見世上的聲音,到時候不知勾起哪方的回憶,就舍不得讓這年輕人上山了。
“論謹慎,我比不上沈言之。昨晚有人闖入的事,他此刻一定得到消息了,與其讓人來拿,不如做個賓客……我了解他,就算是個乞丐理給足了,沈言之也會賠個笑。”
慕雲深說着,看了一眼桌案後撐着頭的柳白甕,“讓他睡吧,知道的太多會有殺身之禍。”
人在醒時和熟睡兩種狀況下,呼吸頻率其實略有不同,所以柳白甕可以瞞過慕雲深現在的耳目,卻瞞不過蕭爻。
但後者心懷廣泛,約等于山河萬裏,細枝末節的不計較,柳白甕待他又不錯,何必拆穿老人家心血來潮似的謊言。
“那好。”蕭爻放低了聲音,沖柳白甕的方向鞠了個手,“老前輩保重了。”
往日裏,柳白甕定是要嫌棄哪家沒規矩的兒郎,連行個禮都有野雞派,不成規矩沒有體統,但他現在盲了雙目,世界裏就少了很多的規矩和體統,能不磕碰着就謝天謝地了。
走出阮家莊的時候,頗不自在的又受了好一堆人的注目禮,明顯的敵意談不上,但厭惡倒表現的非常具體。
蔬菜葉要儲在家裏過冬,雞蛋算是奢侈些的享受,不至于吃不起,但孩子看見了也犯饞,連肥料都要用來沃田。
這些東西都是生存必須,砸人浪費,所以招呼了蕭爻一身的泥土和沙子,慕雲深倒是被護的很好,沒見怎麽狼狽。
“你是不是對這村子做了什麽?”蕭爻好不容易在頭破血流之前,拽着慕雲深離開是非地。
他這一身衣服是剛換的,笏迦山上的逍遙魔宮好歹也算個不怎麽正派的武林聖地,寒酸了着實不好,也給慕雲深丢面子。
可自己注定跟幹淨絕緣,鬧了半天還是得恢複邋裏邋遢的樣子。
“你看見村子裏有很多空置荒廢的茅屋嗎?”慕雲深道,“原本該住在裏面的人都是我殺的。”
“……”
自到了笏迦山,慕雲深的過去就掀了一角出來,他的脾氣也随之陰晴不定。蕭爻不知道曾經發生過什麽,于這種做法也不會妄加批判,卻老大不喜歡慕雲深的态度。
這人好像天生喜歡作繭自縛,偏偏繭裏孵不出蝴蝶,都是些幺蛾子。一件事前後相詢他也不說,也虧的蕭爻慢性子,這要是換個剛強性急的,活活氣出毛病來。
繞出阮家莊繼續走一段路,就能看見一條小道直通山上。
這條小道原先并不小,三輛馬車并排而行是足夠了,還用石板墊了臺階,間隔三五日有人打掃。
不過只幹淨了半年,慕雲深就充分認識到,自己這兒是邪魔歪道,要上來的,誰還管江湖規矩。而且石板打鑿的光滑厚重,不管宰魚剁肉還是補牆都實用無比,兩天能少百十來塊,偌大的家業也敗不起。
幹脆自暴自棄,山門朝外,愛來不來。
但沈言之明顯比他要注重面子,被荒草掩蓋的小徑重新開辟出來,山門也經常打掃,漬在夾縫中的青苔或松針落葉都清理幹淨了,驀然去了寒酸氣。
而在這之後,是個蟄伏的龐然大物,光影也知道懼怕,不敢勾勒全貌,露出些許邊緣角落來,像是海中一隅,桑田一粟。
蕭爻正緊張的手腳冒汗時,慕雲深卻開口道,“別緊張,魔宮看不得正經人,你別忙着以次充好,同往常一樣便是。”
“……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