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不變
戚泠沒回家,到地下車庫開了言禾不用的那輛車。
家裏一共三輛車,這輛遲遲沒處理,鑰匙都是兩個人共有,免得需要換人開車。
他不知道該去哪裏。
但是不想見人。
所有人。
腦子像是炸了,戚泠想靜一下,總是一個又一個問題撕開。
帶出一個又一個疑惑,他受不了。
受不了這種屈辱。
這種不堪。
乃至關聯一下,所有的事情都有了答案,撕心裂肺,一呼一吸都淚流,都疼。
然而所有無解的,又奇異的串聯一起,洪荒浩蕩,呼嘯而過。
回環往複,清清楚楚。
戚泠開出熟悉的街區,靠車在路邊,額頭抵着手背,支在方向盤上。
淚止不住往下,浸透休閑褲面料。
所以當初言禾會那麽為難?
所以他過分的要求他不會同意?
所以他不再要他。
事件的脈絡清晰得像是顆樹,每一根枝桠都尋着它本來的方向而去。
戚泠在痛苦中看得愈加清晰。
也愈加痛苦。
他已經不是十幾歲的年紀,他已經長大了。
足夠強大到脫離家庭,足夠能養起自己的家庭。
足夠堅持說不字。
為什麽要哭?
為什麽……
他已經不是當年的戚泠了。
他已經把言禾等回來。
他已經……
往事不可追,沒說破的被歲月掩埋的也就掩埋掉。
沒發覺的也就死在回憶裏。
為什麽要知道啊?
他該,怎麽面對言禾啊?
戚泠的脊背彎曲,顫抖,遲遲擡不起頭來。
那廂,言禾頭有點亂,在醫院和止梅說好先等結果,一時之間心跳也參差。
等主治醫生出來說沒大事,大家都算是松了口氣。
可言禾的心反而更放不下去。
拽着止梅,細細問過戚泠的反應,言禾用手扶額。
止梅颔首,低低道:“我……答不上來,也不知道怎麽……不好意思。”
言禾搖頭,抓緊鑰匙,深吸口氣道:“我先走了。”
止梅垂目:“去處理吧,說……清楚。”
言禾沒答上話,匆匆走了,止梅在他身後看他背影。
一如十幾年前,是個守望的姿态。
這次,也沒有她的位置。
止梅低頭看指上的訂婚戒指。
又淡淡微笑。
言禾給俞泉打了個電話,又給戚淑打了個。
俞泉說戚泠不在他那兒。
戚淑聽完,反應是沉默,良久遲疑道:“不如,讓我哥自己靜靜?”
言禾默了片刻,最終說:“我還是想找着他,我覺得他,狀态很糟。”
戚淑嘆氣。
言禾回家,在家裏找了一圈,沒人。
又去地下車庫看車,少了一輛。
算不算是報應?
只想了幾秒就把這念頭從腦海裏趕走,當下之急,還是先找着人。
焦急中帶着點說不出的疲憊。
驅車去俞泉家,俞泉開門,言禾站在門外。
俞泉直覺沒對,問:“這是怎麽了?”
言禾:“能把戚泠以前和現在常去的地方都告訴我嗎,我……找不着他了。”
半晌,俞泉:“啊?”
周池光穿着條沙灘褲,直直拽着言禾進門,按在沙發上道:“到底是怎麽回事,說清楚!”
言禾深吸口氣,為難:“一時之間也說,說不清楚。”
周池光和俞泉對看一眼。
周池光:“去,倒杯水來。”
俞泉給言禾倒水。
言禾坐沙發上,單手捂着臉,不知道怎麽開口。
周池光把水接過放他面前,問:“戚泠現在是個什麽情況?”
言禾:“我也……不知道,但是應該很不好。”
低頭語速加快:“我得找着他。”
俞泉:“除了你還有什麽事能刺激他?”
言禾抿唇。
“他父親,以前,對他做過一些,很不好的事。”
周池光見他說話艱難,道:“我先給孔冬松打個電話,讓他去問問以前我們常去的酒吧。”
言禾點頭。
俞泉安靜站着,言禾擡頭看了眼鐘,已經過了飯點。
他心裏的不安泛着漣漪一圈一圈擴大。
周池光吩咐完人,回來。言禾喝水,神色郁郁,俞泉也不說話。
周池光:“長話短說呗,不然我們怎麽知道帶你去哪裏找戚泠。”
言禾閉目,右手捏了捏眉心:“好。”
說過戚雲威的決定,又把止梅的事情說了一遍,俞泉不斷蹙眉,周池光則不斷望俞泉。
最後一個音消,客廳裏沉寂。
周池光有幾分不敢置信,俞泉沉默低頭看地板。
言禾深呼吸不斷平複情緒,已經盡量輕描淡寫。
周池光:“這……夠……變……”
俞泉擡頭打斷:“行了,找人吧。”
周池光閉嘴。
孔冬松的電話回來,開外放,沒找着。
俞泉:“先靜靜,讓我想想他能去哪兒。”
拿了根煙去陽臺。
周池光靜靜起身給言禾添杯水放着。
等抽了幾根,俞泉進客廳,踟蹰道:“你們說,會不會去,他爸墳頭了?”
周池光一擊掌,指着俞泉道:“靠譜。”
言禾看兩人,遲疑:“那我去看看。”
周池光拽住言禾:“行了,一起走,讓老俞開車。”
言禾:“我……”
周池光:“你現在這狀态還是算了吧,老俞穩。”
言禾還想開口。
俞泉一語定音:“我來吧。”
周池光進屋套了個T恤,換條牛仔短褲,俞泉拿着鑰匙,周池光拽着心神不定的言禾,三個人用俞泉的車。
路上,周池光問言禾:“你以前有潔癖是不是?那種,身體上的?”
言禾點頭。
周池光若有所思:“所以他瞞着你。”
言禾沉默。
俞泉:“你少問兩句,找着戚泠再說。”
周池光頓時安靜如雞。
進陵園,在門口登記,俞泉套近乎問了一句。
保安答:“有啊,才來了一個,你看,還有記錄呢!”
往上一頁翻,亡者寫的戚雲威,來訪人是戚泠。
言禾瞄到一眼,拔腿往裏跑。
保安:“哎哎,你這個……”
俞泉攔住:“讓他去吧,我給他簽字,一樣的一樣的,大哥,來,抽根煙。”
保安拿了煙,把本子推俞泉面前:“那你可把三個人簽齊全了。”
俞泉:“一定的。”
言禾根本想不到見到戚泠是個什麽光景,但是腦子沸騰的全是他的名字。
和他的淚臉。
喘着氣,從來沒這麽跑過。
看到戚雲威的墓碑,墓碑前空蕩蕩,言禾不由步子慢下來。
站在石碑前,空無一人。
言禾不由大喊:“戚泠!戚泠你在嗎?”
三百六十度轉了一圈,觸目所及,沒有戚泠的影子,言禾不由沮喪。
“你出來,有些話我還沒和你說……”
後半句又低下去。
俞泉和周池光趕上來。
俞泉在石碑前看一眼,指着碑前的水漬說:“是酒,人已經走了。”
言禾蹲下身,用手掩面,氣氛沉重。
周池光寬慰他:“戚泠不會有事的,怎麽說也是,嗯,不會自虐的。”
實在算不上寬慰。
俞泉瞪周池光一眼。
周池光委屈轉頭。
俞泉:“你吃過飯嗎?”
言禾搖頭。
周池光:“哎哎哎,你這……真是……走,我們先吃飯去。”
言禾站起來,神色恹恹:“不想吃。”
周池光:“別介,戚泠找不着,先把自己累壞了,找着人你們難免吵,吃飽有力氣聲音後勁足!”
俞泉:……
周池光:“我說的不對?你那什麽眼神?”
俞泉:“行行行,走罷,先吃飯。”
戚泠敲開辛昂家門的時候,已經過了傍晚,夏天天色尚亮,不過也不會長久。
辛昂開門,沉默片刻,不可置信:“戚泠?”
戚泠點頭,開口沙啞:“沒地方去,辛老板收留下?”
辛昂連忙把門打開,被戚泠周身的氛圍震懾,沒多問,戚泠熟門熟路坐他家沙發上,雙手捂臉。
辛昂是戚泠認識的一個酒吧老板,以前很熟,後來和孔冬松一起決定收心,聯系就少起來,言禾回來後,幾乎沒什麽聯系。
辛昂是少數幾個戚泠能确定是獨身一人的。
辛昂的戀人死了。
心也死了。
圈子裏都知道。
辛昂關好門,戚泠仰面在沙發上,用手遮着眼睛。眼眶周邊是紅的,一看就是哭過。
辛昂低低道:“俞泉和周池光都在找你。”
戚泠:“不想見,別說。”
辛昂還想說什麽,電話響了。
名字就是俞泉閃動不停。
說什麽來什麽。
辛昂:“老俞,什麽事啊?”
俞泉:“天黑了,你們酒吧戚泠沒去?”
辛昂看戚泠一眼,冷靜道:“沒來。”
俞泉:“如果看到他給知會一聲,先謝謝了~”
辛昂:“好。”
辛昂挂了手機,道:“俞泉又找你了。”
戚泠點頭,表示知道。
辛昂:“你現在……”
戚泠:“別問,讓我一個人,不會打擾你的。”
辛昂嘆息。
“吃過飯了嗎,我給你叫個外賣?”
戚泠拿下手,遲鈍點了點頭。
等外賣來了,戚泠拆開一次性筷子,慢慢咀嚼吞咽,整個人像是提線木偶,沒個生氣。
辛昂:“我聽人說,你等的那個人回來了,之前還看你曬戒指來着。”
戚泠動作一滞,半晌,點頭:“唔。”
辛昂半是苦笑:“你運氣挺好的。”
戚泠慢慢又咽下一口飯。
出口聲音沉:“你呢,還是一個人?”
辛昂笑笑,也不甚在意,擡頭看一眼電視櫃上放着的相框,裏面的人笑容明媚。
“還是一個人,恐怕,會一直這樣了。”
辛昂:“你對象怎麽樣,變化大嗎?”
戚泠垂目:“幾乎沒變,什麽都跟以前一樣,像是……沒長大。”
辛昂:“那挺好的。”
戚泠閉眼:“嗯。”
吃過飯,戚泠端着杯茶坐在辛昂陽臺上。
靜靜看着外面,不聲不響,也不知道在想什麽。
辛昂去酒吧打一頭回來,戚泠姿勢動作都像是沒變過。
辛昂:“客房我給你換好床單,你睡吧。”
半晌,戚泠背對辛昂道:“謝謝。”
辛昂搖搖頭。
等辛昂要睡了,戚泠還是坐在那處,手裏的水杯冰涼,一動不動。
目光恍惚,在空中不知凝在哪一點。
已經不哭了,也喪失笑的能力。
作者有話要說: 謝謝汝音小天使投給我的定心雷~~
瑟瑟發抖的我今天就不廢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