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晚上全家吃飯, 先是一番老生常談,齊玥給何繼群挑了些蟹肉,轉而話語朝向一直吃飯不怎麽吭聲的喬眠, “阿眠, 你最近是不是沒怎麽好好吃飯?”
喬眠正想着事, 聽到這話, 從碗裏擡起眼,擦擦嘴角, 正襟危坐,說:“沒有,媽媽,之前聽你的話,我們三餐都按時吃。”
确實按時吃, 不是泡面,就是食堂。
聞言何長洲朝她瞥了一眼, 而後不動聲色地吃着菜。
齊玥看不慣:“長洲,你說話。”
被點到名的何長洲放下筷子,擦擦手,笑着說:“媽, 你可以不相信我, 您總歸得相信喬眠。”
齊玥倒也點點頭,笑着調侃他:“你也知道。”
原本以為這件事就這麽平平淡淡地過去,沒想到後面齊玥又突發奇想,她一邊吃着, 一邊說:“是這樣, 我最近學着人家煲湯,你爸喝了一段時間, 臉色好看不少。”她笑笑,說:“既然你們太忙,這樣吧,我以後煲雙份,晚上給你們送過去。”
喬眠自然是拒絕,“媽,這……”她虛虛笑着,朝何長洲使了使眼色,示意他說點什麽。
這來來回回幾次,兩人離婚的事大概也就瞞不住了。何長洲自然也不肯,他好言好語道:“媽,我們會做飯,你好好照顧爸。”
年輕的時候,何家是丈夫做飯掌勺,近幾年何繼群身體欠佳,齊玥退休得個清閑,也便學着下廚煲湯,偶爾照顧何繼群起居。
她先是嘗了個鮮,時下一腔熱情無處可去,只好投向兒子和兒媳婦,她再三保證:“你們放心,我雖然是剛學不久,味道卻不賴。”
這一番話下來,喬眠和何長洲雙雙感到頭疼。
喬眠想了想,說:“媽,不用了,你先照顧爸,等以後時間閑下來我和長洲不怎麽忙,我們回家吃,不用您跑來跑去。”
齊玥卻不贊同,她堅持:“就是你們工作忙,我才給你們送。怎麽,你們嫌我煮得不好?”
這哪敢,喬眠直說不是。她這邊說得艱難,一臉上不去下不來的模樣。
一旁的陶然像個局外人,吃完擦擦嘴就起身告辭。
齊玥了解她現在心裏不痛快,也不說她,只是囑咐她晚上風大,記得關好窗蓋好被子。而後話頭一轉又跟夫妻倆說送湯的事。
何長洲聽得也差不多,心裏的煩悶在看到喬眠一副無所适從的樣子,便也寬慰了許多。
有時他這是心胸狹窄,他想。
“媽,這樣吧,我下班早,回來取,你不用跑。周末我和喬眠經常回來吃,你看這樣可以嗎?”
聽他這麽講,齊玥當然欣然答應,一邊高興地說:“得把阿眠養得好點。”
何長洲在一旁笑:“那我呢?”
齊玥笑道:“你不用,你看起來就比阿眠精神。”
何長洲作勢盯着喬眠看了幾眼,細細觀察下确實臉色沒之前紅潤,難道這段時間真沒好好吃飯?
頭頂是熾亮的燈光,照得餐廳的人明明暗暗。
何長洲又轉然一念,都離婚了,喬眠與他有何幹系。這麽想一下,他斂回目光。
而喬眠在齊玥的多重關心下,一邊心顫着一邊又是抱歉。自打結婚起,齊玥對她前後照顧着,每回回家,看到哪裏不滿意了,總要怪何長洲,何長洲一邊喊無辜,一邊事後按照齊玥的叮囑,處處照顧着自己。
現在兩人離婚了,她每看向齊玥一次,看着她眉飛色舞的模樣,總是慚愧。
一頓飯吃到最後,比在趙荔家還要憋屈。
晚上睡覺前,何長洲照常睡沙發,他進來的時候,喬眠已經梳洗完畢,抱着個iPad坐在床邊看。
卧室只留着一盞暖黃的壁燈,她額前的頭發散下些許,落在屏幕上,虛虛實實,有些晃眼。
這樣的情景其實是很美好的,有種溫馨溫暖的感覺。
如果兩人能這麽一直過下去,何嘗不是一件快樂的事。
可一場婚姻裏,也許有人可以彼此相敬如賓,不鹹不淡地攜手一生;那麽也就有人在這樣一場看似被父母安排的婚姻裏,先是投入自己的情感。
人說到底是一種貪心的物種。
何長洲覺得他付出了,他就該得到回報。或者說是回應。空谷輕輕一喊,好歹有個回音,怎麽在喬眠這裏,連個聲音都聽不見。
他的職業使然,他的付出他的投資需是得到回報的。再者人的熱情逐漸冷卻,拿什麽去支撐未來?
他确定自己做不到。
于是他聽從喬眠的話,對于永遠得不到回應的人,就該快刀斬亂麻。
因為不值得。
現下因為他的到來,喬眠從屏幕中擡頭,見是他,她放下手裏的物什,朝他走來。
何長洲想,如果喬眠此時出聲問候他一句,哪怕是一句簡單、或者再平常不過的話語,他心裏的不忿,都會随着這輕輕的一句關心變淡許多。
到了這個時候,他會偶然覺得,他做的一切還是值得的。
但喬眠終歸不是尋常人。她先是說:“要不要先洗澡?”
這句話問得有意思,足夠的有意思。如果自己回答不去洗澡,那勢必會牽扯出另一個話題。這是喬眠一貫談話的習慣,她從來如此直白,連絲毫掩飾都不屑。
何長洲有些累,他搖搖頭:“昨晚在媽那邊洗過了,我待會換下內襯的衣服就行。”
喬眠點點頭,表示了解。
話語暫時終結,兩人一時相對無言。
何長洲有些挫敗地說:“你還有事?說吧。”
虛幻的環境給人虛假的幻想,他笑自己自作多情。
喬眠看了一個小時的文獻,一個字都看不見去。此時那些英文像是一個個陌生的字符,先後合起夥在她面前打架。
她在想齊玥說的事。
何長洲主動問出來,她也便相問:“以後周末一起回來?”
“不然?還是你有比這個更好解決的辦法?”
喬眠抿唇,先是輕輕地搖頭,頓了一會,說:“可是我們現在的關系,是不是不太好?”
是不太好,何長洲覺得他非常的不好。
她還在說:“這樣總認為不合适。”
何長洲憋着氣,放輕聲音裏的憤怒,說:“哪裏不合适?”
喬眠驚訝地看了他一眼,很快又低下頭,輕聲道:“如果将來媽知道我們離婚了,而我還在接受她的好意,這樣是不是不太好?”
是不太好,何長洲看着她,心裏思忖的卻是,你怎麽不認為不覺得不感到,這對我也很不好?
他驚訝于自己怎麽還搭理着喬眠,怎麽還對她有期盼。他怎麽就不能一次死心,一次就此認輸。
橘黃光亮的卧室,燈光不甚明滅。兩人的身影被明暗交替的光投到牆上,兩人之間有半個臂膀是重合在一起的。
卻不是全部。
何長洲虛虛一笑,他說:“你放心,年後我工作已經排滿,沒時間回家。媽那邊也就說說而已,她照顧爸都來不及。”
喬眠頓時啞然,說:“是嗎?”
何長洲沒說話。
她又說了一句:“年後我也挺忙的。”
三月是今年應屆畢生生的開題報告,五月中旬是論文查重,月底是畢業生答辯,六月初是論文終稿提交;七月初是大一學生的野外實習。幾乎這年一過完,她就又要一頭紮入工作的汪洋。
何長洲心說,你一向忙。可他到底沒說,他覺得再說什麽好像都是沒意義的。如果但凡有一點意義,他們也不會走捷徑,直接到了現在這個地步。
他點點頭,習以為常道:“你一向忙。”
又覺得不夠,加了句:“你開心就好。”
以往話題說到這裏就該結束了,今晚不想主動結束的卻是喬眠。她還靜靜地呆在原地,聽到何長洲這話,她擡頭直視他,然後牽出一絲笑,說:“忙完大一學生野外實習的事,我會閑一段時間。”
何長洲心內快速算了一遍,說:“學生放暑假,你自然閑。”
沒想到喬眠說:“不是,是那之後會閑下來。”
哦,那這關我什麽事?何長洲不想聽她說,找回衣服就要去換洗。
他正要關上浴室的門,喬眠卻過來止住,她問:“你就不問問我閑下來做什麽?”
何長洲沒耐心,他的耐心早已告罄,他皺着眉:“喬眠不用我提醒你……”
話還沒說完,就被喬眠止住,她笑:“我知道。”她沒說那兩個字。
何長洲說:“知道就好。”然後指指自己,指指她,說:“我現在要洗澡,你這是想進來一起?”
聽到她這話,喬眠一時臉紅,按住門的手快速抽離。
何長洲見狀笑笑,不甚在意地說:“你先睡。”
浴室裏傳來嘩嘩的水聲,喬眠靠在沙發上,抱着抱枕。思緒迷離,不知為何,明明昨晚他們在趙荔那裏還因為孩子一事吵了一場;而今天,到了齊玥何繼群這裏,喬眠覺得這段時間時間,她一直在為一件事而後悔。
她在後悔,為什麽就那麽簡單地就在離婚協議上簽了字?而後又和何長洲雙雙當作沒事般地去辦了手續?
也許自己再拖那麽點時間,再耐心一些,再多花一點時間去想想,也許,現在不會離婚。
離婚才一個半月的時間,她後悔了。
尤其在齊玥和何繼群面前,她更加後悔。
她沉沉地想着。而那方浴室裏的人好像要洗個地老天荒的澡似的,過了半個小時,水聲還在響,門依舊緊閉。
阻隔兩個空間的門,直直橫在那裏,浴室燈光亮堂,卧室燈光橘黃。
一切好像是一種暗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