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這些天喬眠都在為期末考試熬盡心力, 改不到盡頭的試卷,審核不完的成績,加之手裏的幾個學生已經考研結束, 畢設的事還要專門開個課題報告, 互相了解一下進展, 這之後還要向秦老師做反饋報告。
距離那晚的不歡而散已經過去五天了。
期間何長洲也沒過來電話, 更不用說回家吃飯了。現在他就是一半時間在公司,另一半時間就呆在海灣區的房子。
喬眠為此很是頭疼。
她打了很多電話給何長洲, 起初他們還能說上兩句,不外乎是些很平常的話,比如今天天氣又冷了,記得加衣服;就算是上班也不要忘記吃飯。當然以上的內容從前都是何長洲追在喬眠身後一一叮囑。
現在位置颠倒。
然而何長洲的耐心也有限,在幾次這種近乎平常得可以當作沒事找話的通話之後。他怒了:“喬眠, 有事你就說,別扯這些有的沒的, 我很忙。”
不同于他的怒氣滿滿,喬眠靜靜聽他說完,然後很是輕聲地反駁:“我關心你也不行?”
你看她就是有這種本事,永遠地理直氣壯, 全然找不出一絲不對。
何長洲氣得揉揉太陽穴, 手撐着玻璃,咬牙切齒地道:“那你之前早幹嗎去了,你不覺得現在做這些太遲了?”
見他還願意和自己聊天,雖然口吻不是很好, 也不是面對面交流, 那總比不接電話稍微好一點。
喬眠轉着手裏的鋼筆,低頭想了一會, 說出了一句讓何長洲啼笑皆非的話,只聽她認真地道:“之前是我不對。不過念在我初犯,你能不能讓我事後補救補救?”
言下之意就是:我是第一次放錯,你得給我一次改正的機會。
何長洲撓玻璃,低聲喊道:“喬眠,請你認真對待問題。我們現在在吵架,在冷戰期,你能不能端正你的态度?”
喬眠歪頭嘆氣,就在這個時候,一不小心鋼筆滑手,滾到了地板。
喬眠彎腰去拾撿的時候,頭頂的光亮映得瓷磚地板發光,刺眼得很。她突然意識到,這是她最喜歡的鋼筆,撿起來一瞧,筆尖壞了。
這邊的何長洲良久沒聽到她的回音,以為她生氣了。他想就你會生氣,我這邊還不舒坦呢。可是腹诽完畢,心裏又有些不得勁,于是沒好氣地沖手機那頭喊了一句:“喬眠,你人呢?”
手頭還有一堆成績等着錄入,幾篇學生發過來的綜述還沒審閱批改,明天就要開小組報告。現在鋼筆又被自己摔壞了。自己好不容易打個電話給何長洲,好言好語地說,她都這麽低聲下氣了。何長洲還在沖她吼。
時下,喬眠也沒什麽好語氣:“何長洲,那你告訴我,你要我怎麽做?”
“你自己好好反思吧。”何長洲說完,在助理進門的時候,果斷地把電話斷了。
喬眠聽着嘟嘟的忙碌音,頭一回覺得何長洲這次真是來真了。
這頭何長洲一邊簽名文件,一邊心內有些慌亂。那晚吵成那樣,甚至連離婚這二字都擺出來了。
人真是一種沖動的生物,尤其在憤怒的臨界值邊緣反複試探的時候,這時候做些沒理智的決定,好像都不為過。
雖然是何長洲提出來的,但他倒沒有要回過去低頭認錯。他想不能每次都是他妥協,這一而再,再而三地妥協下去,這日子得過成什麽樣。
當然他也有自己的想法。他可以認錯,但這必須取決于喬眠的認錯态度。
于是乎,之後喬眠再過來電話,何長洲就沒那麽好脾氣了,典型地“有事快說,我的時間很寶貴”這樣不耐煩的态度。
相較于何長洲的不耐煩,喬眠倒是會自我排解,她告訴自己,時刻保持微笑,好聲說話。畢竟确實她沒占理在先。
不知是不是何長洲終于厭煩了。之後喬眠再打電話過去,電話那頭永遠是忙音。逼不得已,她又開始發微信。
然而下一秒她又立馬被何長洲的幼稚行為給氣笑了。
在她發過幾條問候關心的信息之後,何長洲把她拉黑了。當發出去的文字被攔截,旁邊擺着一個大大的紅色感嘆號時,喬眠的耐心也終算是告罄。
這天難得是個豔陽日,前幾天接連大雨,整座城市陷于陰沉的大霧中,人的心情也相對壓抑。
上午何長洲醒來沒多長時間,有些日子沒聯系的王隽打來電話,約他去球館打羽毛球。
因為陶然的事,何長洲對王隽有些責備,轉念又一想,感情的事,如人飲水冷暖自知,自己作為一個局外者,好像也不能單從自己的主觀意識去評判他。
因此此時接通王隽的電話時,他雖然諒解他,心裏着實還是不爽,于是口頭上去調侃他:“難為你百忙之中還有這閑情逸致找我。”
王隽正穿着鞋,通話外放。聽到這句話他笑了:“何長洲,我中學就知道你文采比我好,沒必要在我面前秀。”
兩人之間再次回到從前的熟稔,何長洲下床一把扯開厚重的窗簾,從主卧望出去,對面是一個人工湖,湖水在藍天白雲的映射下,湖水波光粼粼。
他一邊欣賞着,一邊慨嘆,沒來這邊居住算是虧了,這麽好的風景,喬眠應當是很喜歡的。
這一念頭甫一産生,他立刻有種沖動:捶頭。
何長洲,你果真是太閑了。
王隽準備完畢,仍舊沒有聽到何長洲的聲音,不由得好奇了,笑他:“怎麽?還在溫柔鄉出不來?”
這厮哪壺不開提哪壺做什麽,何長洲氣得咬牙切齒,沒好氣地說:“大清早的你找我做什麽?你不用談戀愛的?”
王隽倒是悠哉游哉地回:“你也知道我忙,整天不是科室就是病房,兩遍打轉,哪有時間。”
說得倒是很習以為常。然而這句話倒戳痛了何長洲,“工作忙”這三個字就像是一把鹽,直戳戳地往他傷口撒。
“你就知道忙,小心你忙一輩子都是一個人。你不走出去,怎麽就知道你沒時間談戀愛。”
王隽走到陽臺,就着打火機把手裏的煙點燃了。吸了幾口,他才道:“你今天吃錯藥了,怎麽說話夾槍帶棒的,”說完他像是想到了什麽。
何長洲的唯一燃點就是喬眠,不由得笑出聲,調侃回道:“你家那位又給你不痛快了。”
不愧是認識了這麽多年的朋友,一猜一個準。
何長洲也沒心思去噎他前半句,因為他現在反被噎住了。他不想提自己的那一堆破事,倒是認真地問:“你找我到底什麽事?”
煙吸到一半,王隽就将它掐滅在旁邊的瓷碗裏。他頗悠悠然地說:“好久沒打羽毛球,要不要來厮殺幾場?”
兩人一有時間幾乎都往球場跑,但近年來,因為何長洲結婚,加之雙方工作漸忙,相約球場的次數變得少之又少。何長洲回想了一下,上一次去球場揮灑汗水還是在三個月前。
屋外陽光大好,罕見又期待了些許日子的陽光照得他直眯眼。他的心情不由得變好了些,沖電話那頭的王隽笑道:“這麽長時間沒碰,不知道功力有沒有退步。”
王隽也跟着笑,一邊抓起羽毛球裝備,一邊拿鑰匙出門,說:“比比不就知道了。”
許是辦公室坐久了,長時間沒過這麽大幅度地運動,兩人打了沒幾場,雙雙放下球拍坐到一旁擦汗休息。
何長洲從包裏拿出兩瓶礦泉水,一瓶遞給身旁的王隽,一瓶留給自己擰開喝。
灌了幾口,何長洲看着不遠處打得熱血沸騰的高中生,不由得笑道:“真是不及少年時,想當初我們也像他們這麽朝氣、勇猛。”
王隽聽他一邊說,一邊朝視線斜對角望去。靜看了些許時間,笑着說:“人真是經不起時間的折騰。”
說着說着便有種憶往昔的感慨,雙雙不由得再次低頭微笑。
王隽又問:“最近怎麽樣,早上聽你電話裏不是很對勁。”
何長洲收回目光,上下打量他幾眼,給了他一記鄙視的眼神,轉頭喝了幾口水,這才反擊:“兄弟,還是關心你自個吧。”
水壺被放在一旁,王隽雙手一攤,聳聳肩笑道:“我是無事一身輕,自由自在。關心什麽?關心你還差不多。”
後半句說得頗為肉麻,何長洲受不了地做出起了一身雞皮疙瘩,回擊:“關心我做什麽,趕緊操心你的人生大事。往後位置越高,你還真就沒時間找。”
王隽嗤之以鼻,低笑道:“你怎麽越來越像我樓下的王阿姨。”
一聽“王阿姨”三個字,何長洲将手裏還沒用的紙巾,揉成一團朝他抛去,笑着說:“你才是媒婆,你全家都是媒婆。”
王隽家樓下的王阿姨,自從退休之後,先是把家裏的一雙兒女張羅完人生大事。閑了沒一段時間,又将目光轉向周圍的單身人士。
起初還是愛好,熱心腸,久而久之,還真就成了小區裏赫赫有名的媒婆。
因為相隔上下樓,王隽的生活時常過得苦不堪言。
兩人又鬧了幾句笑話。
臨近正午,太陽盛大,球場裏傳着球拍與球觸碰的聲音,和着身後的微風,人處在這樣的環境裏,青春熱鬧與閑适,交叉錯行。
倒是恣意得很。
何長洲先是盯了王隽幾分鐘,後者大約是感覺到他的目光,視線轉向他。
“陶然前幾天去見那個人了。”
齊玥在陶然個人問題上很是重視,剛好對方回國,她立馬跟人家聯系,之後又對着時間安排了見面。何長洲也是在雙方見面兩天後,聽陶然主動說起的。
王隽不知道在想什麽,聽到這件事後,他笑笑,握着水瓶,看向前方,說:“挺好的。”
既然當事人都這麽說了,何長洲也不好再勸什麽,只說:“你想明白了,這事大約沒有回頭箭。”
“嗯。”身後的窗戶吹來陣陣微風,只聽王隽低低地應了一聲。
似有妥協,似又松了一口氣,也有無奈的成分。然而他再無其它話語。
兩人去了附近一家東北菜館用餐,飯過半飽,何長洲擦擦嘴角,瞥了王隽一眼,透露了一個信息:“我跟喬眠提離婚了。”
緊接而來的是玻璃落地的聲音,溫燙的水使過度驚訝的王隽回過神來。
服務生趕忙過來問候有沒有傷到哪裏。王隽有錯在先,只是微笑着說沒事,然後拜托服務生收拾一下滿地的玻璃碎渣渣。
等服務生離開,他們這塊區域又趨于安靜。
何長洲全程做看客,然後盯着王隽的臉,有些意味深長地逗趣:“聽到我要離婚這麽驚訝?”半晌他苦笑地自嘲:“要離婚的人是我,你震驚什麽。弄得我……”
他話還未說完,王隽出聲打斷他:“怎麽這麽突然?”
何長洲玩轉手裏的玻璃杯,左搖又晃,杯裏裝的是檸檬水。在他認真地把玩下,愣是顯示出喝紅酒的姿态。
他慢慢地說:“就是很偶然的事。”
王隽可不相信這話。何長洲做事向來看得長遠,結婚一事倒是沖動。至少王隽是這麽認為。但當初是何長洲先主動提出結婚,後期頻繁追求,現在說離婚是偶然間提出的,怎麽着王隽也不大信。
他說:“你別拿這話糊弄我。說說到底怎麽回事。”
何長洲有些苦惱,他放下手裏的杯子,轉而看向玻璃窗外的街景。大中午的,大家都在用餐,街上倒也荒涼,來來往往的路人,一雙手都數得過來。
“我跟你說這事做什麽。”
王隽卻輕笑了,指出原因:“只能說明你并不想離,還想着怎麽挽回這個失誤。”
還真是被他說中了。何長洲轉而把玩桌上的一個裝飾品,是一個印章 ,他一邊認上面的字,一邊說:“一半一半吧。”
王隽又問:“喬眠那邊怎麽說?”
說到這,何長洲有些惱怒了,放下手裏的印章 ,“別提她。”
“當初結婚時,我就跟你說過,這位可是個視工作如命的人,你可要做好準備。當時你怎麽回我來着。”
王隽笑笑地看着他。
何長洲仔細回憶了下,他當時滿腔熱情,對王隽的分析百般不在意,揮揮手只是說:“我喜歡她,僅此而已,哪管得了那麽多。”
這不,到如今,真應了那幾個字:自讨苦吃。
真是越說越沒邊,何長洲煩得擺擺手,有些心虛地找回點尊嚴,說:“她倒也沒那麽忙。”
王隽只是笑。
何長洲心煩:“不說了。”又問:“馬上春節到了,你今年什麽安排?”
王隽并不想跳過這個話題,反而道:“結婚是一件很嚴肅的事。你自己考慮好,離婚可不是随便說說,免得以後後悔。”
想必他也知道何長洲聽厭了,只在末尾加了一句:“你還是要多跟她溝通,不能什麽事都站在她那邊去考慮。”
事情已經走到這一步,何長洲覺得前進也不是,後退更是萬萬做不得。便說:“我知道。”說着又揶揄他:“陶然算是翻篇過了,你還真的打算這樣一個人過下去。”
王隽搖頭笑笑,抿了口杯裏的水,模拟兩可道:“随緣。”
随緣等同于無解。何長洲不再追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