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喬眠捏着手機,盯着屏幕上的何長洲三個字在發呆。鈴聲響了很久,那頭才接起電話。不等喬眠開口,那頭第一句就是:“喬眠,我現在在忙,有事過會再說。”也不等喬眠出聲,迅速又果斷地把電話挂了。
也許是受過往老師和母親的影響,喬眠一向喜歡認真做事的人,無論男女老少,她一向是以欣賞的态度去看待他們。因此當何長洲說出在忙,沒時間講電話時,喬眠也沒再追打過去,只是靜坐在沙發上,雙肘疊在膝蓋,臉頰埋在手掌裏。
她等了半個小時,期間又将未完成的課件整理完畢,還是沒等來何長洲的電話。看了下時間,趨近中午,該是吃飯的時候了。她想了想,回房換了套衣服,抓過包包,穿鞋出門。
結束了冗長的會議,會議室已經人去樓空,就連周遭的空氣因子都是寂靜的。何長洲陷進柔軟的沙發椅,伸手揉揉發漲的太陽穴。臨近年末,開不完的會議,整理不完的文件,接待不完的客戶。以前生活有多輕松自在,現在就有多忙。這段時間的工作量像是兩座大山,壓在他的身上,雙重壓力下他就成了沙漠裏累累前行的駱駝。随處可見都是荒漠。
至于為何有這麽極端的想法,大概還是要從之前不歡而散的晚飯說起。過了半個月了,喬眠對于他早出晚歸,不時加班沒有任何一點怨言。偶爾打個電話過來,關心一下他的飲食休息時間已然是極致。
沙漠中的駱駝是見不到綠洲的,何長洲自認他現在就是沙漠中的駱駝。寥寥無望的婚姻、積堆成山的工作量,形成兩座無形的大山。後者尚可有回報,前者看來……
一陣清越的手機鈴聲打破了何長洲的遐想,是半個多小時前來電話的喬眠。
“嗯,剛剛在忙,現在才結束會議,怎麽了?”何長洲揉揉眉間,尋常地問了情況。
“你現在有時間嗎?”喬眠站在馬路邊上,對面是冷漠的辦公高樓,不久前才來過,現在又再次造訪。
兩次都是有事前來,一次是道歉,所以請何長洲吃飯。今天來她卻沒了吃飯的興致。
“有,”何長洲擡頭掃了眼牆壁上的時鐘,十二點多了。開完會議同事們都相約去樓下解決午餐,他因為還有點私事,沒有同他們一起。
至于私事,就是現在通話的喬眠。
“你在哪?”何長洲閉眼靠着椅背上,說:“我接你去吃飯。”
周末,喬眠一般情況下只有三個去處——家裏、實驗室、高可可家,除此之外,再無其他可能。
“我在你公司樓下。”紅燈變綠燈,喬眠随着黑壓壓的行人穿過馬路。
“你說什麽?”何長洲從椅子上站起來,快步走到落地窗前,一眼望下去,馬路、車、行人與建築融成一體,密密麻麻的像是正在爬行的螞蟻。樓層太高,他根本看不清哪個是喬眠。
“我說我在你公司樓下。”喬眠有氣無力地重複了一遍。
何長洲退回到會議室桌,抓抓頭發,有些煩躁:“你跑來我公司做什麽?”可別說是來找他吃飯,這種事情喬眠做一次已經夠讓他震驚了,更何況那次還是為了高可可。
果然不出他所料,喬眠直白說道:“我有點急事找你,如果你下午沒事的話,我們找個地方……”她頓了頓,直接改地點,“如果沒事的話,我們回家說。”
何長洲挂掉電話,面上一陣冷笑。喬眠要是有單純找他吃飯的想法,在他們這場婚姻中他也不至于時時受氣。
何長洲氣急,也就鬧了些許脾氣,打算先晾着喬眠一會。先是把助理叫進來,将一早上積壓的文件一一簽名完,又跟助理取消了下午的工作安排,挪到周一。
助理兢兢戰戰地在iPad上劃來劃去,看着像怕何長洲再下達什麽指令,耽誤了她午休時間。
何長洲起身走到門口,回頭說:“有事随時聯系我。”說完晃晃手裏的手機。
助理連忙應下,心裏想的卻是:最好沒事。
何長洲走出電梯,經過玻璃門,走到隔壁的咖啡廳。喬眠坐在靠窗的位置,面前放着一個青綠色瓷杯,她雙手合掌,大拇指摩挲手背,神色不似以往的平靜。
何長洲站在不遠處看了一會,原本想擡步的腳這會卻如千斤重,真是如書中所言:寸步難行。
最後還是喬眠先注意到他。她着急的時候,腦海裏總是喜歡胡思亂想,為了避免這種越想越煩躁的情緒,她時不時回頭看看門口,想着何長洲什麽時候出現在門口。在不知道回頭了多少次之後,渴盼的身影終于出現在視野之內。
兩人隔空相望,面色都相約地平靜如水。
喬眠先走過去,她努力很久才勉強擺出一個笑容,說:“我們換個地方說話。”
“先吃飯,吃完飯再說。”何長洲說,然後替她拉開玻璃門,推到一旁,這個讓喬眠先行的動作他做得很自然。
喬眠後知後覺結婚後,不管是在家裏還是外面,何長洲的動作裏總是暗含着一股紳士。此時她又注意到他疲憊的臉色,眼底泛着青,平日裏規整的西裝此時也有了些許褶皺。他的西裝一向是她打理的,這段時間兩人雖然在同一個屋檐下生活,但是不知是不是巧合,喬眠總碰不上清醒的何長洲。
他現在的神态真應了書上那句話:塵滿面。
看何長洲現在的樣子,下午應該是不用回公司。喬眠走在他身側,側頭看他回道:“好。”
車子行駛在寬闊的大馬路上,而後駛進一條窄巷,饒了3條巷子,車子最終停在一戶小庭院中。
南方的冬天不似北方,沒有飄飛大雪,小時候課本書裏描寫的天寒地凍在她的真實世界裏幾乎很少經歷。
臨城靠海,平時能感受得最多的是濕冷,與溫度與之相反的是四時常綠的植物。
喬眠站在高大,猶如一葉障目的榕樹面前,這個地方她并不陌生,她與何長洲第二次約會就是來的這裏。
“想了很久,這段時間我公司事太多了,平時都沒怎麽一起吃飯。今天正好,故地重游。”
明明是一件很值得感懷的事情,從他嘴裏說出來,卻透着一股苦澀的幽怨。不過喬眠此時想的是另外一件事,她沒有過多的精力去思考何長洲話裏的不對勁。
兩人去了三樓的小包廂,何長洲低頭點菜,喬眠捧着溫熱的瓷杯,不時喝兩口。
點得差不多了,何長洲偏頭看向喬眠,問:“你看下要不要再加些其他的。”說着就把菜單遞給她。
這趟本不就是為了吃飯,喬眠對此沒有任何心思。菜單都沒看,就推回到何長洲面前,說:“就按你的點,我沒什麽意見。”
見她說得這麽直白幹脆,何長洲按了牆壁上的門鈴,叫來服務員下單。門扉輕輕阖上,何長洲不禁自嘲:那次約會前來,喬眠還會做做樣子,浏覽一遍菜單,然後适當性地加上兩道大衆菜式,婚後這種敷衍徹底滅絕,出去外面吃飯,向來是何長洲點單,喬眠只說你點就行,她吃什麽都可以。
因此出去外面吃飯的次數逐漸少得可憐。
回頭想想,好像在這段婚姻裏,向來主動的只有他。然而人的熱情在遭遇一次次冷漠與事不關己之後,便會逐漸熄滅,慢慢的,就成了怨。
在喬眠說過“她是不會把心思放在一個永遠得不到回應的人的身上”,何長洲覺得此時的他就像一個怨婦。
飯桌上,只要喬眠保持沉默,那麽直到吃完飯之前,她都不會開口說一句話。是以當服務員将餐具退下,包廂又恢複原本的安靜之後,喬眠過了好些會才出聲打破這份寂靜。
她似乎沒有任何猶豫地問:“今天我媽來家裏了。”
何長洲喝茶的動作一頓,臉上帶着嬉笑:“喬眠,你要不要每次總是以“我媽”來介紹我的岳母大人?”
聽他一開口的注重點竟然是這個,喬眠一下子無言以對,斟酌一番,才道:“今天早上媽媽來家裏了。”
來做什麽,喬眠并沒有說下去。
何長洲先敗下陣來,有些懶散地問:“然後?”他又将領帶解開了些許,神色明顯不耐:“媽媽來家裏看我們怎麽了,喬眠你要不要這麽驚弓之鳥?”
“不是,”喬眠第一反應是否認何長洲的話,但很快她又閉嘴直接道明後面的內容:“媽媽說前段時間給你打過電話。”
原來是為了這事,何長洲似笑非笑地看着她,時刻注意着喬眠的神情,見她有些慌張,他不免心裏舒坦些,說:“是,這又怎麽了?岳母給女婿打電話,有什麽問題嗎?”
“完全沒問題。”喬眠捏了捏手指,腦海預想了好幾遍,卻沒想到今天的何長洲卻暴躁得很,她說:“何長洲,你說話能不能不要這麽咄咄逼人。”
何長洲五指敲着木桌,臉色變換無常,一會是苦笑一會是嘲諷,間或還有些許無奈,後面他似笑非笑道:“喬眠,你哪裏看出我咄咄逼人了?”
這個架勢有吵架的趨勢,這不是喬眠的本意,再者有了前車之鑒,現在她只想好好解決問題。她直視何長洲,說:“我不想跟你吵架,我們好好說話。”
“喬眠,請你搞清楚,要吵架的人到底是誰。別把什麽問題都往我身上推。”何長洲有些煩躁,手指捏得緊緊的,話語倒像豆子一樣一顆顆地往外蹦。
“好,那你說說我有什麽問題,你指出來,如果我錯了,我一定向你道歉改正。”喬眠說。
“現在才來說這話是不是有點晚了?”何長洲冷笑兩聲,絲毫不客氣道。
“何長洲,你說話別這麽陰陽怪氣。”
“我說話陰陽怪氣?喬眠,這話也就你說得出來。”何長洲幹脆起身走到靠窗的位置。時值正午,來閑庭山莊吃飯的人并不少,院裏進進出出,真是絡繹不絕。遠近聞名的悠閑聖地,時下他們卻來這裏吵架,不知道是不是閑得荒。
這話一出,喬眠一下子就沒了下文,她在想,何長洲為什麽說這話。還沒等她想明白,身後的何長洲又幽幽然道:“我大約知道你今天來我公司找我什麽事了。”
事情回到最初的原點,喬眠靜靜地等下文。
“媽媽之前打過我幾次電話,內容無一例外都是帶你回家吃飯。至于吃飯要說些什麽,你應該比我清楚。”何長洲環抱雙臂,冷冷地說:“就這些,你還有什麽想知道的?”
喬眠搖搖頭,趙荔為什麽打電話給何長洲,然後回家吃飯的目的是什麽,她比任何人都清楚。趙荔就是猜中了她會找借口不回家,反正每個月生活費打過去就是了。于是轉道找上何長洲。
但她不知道,上回那次吃飯導致兩人回家大吵,哪還有什麽閑情逸致回家吃飯。後來趙荔再來電話,何長洲就推脫工作忙,過段時間再回家。至于過段時間是多久,就不得而知。
閑庭山莊的包廂裝置的是隔音牆,因此屋裏怎麽大聲說話,外面也聽不到什麽動靜。
聽他說了這麽長一段話,喬眠只問了一句:“為什麽不跟我說?”
何長洲掃她一眼,目光挪移道窗外繁茂的榕樹,他不知是在說給自己聽,還是回答喬眠:“跟你說有什麽用,跟我給媽的理由不是一樣的。搞不好你們還會在電話裏吵一架。”
最後這句話何長洲憋了很久,終于還是置氣般地說出來。有種破罐子破摔的含義在裏面。喬眠聽到最後,整個人像垮了一樣,原本筆直的背脊瞬間彎曲,整個人低伏着。她的聲音很輕,像是在地底壓抑良久而後發出,她問:“你什麽時候開始知道的?”
“下次要吵架記得選個好位置。”何長洲低伏到她耳旁,低緩地說道。這個動作對戀人或夫妻來說,應該是極其暧昧又溫暖的姿勢,可現在,喬眠只覺得周身冒着一股寒冰,慎得慌。
“何長洲,你說話不必這麽拐彎抹角。”喬眠咬着牙一字一字句道。
剛結婚那會,兩人對彼此的稱呼都是直呼其名。喬眠是覺得方便,何長洲卻聞出了一絲甜蜜的味道。尤其每次喬眠被何長洲折騰得筋疲力盡的時候就喜歡喊他名字,連名帶姓地喊,當時還覺得是夫妻間的情趣,到了今天,卻深覺透露着嘲諷,一種徹頭徹尾的嘲諷。
何長洲雙手伏在喬眠所在椅子的兩側,自我嘲弄般說道:“我以前怎麽會覺得你叫我名字是種甜蜜,真是可笑至極。”
在這場婚姻,喬眠本就理虧。因為她從一開始就知道,何長洲多少是奔着喜歡她而去結婚的,而她不盡然,這點上她是自私的。
何長洲将架子上的大衣搭在手腕間,走到門口,拉門把的動作一頓。本來冷了這麽多天,多少以為喬眠是來握手言歡,只是沒想到。有時事情走到了最難的困境,不讓它再更難點,都有點對不起自己。這樣一想,何長洲轉身回到喬眠身旁,繼而按住她的雙肩,靠在她耳旁一字一句道:“你因為什麽跟我結婚,你自己最清楚。”
聽到這話,喬眠心中最隐秘的一塊就這麽猝不及防暴露到臺面上。她轉頭看向何長洲,臉頰劃過他的唇角,然而她現在沒有任何旖旎的心思。她的腦海裏只有兩個字:完了。
何長洲很滿意她的反應,她因為驚訝的雙眼此時直直地瞪着自己。他本就極其喜愛她的眼睛,見她這樣,伸手摩挲她的眼尾,只是一瞬,很快就離開,快得像是喬眠的一種錯覺。
“以後別和媽媽在家裏吵。”何長洲離開時就留下這麽一句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