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發燒(一)
晚上放了學,寧遠鑽進那輛騷得極其低調的黑色轎車,沒看見洛聞笙,雖是意料之中,但莫名有些失落。
“聞笙又出去應酬了?”寧遠問貝叔。
“三爺病了,在家裏打點滴呢。”貝叔說。
“啊?!”寧遠緊張,“他怎麽了?!”
“張醫生說,還是勞累過度吧。加上最近天氣冷,染了風寒。這一周三爺忙着各種事,基本沒怎麽合眼,昨晚上又熬了通宵。今天下午的時候,徹底病倒了,燒得厲害。”
“嚴重麽?”寧遠心急地扒着椅背問完,覺得自己是在問廢話。都燒得厲害了,能不嚴重麽?就洛聞笙那個拼命三郎的德行,能不嚴重麽?
這一周他忙,主要是在忙自己的事吧?
去歐國的時差都沒來得及倒,萬裏迢迢趕到紫安城接自己,為他淋了雨,為他整宿未眠。
怕是那時就染了風寒,一直隐忍未發。
說起來,他不是昨晚回來後就又咳嗽又打噴嚏的?說話也有一點點鼻音……
那個笨蛋!快三十歲的人了,怎麽還照顧不好自己!
寧遠扒着椅背,僵着小身板,一臉的又急又氣。
貝叔開着車,抽空從後視鏡裏看了寧遠幾眼,“放心吧,寧少,有張醫生在,沒問題的。而且三爺身體底子不錯,很快就會好起來的。”
寧遠掏出手機迅速翻出洛聞笙的手機號,卻在按下接通前停住了動作。
電話裏問一句又能怎麽樣,不過是打擾他休息罷了。還是讓他安安靜靜地躺着吧。
寧遠握着手機,靠在後排座椅裏,蔫巴巴的,不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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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一會兒,他沒什麽精神地催促道:“貝叔,麻煩你開快點兒。”
我想快點回去看他。
車子開回別墅庭院,還沒停穩,寧遠就打開車門跳了下去,給貝叔吓得一身冷汗。
“寧少!寧少您慢點!”貝叔匆匆跟下車,把車鑰匙扔給男傭,跟上去。
寧遠進了門把書包往門口一丢,踢了鞋,拖鞋都等不及換,光着腳一路沖上二樓洛聞笙的卧室門口,卻在門外剎下車來,深呼吸,輕輕地敲敲門,然後把耳朵貼門上,聽裏邊的動靜。
“寧少,你回來了?”秦文宇從書房出來,路過。
“嗯。”常跟在洛聞笙身邊的,寧遠都認識。他擡手指指門裏,小聲問,“聞笙哪?睡覺呢?他怎麽樣啦?”
“呃……”看着寧遠一臉關切的小表情,秦文宇面露難色。
他回頭看看書房方向,又轉回來看看眼前的小豆丁,莫名有種自己主子在外邊偷腥被女主人撞破、而他不得不為之擋槍的緊張感。
“嗯?”寧遠察覺到有什麽不對頭。
秦文宇思索兩秒,回手指指書房,努力鎮定到:“三爺在書房。”
然後果斷飄去此行目的地——洗手間,遠離戰場。
寧遠火冒三丈地沖到書房門口,一眼瞧見洛聞笙左手打着吊瓶,身上披着厚厚的毛毯,滿臉憔悴地坐在書桌後邊,對着電腦忙忙碌碌。
洛聞笙有些散光,平時不會戴眼鏡,但是特別疲勞、視力下降,卻不得不工作的時候,會戴上那副鏡腿上挂着金屬鏈、看起來極其斯文的金絲眼鏡。
你說金絲眼鏡等于斯文敗類?
嗯,精神的時候大概是斯文敗類,可洛聞笙戴眼鏡的時候一般都是如今這種精神狀态不太好的時候,“敗類”體現不出來,只剩下柔弱的“斯文”。
寧遠沖到頭頂的火氣瞬間就滅了。心裏堵得慌。
餘光瞥見門口的人影,洛聞笙本以為是秦文宇回來了,剛說了聲“文宇”,轉頭看見是寧遠,對小孩兒露出一個溫柔又寵溺的笑容,“小遠回來了?這是怎麽了?急匆匆的。”
往日裏寒泉般澄澈溫柔的聲線有了些沙沙的雜音,叫寧遠聽了愈發的不舒服。
他走進去,圍着洛聞笙轉了一圈。
秦文宇離開了,所以他的電腦處在鎖屏狀态中,看得出極有職業素養。而洛聞笙的電腦上還開着許多文檔,面前的書桌上還攤着許多文件。無論是電腦屏幕上的,還是書桌上的,都應該是很機密的文件,可洛聞笙并沒有避諱寧遠的意思,就晾在那裏任寧遠看。
而寧遠的心思完全不在那些文件上。
他拿過洛聞笙手邊空掉的杯子看看,杯底一圈褐色的痕跡,低頭一聞,好麽,就是咖啡!還特麽是巨濃的黑咖啡!
寧小遠把咖啡杯怼到洛聞笙鼻尖下,氣得要死,“吊着水兒喝咖啡?!黑咖啡?!你是嫌自己活得長嗎?!”
洛聞笙放下鼠标鍵盤,笑着伸手去拉寧遠,試圖安撫一下炸毛的小貓,“喝一點,沒關系的。”
寧遠狠狠一甩胳膊,把洛聞笙的手甩開,瞪着眼睛問他:“從我出門到現在,你睡覺了嗎?”
“睡了。”洛聞笙笑眯眯的。
“睡了多久?”
“睡了一上午呢。”
寧遠盯着洛聞笙眼底的青痕,看跟過來留在門外的貝叔:“是嗎?”
兇巴巴的小眼神分明是:你敢說是我就咬你!
貝叔他們也心疼一直沒睡的洛聞笙,可是怎麽勸都不好使。除了下午兩點多那會兒燒得發暈躺了十分鐘,剛緩過來一點兒洛聞笙就又爬起來工作了。
現在有了寧小遠這個敢騎在太歲頭上的小祖宗,貝叔正巴不得他來管管自家主子。
遂點着頭,嘴上應着“是”,垂在褲線邊的手卻在瘋狂擺動,表示:“才沒有啊!”
寧小遠收回目光,兇巴巴地瞪洛聞笙,“嗯?!”
洛聞笙無奈地笑笑,撫撫寧遠肩膀,“我把最後這一點做完,然後跟你一起吃晚飯,晚上早點休息,好不好?”
寧遠瞪大眼睛。
這家夥,完全沒有悔改之心!一杆子支到晚上去了?!
“不好!你現在就去給我躺着!你看看你都燒成什麽樣了?”寧遠摸摸洛聞笙額頭,“可以煎雞蛋了好嗎?”
“已經開始降溫了。”洛聞笙好脾氣地哄小孩兒。
寧遠不跟他廢話,直接動手拉人,“你起來,跟我去卧室躺着!”
“小遠。”洛聞笙雖然燒得身體發虛,但應付一棵身高不足一米四的豆芽菜還是綽綽有餘的。
寧遠使出吃奶的勁兒,洛聞笙紋絲不動。
“貝叔!”寧遠喊幫手,又扯着嗓子喊,“張銘!張銘!你大夫怎麽當的!病人這麽不遵醫囑,你都不管的嘛!張銘!你給我過來!”
在寧小遠的撒潑打滾下,滿屋子人差點兒都被叫進來,洛聞笙不得不從,前邊被寧遠拉着,旁邊被秦文宇扶着,貝叔幫忙拿着毛毯,張銘給舉着吊瓶,一群人前呼後擁地移動到洛聞笙的卧室,寧小遠不由分說把人按床上躺下。
“小遠……”洛聞笙無奈。
“閉嘴!閉眼!老實躺着!”寧遠兇巴巴。
“怎麽?以為你是萬有引力,地球沒你就不轉了,還是以為你個兒最高,你不頂着天會塌?你養那麽多人幹嘛的?什麽事兒不能交給他們做,非得你自己頂着41度的腦門兒熬?”寧遠接過張銘遞過來的冷毛巾,爬上床,手上細心輕柔地替洛聞笙擦去額頭、兩鬓、脖頸間的汗,嘴上兇巴巴地教訓。
正打算跟着其他人退出房間的秦文宇聽到最後,腳下一頓,“寧少,您沒看到……”
洛聞笙一個眼神看過來,秦文宇沒聲了,趕緊轉身準備溜走。
“看到什麽?”寧遠把人叫住。
“沒沒沒。”秦文宇光速消失,準備把門帶上。
寧遠跳下床,沖過去,一腳頂住門,揪住秦文宇:“說。”
其實也沒什麽不能說的。
“三爺在忙着處理寧少您家裏的事啊。”秦文宇說完,趕緊溜了。
寧遠背對着洛聞笙,在門口站了三秒,然後輕輕關上門,低着頭回到洛聞笙床邊坐下,露出一雙紅紅的兔子眼,不吭聲地看着他。
洛聞笙病弱地笑笑,擡起微燙的手捏了捏小孩兒的臉,“幹嘛?一副要哭不哭的樣子,好像我欺負你了似的。”
寧遠摸摸男人額頭上已經被燙熱的冷毛巾,翻了個面重新放好,有些哽咽道:“不是說了,報仇的事,我自己來。你不用這樣。”
“耽誤一天,線索就被多抹去一點。不能拖。”洛聞笙握住寧遠細小的手腕,很是抱歉到,“而且,我能為你做的,也就是這些了。就算鐵證如山,你的那些叔伯姑姑,眼下還是不能動。何況現在很多重要證據淹失。至于幕後之人……”
寧遠打斷洛聞笙,“我都知道。我都明白。”
都說病痛會讓人軟弱。洛聞笙突然握緊寧遠手腕,很認真很小心地問他:“小遠,你恨我嗎?”
寧遠平靜地看着他,平靜地問:“為什麽要恨你?”
洛聞笙垂眸躲閃了目光,低聲道:“如果不是我,寧哥和溫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