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翡翠扳指
傍晚。
溫瀛念完書,來正院與淩祈宴請安。
剛走進院門,就聽見陣陣丫鬟的嬌笑聲,他停下腳步,站在廊下看了片刻,淩祈宴用黑綢布蒙了眼,正與十數個婢女在院中嬉戲玩鬧。
每捉住一個就又是揉手又是捏臉地猜名字,猜中了再在臉上親一口,大方地賜下金銀首飾、胭脂水粉,惹得那些丫鬟們嬌聲笑語不斷。
溫瀛暗暗皺眉,走上前去。
江林見到他過來,原本想與淩祈宴通傳一聲,想想又算了,沒有出聲。
那些小丫鬟們看到溫瀛,都下意識地避開身,給他讓出道。
淩祈宴笑嘻嘻地撲上來,将溫瀛抱個滿懷,嘴裏沒個正經:“捉住了,來來,給本王摸摸!”
不安分的爪子捉着溫瀛的手捏了兩下,淩祈宴唇角的笑愈發上揚,再摸上他胸膛,又揉又捏,溫瀛一動不動,靜靜看着他,由着他摸。
待淩祈宴的手撫上他的臉,拇指腹揉弄起他的唇瓣時,溫瀛才擡手,扣住淩祈宴手腕。
淩祈宴貼近溫瀛懷裏,在他耳邊輕吐氣:“窮秀才,你也想拿本王的好東西?”
溫瀛收緊捏着他手腕的力道,淩祈宴一聲低笑,一口親在溫瀛臉上,柔軟的唇擦過他面頰,溫瀛的眼睫動了動,淩祈宴已笑吟吟地扯下黑綢,漂亮的桃花眼裏盛滿明亮笑意,正笑瞅着他。
溫瀛斂眸,規矩地與淩祈宴請安。
在正院這裏用罷晚膳,淩祈宴沒讓溫瀛走,留他下來給自己出主意:“下個月陛下萬壽,你幫本王想想,該送什麽壽禮讨他老人家歡心。”
每一年皇帝萬壽,他們這些皇子都要送禮,小時候還好,随便寫幾個壽字抄幾篇孝經就能打發,自從淩祈宴出宮開府,這每年的壽禮就成了他最頭疼的事情,太馬虎了顯得敷衍,太貴重了皇帝又要說他奢靡,怎麽都不讨好。
溫瀛想了想,問:“殿下知道太子打算送什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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淩祈宴撇嘴:“前幾天聽本王那六弟提了一嘴,他去東宮玩,聽到老二說打算送一副萬裏江山圖,早半年就找了隐居江南的名家在畫了。”
到萬壽節那日,諸皇子送禮,最出風頭的必然是太子,不過那是太子,其他人本也不會跟他争就是了。
“殿下自己有什麽想法?”
“本王要有想法還需要問你?實在不行,就再送對玉如意呗,反正去年也是送這個。”
溫瀛不贊同道:“為陛下祝壽,貴在心誠,殿下送對随處就能買到的玉如意,難怪不讨陛下歡心。”
淩祈宴不高興地踢他一腳:“本王讓你給本王出主意,不是給你機會擠兌本王。”
溫瀛按住他的腿,将茶盞遞過去,示意他稍安勿躁,與江林道:“能否麻煩江公公叫人,給學生準備幾樣東西來?”
淩祈宴聞言好奇問他:“你要做什麽?”
溫瀛交代完江林,問淩祈宴:“殿下可聽說過南邊有一種叫做米雕的手藝?”
淩祈宴不解。
溫瀛與他解釋:“米雕最早是邕州某縣的一個讀書人弄出來的,他将字刻在米粒上,考試時帶進考場用以作弊,後頭被人發現,自那以後科考就不再讓帶生米進考場,那個讀書人斷了官場路後,就靠着這門米雕的手藝養家糊口,日子過得還不錯。”
……這也行?淩祈宴有一些無言:“這跟本王的壽禮有何幹系?”
“殿下若是能親手将百壽字雕在米粒上獻給陛下,這份心思,足以表達殿下對陛下的一片赤誠孝心,陛下想必會高興。”
淩祈宴想想覺着,好像确實可以?
江林很快帶人将溫瀛要的東西找齊全,顆粒飽滿的貢米、幾樣精巧的工具,和舶來的放大鏡。
淩祈宴懷疑地瞅着溫瀛,就見他一手用鑷子夾起粒貢米,一手捏着硬針,沾了墨汁,從容刻字上去。
溫瀛的手十分穩,不消半刻,就将刻好字的米粒擱到了淩祈宴面前案上,示意他拿起放大鏡看。
淩祈宴握着放大鏡細瞧了瞧,竟當真是個篆體壽字。
淩祈宴啧啧稱奇,溫瀛告訴他:“這只是第一道,後頭還要再上兩道色,手藝了得的,這一粒米上就能刻下百壽字,殿下初學這個,一粒米上刻一個字就行。”
淩祈宴揚眉:“你怎知道這些?你先前說這東西最早作科考舞弊用的?你這小三元案首總不會是這麽來的吧?”
溫瀛淡道:“早十年,生米就再帶不進科考考場了。”
“那你這都是跟誰學的?”
“從前在縣學時,聽去過南邊的同窗說過這個,覺得有意思就試着自己摸索出來的。”
這還能自己摸索出來?淩祈宴心道這窮秀才會的東西還當真不少。
他随手拿起粒米,學着溫瀛的,用鑷子夾住,再捏住針。
一刻鐘後,毓王殿下将手裏的東西一扔,攤開兩手:“這也忒麻煩了,本王學不會,你幫本王雕吧,雕好了本王賞賜你些好東西。”
溫瀛提醒他:“殿下,這是您的孝心……”
“行了行了,別說這些有的沒的,父皇又不知道不是我雕的。”淩祈宴渾不在意。
“那殿下也得跟着學生學會了,萬一穿幫了總歸不好。”
淩祈宴嘴裏“嗯嗯啊啊”敷衍着答應,但沒動手,只支着下巴笑看着溫瀛,随口感嘆:“你說你要是本王,那就是文武全才,還懂得花心思讨長輩歡心,肯定人人都喜歡你。”
溫瀛繼續幫他雕字,沒有擡眼:“學生哪有殿下這麽好的命。”
“說的也是,”淩祈宴說了兩句又不安分,去摸溫瀛的手,“可你現在也不差啊,跟了本王,本王對你不好麽?”
溫瀛的目光從淩祈宴跳來跳去的手指上挪開,皺眉看向他:“殿下再如此,學生不刻了,您自己刻?”
淩祈宴悻悻撤開手:“你這人真是,一點不解風情。”
溫瀛低了頭,專注手中的活,不鹹不淡道:“比不上殿下,成日裏左擁右抱、游蕩花叢,自是懂這些。”
……這話聽着怪酸的。
淩祈宴“啧”了一聲:“本王跟那些丫鬟玩兒,你還吃味了?看不出來啊你?”
“不敢。”
淩祈宴心中得意,愈發高興,順嘴問他:“說起來,你的生辰是哪日?”
“臘月廿二。”
淩祈宴聞言有一點意外:“辛醜年臘月廿二?”
“嗯。”
淩祈宴一拍桌子:“你竟與本王是同年同月同日生的?”
溫瀛擡眸,見淩祈宴不似說笑,亦有些詫異,淩祈宴追問他:“你是什麽時辰生的?”
“醜時三刻。”
“本王是申時二刻,那你還比本王早半日出來,窮秀才,你與本王果真有緣,不若你與本王拜把子,結為異姓兄弟……”
淩祈宴胡言亂語尚未說完,就被溫瀛打斷:“殿下說笑了,學生這樣的,哪敢跟殿下拜把子。”
淩祈宴自然也只是随口胡扯,讓他真纡尊降貴跟個窮秀才拜把子,就算他樂意,他父皇都不會樂意。
不過他還是十分高興,越看溫瀛越順眼,見溫瀛這會兒工夫,又雕出三個字,愈發覺得該賞賜他些什麽。
想了想,淩祈宴道:“之前本王從宮裏得了兩張上好的銀狐皮,賞你一張,要麽?正好天冷了,你做衣裳也好,做毯子也好,都用得上。”
“不必了。”溫瀛直接回絕,他聽江林提過一嘴,其中一張皮子是太子送的,他并不想要。
淩祈宴以為他又不識擡舉了,臉色一變剛要罵人,溫瀛卻道:“殿下若當真想賞賜學生,不如将您時常戴在大拇指上把玩的那個扳指,賜給學生吧。”
淩祈宴一怔,差點氣笑了:“本王的扳指?你小子倒是敢獅子大開口,盡挑好東西,還盯上本王這扳指了。”
他時常戴的那枚綠翡翠扳指,也是從太後那裏讨來的貢品,色澤純粹飽滿,是枚極品。
淩祈宴沒想到溫瀛會與他讨要這個,若是換了別人,他還舍不得給,不過嘛……
“行,你喜歡,本王賞你就是。”
淩祈宴痛快地吩咐人去将東西取來,親手遞給溫瀛:“送你了。”
溫瀛接過,握在手心裏摩挲一下,收入懷中。
淩祈宴見狀問他:“要了怎麽不戴?”
“太貴重了,學生不敢戴,戴了便是僭越了,收着吧。”
淩祈宴嗤笑一聲,随便了他。
入夜,伺候了淩祈宴更衣梳洗,待他躺上床,溫瀛幫他放下床帳,正要走,淩祈宴的手自紗帳中伸出,攥住溫瀛的,輕揉了揉他手心。
溫瀛回捏住他的手,低聲道:“殿下睡吧,明早學生再來與您請安。”
淩祈宴懶洋洋帶笑的聲音自紗帳後傳來:“真要等秋闱之後啊?”
“殿下答應了學生的。”
淩祈宴心癢難耐,又揉了他幾下,将溫瀛的手拉進來,一口咬在他手腕處。
淩祈宴下口不輕不重的,溫瀛看不清楚帳中人的表情,只覺着像被貓兒咬了一口,他下意識地蹙起雙眉,再緩緩舒展開,沒有抽出手。
戌時末,溫瀛回到自己住的院子,尚無睡意,攤開的書冊在燈下,卻一個字都看不進去。
手腕上的那道牙印子清晰可見,他的手裏始終摩挲着那枚翡翠扳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