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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1)

綏汐從一大早天剛蒙蒙亮的時候便跳進了這紫金雲鼎。

到了傍晚, 太陽都落山了,等到火自己熄了之後這才剩了半口氣, 艱難地從裏頭爬了出來。

剛進去的時光還是個頂幹淨的姑娘, 出來的時候衣衫被燒地破了好些洞。

那原本白皙的肌膚也紅得吓人,像是燒紅的鐵。

身旁常年在紫金雲鼎旁添柴扇風的童子也不敢随意靠近綏汐,溫度太高, 怕燒壞了衣服。

她腦子昏昏沉沉的,出來後半晌視線都不怎麽清明。

沈亦安沒騙她, 這火的确燒不死她, 她也不覺得有多疼痛。

就是難受, 像是千萬只蟻蟲在噬咬着她的身體,密密麻麻的癢。

這都不是最重要的,最要命的是這火的灼熱不會灼傷肌膚。

那真火的溫度一絲不餘的全部順着鼎壁彙聚,最後緩緩地往綏汐血液裏鑽。

她的渾身血液如火山岩漿一般在身體裏流動着, 這才導致她從內到外成了這般紅彤彤的模樣。

沈亦安和丁香對此一點兒也不覺得意外。

“綏師妹, 你先別過來。對對對, 就在那裏站着散散熱,等到身上不紅了再過來。”

丁香也被熱壞了, 她拿着一把輕羅小扇扇着風,額頭沁出了薄薄的一層汗珠。

“那邊有個椅子,你去那裏坐着休息下吧。”

綏汐餘光順着少女指的地方看去, 不知道什麽時候原本空蕩蕩的地方竟備好了一把椅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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想來在她進去時候便早就料到了會是這種情況了。

“綏師妹,你身體……”

顧長庚看着眼前好端端的一個姑娘變成燒炭翁一樣狼狽,渾身上下沒一塊幹淨地方。

他話說到一半, 後頭像是被人卡住了喉嚨,再也說不出了。

“沒事,我還好。也沒什麽地方受傷,就是熱了點兒,師兄不必擔心。”

她用手扇了扇風,坐在了那個椅子上。

顧長庚聽她這麽說心裏更加愧疚。

他看着綏汐熱成這樣,視線頓了下,垂眸下意識看向了自己手中的驚寒。

哪怕是在這樣炎熱的丹爐房裏,它渾身依然冷如寒冰,稍微一碰便能凝一層霜雪在指尖。

“師妹,如果你不介意的話,就把這個拿着吧。”

驚寒常年為紫金雲鼎驅熱,在降暑方面的确是一絕。

可能是因為看到綏汐這個樣子覺得自己也脫不了幹系,顧長庚走上前将驚寒遞給了她。

顧長庚剛走過來綏汐便覺得一陣涼爽。

“謝謝師兄。”

她接過對方手中的劍,那重量讓她險些從椅子上摔倒在地上。

平日裏看顧長庚那麽随意便拿起,不想只有到她自己真正拿在手中的時候才能感覺到有多沉。

不過好在綏汐的力氣本就要比普通人大些,這劍雖重,卻不至于拿不穩。

因為這是顧長庚的劍,劍修的劍相當于他的半身,極為重要。

綏汐小心翼翼地将劍抱在懷裏,生怕磕絆了。

驚寒屬性極寒,那寒氣即使尚未出鞘也隔着雪白劍柄從裏頭散發出來。

少女将紅彤彤的臉貼在上面,燥熱得到了很大程度上的緩解。

她長長的睫毛顫了顫,眼睛眯着,發出滿足的喟嘆。

“好舒服啊。”

說着的同時甚至還蹭了蹭。

顧長庚瞧見了不知道怎麽的有點兒不自在,他看着自己的劍被這樣親密對待。

像是被蹭的是自己一樣,也感到莫名耳熱。

黑發如墨,他的耳根在細碎發間紅的很是隐晦。

過了一個時辰左右,綏汐身上的溫度也已經下去,膚色也恢複了原本的白皙。

丁香将她帶到自己的屋子裏換了件衣服,她們兩個人的身形差不多。

只是綏汐稍微瘦些,稍微收緊些并無大礙。

“顧師兄平日裏沉默寡言,像個悶葫蘆一樣,沒想到為人還挺細心的。”

綏汐穿好衣服這麽感嘆了一句,心裏對自己之前以為對方是個鋼鐵直男的想法而深深忏悔。

丁香随手将綏汐那件換下的破衣服給扔在一邊,聽到對方這話後一頓,用一種微妙的眼神看了過去。

“綏師妹,收回你這句誇贊。顧師兄他人雖然正直嚴謹,但貼心這個詞和他可八竿子打不着。”

“你剛來不知道,之前有劍宗的幾個內門女弟子觊觎顧師兄的美色,欽慕他的才華,想要投懷送抱結為道侶。然後人大美女從他身邊跑過,為求逼真生生從臺階摔下來,淚眼朦胧地看向顧師兄。”

丁香說到這裏停頓了下,擡眸看向了正聽得入神的綏汐。

不忘互動的問了一句。

“你猜之後怎麽着?”

綏汐愣了下,順着平日顧長庚的直男行為往下思考。

“他直接走開了?”

“不僅如此,他在離開時候還站在那裏像是看傻子一樣盯着那師姐看,很是不解地問,[師妹你為何故意左腳絆了自己的右腳?]。”

“然後轉身走了幾步不知道想到什麽,回頭一臉嚴肅地告誡。”

丁香清咳了兩下,捏着嗓子壓低了聲音模仿道。

“師妹,身為劍修若連自身平衡都無法掌握,何以掌握你的劍?”

“……”

綏汐沉默了。

如若是之前還沒與顧長庚相處,她可能會覺得有些誇大了。

可正因為了解了,所以才在聽了丁香說了之後才覺得無比真實可信。

她甚至能夠想象到當時顧長庚的神情和語氣。

“不過一事歸一事,我都沒想到剛才顧師兄能覺察到我的難受,主動把驚寒給我。對此我還是十分感激的。”

“不是師妹,你是不是對顧師兄有濾鏡?這不是覺察與否的問題,你當時全身紅的跟猴子屁股似的。如果他都沒注意到那就不是直,而是眼瞎。”

“……師姐,你是不是和顧師兄有仇?”

綏汐聽了半天慢慢琢磨出有什麽地方不大對勁了。

她一臉狐疑地看向丁香,等着她一個回答。

丁香捂着臉,不知為何竟做出了一副嬌羞狀。

“讨厭啦,當然不是啊綏師妹!我只是愛到深處自然黑,正因為我對師兄很是了解,我才要這樣鄭重地提醒你,紅顏白骨,切莫被皮相迷惑。”

“你師姐就是個活生生的例子,一片真心卻被這樣徹底無視,嘤嘤嘤!我不做人啦!”

“……”

丁香畫風和周圍的人完全不一樣,果然不愧是沈亦安的徒弟,這思維跳脫的讓人都跟不上。

在耐着性子安撫了幾句看開點,并告訴她下一個會更乖之後,綏汐這才脫身離開了房間。

外頭夜色如墨,天上一彎月牙兒高高懸挂在上面。

月光如白霜,落在青石板上顯得有些清冷寂寥。

顧長庚衣衫顏色很深,脊背挺拔如松柏。

青年的眸子映着月光,亮的如星星般。

他薄唇劍眉,輪廓分明,畫一樣的好看。

綏汐出來的時候便看到的是這樣的月下美男圖。

“師兄我不是讓你先回去休息嗎?這一次我知道了,到時候直接觸碰法陣就能下去了,你不用和以往那樣等我的。”

她想着今天一整天顧長庚都守着自己,好不容易她從那紫金雲鼎裏頭爬出來洗髓完成了,便在跟着丁香去換衣服的時候讓對方先回去休息。

不想顧長庚悶聲不響地在外頭傻站了這麽久。

“無礙,我在此等你是正好有事要與你說。”

顧長庚淡淡地瞥了一眼綏汐身上那件粉白衣裙。

如春日桃花,嬌妍美好。

“明日便是拜師大典。”

“這我知道,顧師兄前幾天給我說過。”

雖然入門的弟子都有了各自的師父,可形式上卻還沒正式拜師。

拜師大典一般都是在歷年初試之後一月左右,即四月暖春時候舉行的。

“不過宗主說我師父尚在閉關,那我明日還去嗎?”

“我正是為了囑咐你此事才在門口侯着的。”

顧長庚薄唇微啓,夜晚沒什麽光亮,他的臉在光影之中看不分明。

“你明日晨鐘一響便去日月臺,今年入門弟子和往年的師兄師姐都在。”

“到時候拜師大典開始你便在邊上和我站着,等到結束與我一同離開便成。”

師父沒在自然沒法子拜師,但因為綏汐入了青霄淩雲,是其中一員。

這種重要時刻如果不在實在不合适,所以只好充當個旁觀者等散會走人了。

綏汐去過日月臺,那裏就類似于□□廣場,不過要更大些,可以容納成千上萬的人在其中。

不僅是拜師大典,如若輪到各宗門比試切磋等重要的大場合也多是在此。

同時也是青霄淩雲的一個很重要的象征地點。

“那好,明日便麻煩顧師兄你照拂了。”

綏汐彎着眉眼笑了笑,之前剛開始還覺得對方面無表情有些無趣的樣子,如今瞧起來是越發的順眼了。

“師兄你人真好。”

她不自覺将心裏的感嘆說出了口。

不過說出來也沒什麽,因為她只是實話實說而已。

可綏汐卻不想自己這麽随口感嘆的一句話卻讓顧長庚愣住了。

他停下腳步,面無表情的臉上第一次出現了別的神情。

“……你是在說我嗎?”

青年沉聲不确定地問了一句。

眼裏滿是疑惑。

“是啊。”

“這段時間你又是陪我練劍,又是帶我熟悉環境,又是陪我洗髓,各種奔走忙碌的,真是太麻煩你了。”

綏汐摸了摸鼻子。

她想到對方堂堂劍宗宗主的真傳弟子,因為自己耽擱了好些日子的修行,心裏怪過不去的。

“謝謝你顧師兄。”

顧長庚并沒有被綏汐發的好人卡和道謝而感到心情愉悅,或是有什麽情緒變化。

他用一種很不解的眼神垂眸看着眼前的少女。

“這是師父的囑咐,我只是遵從師命而已,師妹你不必如此。”

顧長庚說到這裏猶豫了一會兒,抿着薄唇,好似有些不好意思。

“如果師妹非要感謝我的話,到時候若有機會,能否讓劍祖稍加指點下我。”

“……”

你對我師父執念可真深。

……

隔日清晨時分。

剛在拜師大典前一天完成了洗髓的綏汐一早起來時候渾身有些酸疼,外面晨鐘敲開薄霧傳來,将她還殘留的瞌睡完全驅散。

她換好衣服,随便用一根木簪子将頭發束起便出門了。

往日時候一般會在她門口站着的會是顧長庚,而今日綏汐意外的看到了白羽然的身影。

少女好像是特意在外頭等她,見她推門出來時候眼睛亮了亮,連忙上去親昵地挽住綏汐的手臂。

“綏師姐,你收拾的真快,我剛出來就看見你推門了。”

綏汐一愣,垂眸看向了對方挽着她的手。

其實她和白羽然這些天也算是混熟了,卻沒有到這樣親昵的能夠随意挽手臂的程度。

不過她想着白羽然年紀最小,平日裏也經常挽其他師姐,模樣嬌俏,倒也讓人生不出什麽嫌惡。

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綏汐想了想竭力壓下心裏的不自在。

“白師妹怎麽今天想起來找我了?是有什麽要緊事要說嗎?”

“也不是什麽大事,就是想着師姐你的師父在閉關,我怕你到時候沒法進行拜師所以無聊,想着來陪陪你。”

綏汐聽了這話後是真的有點兒不理解了。

“你不是也要拜師嗎?你怎麽陪我?”

“不是的師姐,我的意思是說在我還沒去敬茶接蘭草之前我可以與你站在一起陪陪你。”

她笑起來很有感染力,容貌不是那種絕色傾城,可眉眼一彎就如春水似的柔和。

“這樣啊,那多謝白師妹的好意了,只不過……”

綏汐說到一半的時候頓住了,腦子轉了下,後知後覺的明白了對方為何這麽一大早要過來等自己。

如果白羽然今日不來找她,按照昨日顧長庚所說,他怕她走個過場時候不自在,讓她站在他那邊去一直待到散場。

而好巧不巧,這個時候白羽然來找她,也說出了和青年相差無二的話。

綏汐唇角勾起,一時之間覺得這小妮子心思還挺鬼的。

想清楚了白羽然是不想讓自己和顧長庚待在一起這才主動來找她的之後,綏汐反而沒有了最開始時候的不自在。

她笑了笑,擡起手拍了拍白羽然挽住自己的手。

“那今日就麻煩白師妹了。”

白羽然見綏汐這麽說了之後心下松了一口氣,她擡眸看向對方,臉上的笑意更加燦爛。

因為是宗主首徒,又是大師兄,顧長庚有很多事情需要處理。

他比其他弟子更早的來到了日月臺,督促着童子和外門弟子提早布置和準備拜師大典要用的東西。

日月臺整個呈圓形,從高處看下來看不出什麽太大的層次感,只有湊近了些才能瞧出。

下面大部分是開闊平坦的白玉石板鋪就而成,而往上是總共九十九級臺階。

雖拜師大典是走個形式,卻也不是可以随意敷衍的,每一步都必須嚴格按照古來的規矩來。

新入門的弟子需要一步一步登上這臺階,然後跪拜其師,受蘭草雨露。

最後敬茶,方算走完整個流程。

顧長庚檢查着周圍,确定好萬無一失後這才退回了自己的位置。

拜師大典時候日月臺內站着的都是新入門的弟子,內門外門的都有。

其餘的師兄師姐們都在外圍侯着,不會往裏踏進半步。

直到大典結束。

外圍的同門已經來得差不多了,各個三三兩兩地站着,偶爾低語交談幾句,熟絡又親切。

只有顧長庚所在的地方像是真空一般,前後左右都沒什麽人。

他對此一點兒也不在意,黑曜石般的眸子一直留意着門口位置。

直到瞧見了一抹熟悉的身影後,這才睫毛顫了下,有了些反應。

綏汐一進來便瞧見顧長庚一個人孤零零地站在那裏。

她自一開始便知道他的人緣不怎麽好,不知人情世故。

可綏汐想着即使是顧長庚再怎麽不會交際也應當有一兩個臭味相投的朋友。

而今日一看,他還當真一個朋友都沒有。

“長庚師兄。”

白羽然見到顧長庚便完全忘記了綏汐的存在,她一下子松開了挽住少女的手往對方那裏小跑着過去。

“今日拜師大典我和你一起陪綏師姐吧,等到一會兒喚我過去行拜師禮的時候我再進去也不遲。你看成嗎?”

顧長庚沒想到白羽然會主動提出來陪綏汐,他聽後沒有立刻回答。

而是看向一旁站着的綏汐。

“這事你不該問我。”

白羽然像是早就料到青年會這麽說一樣,笑着牽着綏汐的手将她帶了過來。

“師兄你放心好啦,我剛才就問了綏師姐,她早就同意了!”

注意到顧長庚的視線還落在自己身上,綏汐朝着他微微颔首,算是承認了。

“那你一會兒記得提前進去,別讓師父為難。”

他怕到時候謝遠找不到人,于是這麽叮囑了一句。

晨鐘響起的時候大家都已經收拾好趕來了日月臺,等到清晨霧氣散了,綏汐這才瞧見那高臺之上幾位長老和宗主的身影出現。

謝遠站在最前面位置,旁邊沈亦安還有塵淵兩人都在。

他們兩個一個為老不尊,一個目中無人,根本沒等,直接便坐在了各自的位置上。

塵淵好像是唯一一個尚未收徒弟的長老,因此對于這種拜師大典他是最沒有參與感的。

他單手撐着下颌,一臉無趣地看着下面烏壓壓的人群。

“怎麽還不開始?這都等了快半個時辰了吧。”

時間慢慢在流逝,塵淵有些不耐煩地開口問道。

謝遠捋着胡子,擡眸看向了天邊。

幾只仙鶴踩着雲彩正緩緩往這邊飛來,它們嘴裏銜着蘭草。

那蘭草如柳條纖細柔軟,随着風悠然擺動。

仙鶴落地,還染着晨露的蘭草被放置在了一旁童子拿着的白玉盤上。

“開始吧。”

老者的聲音并不大,卻在開口的瞬間如擂鼓一般在整個日月臺裏回響。

下頭有人組織着弟子們排好隊,依次有序地站在臺階處。

“月清峰,太岳真人門下弟子,林辰。”

綏汐聽到童子念到了林辰的名字後往對方身上看了過去,他穿着素淨,低眉垂首着從臺階處一步一步走了上去。

而後跪下,太岳真人将白玉盤中的蘭草蘸了另一只碗裏盛着的水,如揮拂塵一般灑了些在林辰身上。

流程和顧長庚之前告知她的一樣,可親眼瞧見的時候還是覺得莫名神聖。

“顧師兄,那白玉瓷碗裏裝着的是什麽啊?”

“那是靜心池的水,寓意着修行之路清心寡欲,莫入歧途。”

顧長庚還沒有來得及開口,一旁的白羽然便先解答了綏汐心頭的疑惑。

“原來如此。”

她摸了摸下巴,還想要再問些什麽的時候。

前面童子喚到了白羽然的名字。

“到我了!長庚師兄,師姐,那我就先過去啦。”

白羽然說着便提着衣裙快步往裏面過去。

從這裏進去并不算近,得小跑着過去才成。

謝遠在高處能夠将下面的一切盡收眼底,他餘光瞥見了從外場匆忙跑進來的白羽然。

他皺了皺眉,卻并未開口說什麽。

“這姑娘就是宗主你新收的徒弟?”

沈亦安眯了眯眼睛看去。

“聽說是個雙靈根,資質上乘,真教我羨慕啊。”

“哎,不像我那不成器的徒弟,什麽都不會,只會窩在丹爐房裏煉丹,實在無趣的很。”

塵淵聽後扯了扯嘴角。

“喲,随随便便就能煉出五品以上丹藥的徒弟叫不成器?如此這般,這種徒弟給我一打我也願意照單全收。”

對于沈亦安日常得了便宜還賣乖的把戲,他已經戳破了幾百年。

今日也不例外。

塵淵語氣雖不好,可裏頭的酸溜溜沈亦安自然是聽出來的。

他笑眯眯地往後一趟,對于塵淵五百年了還是孤家寡人一個的現狀深表同情,所以今日少有的沒有與其計較。

塵淵黑着臉不耐地啧了一聲,見在沈亦安身上讨不到什麽好。

于是将視線又落到了下面剛趕到內場的白羽然身上。

“這丫頭資質雖好,卻不懂規矩。”

他眼皮一掀,語調淡淡地對謝遠說道。

“宗主得空好好教導下吧,免得日後在各宗門前失了分寸。”

“……”

放心,整個青霄淩雲沒人比你更沒有失分寸。

謝遠已經習慣了兩人每一次哪一方吃癟便會在自己身上找回場子,他在心裏嘆了口氣。

作為長輩,他不會與小輩們計較。

白羽然在敬了茶後正打算回去,卻被謝遠喚到,讓她和林辰他們待在一起不讓她再亂走動。

她知曉剛才自己失了禮數,雖心裏有點兒不願,卻也沒敢說什麽,乖乖去那裏待着了。

拜師大典從清晨開始一直到晌午,這才在最後一名上去拜師的弟子下來的時候結束。

綏汐站在外面腳都站麻了,她揉了揉小腿肚。

“總算是結束了,這種形式主義真是太繁瑣了。”

她這麽低聲吐槽了一句,而後看已經結束了便想要回去休息了。

誰知周圍人都沒有動作,她如果一個人離開的話反而一眼就被瞧見了。

“……師兄,難不成之後還有什麽後續嗎?”

顧長庚搖了搖頭,對此也是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

按理說他們這個時候應該是可以離開了。

而他們現在之所以沒有動,是因為宗主并沒有讓他們離開。

至于後面還要做什麽,他也不知道。

“淩雲峰,劍祖容予真傳弟子,綏汐。”

高臺之上那個宣讀着新弟子名單的童子聲音洪亮,遠遠的便傳了過來。

日月臺裏的人聽得一清二楚。

一時間整個場內都靜的連一根針掉落在地上都能夠聽清。

林辰和白羽然他們,那些曾與綏汐一同出過晨功的師姐師兄們震驚地朝着她所在的方位看了過來。

綏汐還是頭一次感受到這種萬人矚目的壓迫感。

她咽了咽口水,半晌都沒有邁出一步。

“顧師兄,宗主不是說我師父還在閉關嗎,怎麽……”

“不慌。”

顧長庚聲音放低了些,面上淡然。

“你先過去再說。”

衆人都在等着她,綏汐心裏雖然十分疑惑和緊張,卻還是硬着頭皮過去了。

綏汐其實也想要跑着過去的,只是因為之前在外頭一直站着沒怎麽走動,腿麻的厲害。

而她這樣一步一步怕走太快腳麻摔倒的謹慎,卻在衆人眼裏更像是遇事從容不迫的淡然。

不愧是劍祖的徒弟,這氣度着實不凡。

上面一直還慵懶散漫坐着的塵淵和沈亦安也在聽到綏汐被喚上來後,而一驚,猛地站了起來。

“宗主,是名單出錯了嗎?劍祖尚在閉關,這個時候綏師侄上來誰來受她敬茶?”

劍祖容予的地位在整個修真界都舉重若輕,在拜師大典上如若他被其他人替了位置受了自家徒弟的茶。

就算他自己不介意,可放在劍宗也是極不合适的。

正因為他的地位無人能代替,哪有人敢替他受綏汐的拜師禮?

哪怕是平日裏不正經的沈亦安也覺得不妥。

塵淵只最開始時候反應激烈了些,此時情緒已經平息下來。

他本身就對周遭事情不怎麽感興趣,聽到沈亦安這話後只淡淡地瞥了謝遠一眼。

“宗主不是劍祖的師兄嗎?他代替劍祖受禮也未嘗不可。”

“這不是胡鬧嗎?他千年才得了這麽個獨苗,連拜師禮都是別人替他受着……”

“夠了。”

謝遠見他們兩人又有要争吵起來的趨勢,他沉聲開口制止。

威壓似山,一下子壓制住了。

“不是我,我不會替他受禮。”

“不是你,難不成是這小子?他有什麽資格代替……”

沈亦安話剛說到一半,突然意識到了什麽。

一旁的塵淵也反應過來,他眼眸閃了閃,視線往後面看去。

屏風之後,一抹月白衣衫顯露出了一角。

那人衣衫整潔,腰間衣袖有雲紋繡着,更襯得他如雲中花,海上月一般可望不可即。

“劍祖。”

“劍祖。”

繞是高傲如塵淵,在見到了容予的時候還是低下了頭。

沈亦安也少有正經地規規矩矩地行了禮。

“還是你能治得了他們。”

謝遠揉了揉太陽穴,從剛才到現在被他們兩人吵的腦仁都疼。

下面的弟子們盡管依舊保持着和原先時候一樣的肅靜,可仔細一瞧卻還是能掩面上的興奮。

畢竟容予常年深居簡出,能見到他一面實在是比登天還難。

綏汐走到臺階處,她一直低着頭。

和之前拜師的弟子一樣,一步一步走上臺階。

她還不知道容予已經出關了的事情,周圍靜谧,沒有人說話。

綏汐也無從得知絲毫信息。

等到走到高臺之上時候,綏汐跪下,垂眸靜靜地等着,心下也不免有些忐忑。

她只能瞧見下面一部分。

不一會兒,綏汐看到一抹月白映入自己的視野。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在對方走過來的時候,她還隐約嗅到了一絲清冽如泉的沉香。

很淡,悠悠地浮在空氣之中。

而且,綏汐莫名覺得很熟悉。

像是在哪裏聞到過。

容予将蘭草蘸了靜心池的水,春風細雨一般輕柔地灑在了少女的發上。

有幾滴落在她的脖頸,冰冰涼涼的。

惹得綏汐不自覺縮了縮脖子。

“很涼?”

頭上那男人的聲音溫柔,似清晨落在身上的第一縷陽光。

可綏汐卻被這如靈魂深處回響的聲音給驚住了。

不為別的,只因為容予的聲音和林深一般無二。

她心下一悸,想着天下聲音相似的人千千萬,這才壓下了心頭的情緒,抿着唇點了點頭。

“忍一忍,這靜心池的水是要比平常的涼些。”

容予像是話家常一樣,很自然地攀談了起來。

這讓綏汐心頭的緊張慢慢消散了許多。

“那個……請問您是?”

她咽了咽口水,感覺自己聲音都有些不穩。

容予剛把蘭草放下,在聽到綏汐這個問話後一頓。

他指尖還沾了些水,因這一頓的動作而滴落在地。

“時間太趕,事情太多,我還沒來得及告訴她。”

謝遠有點兒心虛地擡起手握成拳抵在唇邊咳嗽了下。

“無礙。”

容予唇角勾起,并沒有将其放在心上。

他說完,目光再次落在了還低着頭跪在自己面前的綏汐身上。

“我是容予,是你的師父。”

綏汐長睫顫了下,沒想到對方活了千年之久聲音依舊這般年輕。

她之前想着對方和謝遠是同輩,應當也是個鶴發老者。

“師父。”

消化了這個巨大的信息之後,綏汐乖乖改了口。

這聲師父喚得容予唇角弧度更甚。

這時一旁的童子将熱茶端了過來,青花白瓷,看上去并沒有什麽特別。

青霄淩雲一向崇尚簡樸克己,對東西沒有什麽過多要求,所以并無花樣。

綏汐小心翼翼地用雙手拿起茶盞,高舉到頭頂恭恭敬敬地遞給了容予。

“師父,請用茶。”

在遞茶的時候少女因為杯子舉得高了,怕灑了,于是視線上移點兒。

不想這随意的一擡眸,卻在瞧見了容予的樣貌後震驚得手一抖。

那茶盞驟然落了地。

容予眼疾手快,指尖一動便如一片雲彩般輕柔的将險些打倒的杯盞接住。

他微微蹙了蹙眉,正欲開口說什麽的時候。

因為茶水太燙,綏汐被燙到了手。

她咬着下唇,忍住不讓自己驚呼出聲。

“……沒事吧?”

這模樣落在容予眼裏更像是委屈,他怕自己稍微說重一句,對方就能當着他的面哭出來。

他嘆了口氣,溫和地對綏汐笑了下,帶着安撫意味。

“別怕。”

以為是綏汐剛才緊張都手抖了,容予溫聲這麽說道。

他象征性地喝了口茶,然後将杯子放下,伸手想要将綏汐從地上扶起來。

結果少女身子下意識躲了下,避開了容予的手。

反應之快,像是避着什麽洪荒野獸。

容予的手就這樣在半空,收回也不是,繼續這麽放着也不是。

場面一度非常尴尬。

一旁的塵淵見了一臉興味地勾了勾唇。

在座的都是人精,一眼便能夠瞧出綏汐并不是害怕或者緊張,而是條件反射地排斥容予而已。

“劍祖,這丫頭膽子小,連我一記指風都受不住。想必是沒見過這麽大陣仗,所以此時害怕了些也正常。”

塵淵這話給了容予一個臺階下。

他眼眸閃了閃,唇角的弧度淡了些,而後不動聲色地收回了手。

“綏汐,你先回去收拾下東西吧。”

容予語氣平淡,沒有因為剛才綏汐的舉動而有任何不愉。

聲音溫和,聽不出什麽太大情緒波動。

“您,您這是要我趕緊收拾東西滾蛋的意思嗎?”

綏汐看着眼前這個和林深長得一模一樣的青年,眼睛睜得老大。

想到自己沒法在這修行就要在三年之內狗帶的悲慘遭遇,少女慌了。

這才意識到剛才她絕了自己後路,幹了件相當于慢.性自殺的蠢事。

“不是!師父,您聽我解釋,剛才我不是故意的!”

綏汐慌得雅痞,腦子瘋狂運轉着,卻半天也都想不出個借口解釋。

“你別急,我其實真的不介……”

“我有病!對!我有病!我恐男!我怕異性碰我,所以剛才失态了!師父你原諒我不要趕我走啊!我還不想死嗚嗚嗚!”

看着哭喪着臉大喊着自己有病的少女,容予被噎着了,一時半會兒不知道該說什麽得好。

半晌,在看到綏汐的情緒稍微恢複了些,自己能夠插上話了之後。

容予這才哭笑不得地嘆了口氣說道。

“我剛才讓你回去收拾東西不是趕你走的意思。”

綏汐聽後一愣瞬間安靜,不哭了不喊了,什麽都止住了。

還淚汪汪的,疑惑地歪着頭打了個哭嗝。

容予眼神軟了下來,薄唇微啓。

“這段時日你叨擾宗主許久,也該回淩雲峰了。”

……

回逍遙峰收拾東西的時候,綏汐碰上了白羽然。

少女臉上少有的沒有了笑容,她咬着下嘴唇看着綏汐。

眼眶紅紅的,像是受了什麽天大的委屈。

綏汐被白羽然這麽盯着不大自在,她停下腳步走過去疑惑地問。

“怎麽了白師妹,你表白失敗被顧師兄打了?”

白羽然聽後愕然了一瞬,而後用看什麽負心漢的眼神看着綏汐。

“綏師姐,我以為我們是很好的朋友的……”

“啊沒有到那種程度吧,我們總共才認識了不過一月,頂多算沒什麽矛盾的同門而已。”

白羽然被噎住了。

她沒想到綏汐竟然這麽不給自己面子,竟然直接反駁了。

而且還一臉認真地解釋。

“不管如何,總之你為什麽要瞞着我?”

“哈?我瞞着你什麽了?”

“你瞞着不告訴我你的師父是劍祖,虧我以為你拜師大典孤單一人還好心陪着你!你太過分了!”

她生氣地跺了跺腳,要不是綏汐是當事人,她還當真以為自己做了什麽十惡不赦的事情一樣。

綏汐被氣笑了。

之前她也只以為這小姑娘被衆星捧月慣了,所以難免性子嬌縱了一些。

卻不想竟然這麽不講道理,任性至極。

“我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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