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赫狂海(上)
兩個小姑娘拼了命地道歉,卻還在好奇地探頭探腦。陸瑄笑了笑,風輕雲淡地說:“年輕的時候打架受了點小傷。”
“哦……”那個看上去單純點兒的小姑娘很快認同了這個答案,嘀咕了一句,“你現在也挺年輕的。”
另一個沉穩點的小姑娘沒說話,眼睛裏寫滿了不信:打架受的傷,得多嚴重才會留下後遺症?
多嚴重……其實也沒有多嚴重。左臂斷了根尺骨,又斷了根手筋而已。
骨頭後來倒是長好了,可是手筋是無論如何也接不上了,只能把斷的兩頭連起來打了個結。手指還算活動自如,就是總也使不上力了。
那個人時常捧着這條胳膊長籲短嘆,他倒沒怎麽在意。說起來,如果不是這點傷,他還沒辦法見到那個人。
——凡事,總是要付出代價的。
當時他剛被安排入幫,拜了狂海堂,跟着一個叫幺雞的小領班。陸瑄自認低調至極,從未做過任何引人注目的事情,不知道為什麽引得幺雞特別挺欣賞他,沒來由得堅信他早晚一定發達。
幺雞據說是幫主的遠房親戚,千裏迢迢來投奔幫主,沒什麽真本事,整日惹是生非。他管轄的一畝三分地臨近另一個幫派,幺雞調戲了人家的一個小太妹,結果對方沖冠一怒為紅顏,雙方就這麽幹了起來。
陸瑄圍觀了事情的全過程,對這種幼稚的打架理由毫無興趣。然而樹欲靜而風不止,他作為幺雞的小弟,免不了被拖入了戰場。
打架,陸瑄是練過的,但那是全副武裝的情況下,講究的是動作要領。現實中的情況,從來都不是那個樣子。一群半大的黃毛少年,拎着棒球棍和大砍刀,一聲令下只管往前沖,血肉橫飛殺紅了眼。陸瑄一個新人,根本分不清是敵是友,且擋且退縮到角落,冷眼看着這場無聊的争鬥。
幺雞畢竟還是年輕,沖勁過了漸漸不支,被對方逼得步步後退。陸瑄猶豫着要不要上前幫忙,突然一陣冷風襲來,刮得臉生疼。陸瑄下意識地擡起左臂一擋——只聽得“嘎啦”一聲,疼痛如驚濤駭浪,拍得他兩眼一黑,直接跪了下去。
再睜開眼睛,陸瑄已經加入了戰局。他從地上随手撿起一把帶血的砍刀,單臂照樣以一當百。無奈對方人越來越多,陸瑄突圍幾次都沒有成功,跟幺雞一起被圍在中心,徒然做困獸之鬥。
陸瑄一邊抵擋對方的進攻一邊飛快地計算突破口,猝不及防被身旁的幺雞一把抓住袖子。平時胡作非為的少年此刻終于也流露出些許的真誠,眼睛紅彤彤地說:“兄弟對不起你,本來還想找個機會把你送給老大讓你飛黃騰達,沒想到……”
陸瑄眼角抽了抽,一腳踢飛撲來的一人,抽空怒吼道:“少廢話!老子還不想死!”
這是陸瑄第一次嘗到絕望的滋味。不久前剛剛仰天大笑出門去,夢想着建功立業光宗耀祖,馬上就要出身未捷身先死了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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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疲力竭,顫抖的五指幾乎握不住砍刀。放棄吧,陸瑄心想,今天難逃一死了。
突然對方人群中傳出一陣哀嚎,這聲音太過于慘烈,混戰中的雙方都忍不住停了手轉頭去看。
幾個穿着黑西裝的人,像一只削鐵如泥的短劍,輕輕松松劃開血肉,一路向他們而來。為首的一個男人單手抓着披在身後的西裝外套,右手拎着一把泛着銀光的日本武士刀,如地獄羅剎,人擋殺人,佛擋殺佛。
陸瑄勉強擡眼看了一眼,這人他是認得的,狂海堂的扛把子,堂主赫狂海。
幺雞歪着嗓子叫了一聲,聲音激動得變了調兒,帶着劫後餘生的欣喜若狂:“是……海堂主!海哥!我們有救啦!”
赫狂海的出現像一碗水裏被扔了一顆泡騰片,人群翻滾着沸騰着,對方有幾個人呼啦一聲把兇器扔在地上,轉身就跑。
陸瑄抓住機會,把剛才給他添彩的幾個人狠狠地幹翻在地。
這幾個人,與其說是加入戰局,不如說是清理戰場,沒過多久,對方的人逃了個幹幹淨淨,只留下一地的殘肢斷臂。陸瑄終于松了一口氣,強撐的精神頃刻間潰散。滿地的血紅混着哀嚎聲、呻吟聲,像一張密密麻麻的網,勒得他幾近窒息。
赫狂海跟個鬥勝了的老虎一般,兀自繞場巡視了一圈兒,才晃晃悠悠地回來,漫不經心地問幺雞:“你的人怎麽樣?沒事兒吧都?”
危險過去,幺雞一屁股坐在地上,努力擠出一個谄媚的笑臉,哆嗦着手指指着陸瑄說,“別的您就別管了,這個需要去下醫院……”
赫狂海走過來看了一眼陸瑄的手臂,啧了一聲:“斷了,真麻煩。”
鼻腔裏充斥着甜腥的氣味,陸瑄低頭強忍住一陣一陣的眩暈,心裏不耐煩地回應:是啊是啊,一個剛進堂口的小弟,斷了根手臂,沒什麽大不了的。就不勞煩大人物費心了,您趕緊走吧。
一件西裝當頭罩下,男人霸道的氣息混合着淡淡的古龍水,沖淡了幾近作嘔的污穢。陸瑄還未來得及驚訝,就被人蠻橫地抱起,不由分說地塞進車裏。
赫狂海雖然動作粗暴,卻小心地避開了他的左臂,炙熱的胸膛溫暖了他失血過多開始發冷的身體,陸瑄貪婪地呼吸着新鮮空氣,暈暈乎乎地竟然忘記了掙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