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1章
總算制住了他。
馮安安聽見肖抑說,“露珠,你究竟何意,我與你互不相識”,曉得他是幻境中癡語,就愈發将他抱緊。
她擡頭,見他眼中有淚,就擡手替他擦拭掉。
心中默道:大師兄,不要怕,撐住撐住。
肖抑開口說話以後,身子逐漸停下轉動,馮安安趁機半拖半拽,将肖抑拉到顧江天旁邊。
雖然露珠和龔申也在向顧江天靠近,但馮安安不怕。
馮安安道:“顧大人,肖将軍好像不好,小的擔心,您看看?”
顧江天原本全神貫注念訣,聽到這話,蹙眉擡頭。他打量肖抑少頃,問道:“他有什麽不好?”顧江天瞧不出來。
馮安安跺腳道:“肖大人之前一直轉圈,這會停了,豈不是大事不好?”事異有妖。
顧江天定定看着馮安安,又瞧肖抑,面色不悅,不再理會她。
馮安安就安分地站在一旁,如今的頭疼很輕,可以承受了。
她瞧着越來越近的另外兩位同行,那兩位痛苦遠勝于她。
離顧江天近了,露珠和龔申亦緩解些。他倆膽子忒大,近了“幻捕”,竟不做防備,反而以守代攻,欲再次強行施幻!
尤其是露珠,企圖越過顧江天,直襲肖抑!
顧江天未料到兇犯如此猖狂,不由緊鎖眉頭,神色顯兇,喊了一聲“破”!應聲內彎手腕,竟抽出一柄薄如紙片的袖中劍,曲折自如,鋒利不減。
顧江天躍至空中,因動生風,又因風擺袖,一縷鬓側發絲随風長長飄搖。他持劍起勢的姿勢極其挺拔潇灑,翩若驚鴻,飄飄然若羽化登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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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打算襲向露珠,劍在咫尺,龔申卻側身幫露珠擋了一下,顧江天的劍鋒正好越過龔申頭頂,削去龔申半截青絲。
因此,顧江天舍露珠取龔申,只憑右手手腕轉動,挨個刺中龔申頂、眉、喉、太陽、肚臍、足底。
最後取心,一劍穿膛。
龔申斃命,肖抑則被從幻境中解救出來。
露珠蹲下身,去抱龔申。
肖抑從幻境中出來,第一句問馮安安:“你沒事吧。”
馮安安搖頭。
露珠聞聲,惡狠狠看向肖抑:“我們的帳,還沒有算完!”說完放下龔申,重站起來。
她一攤臂,還要施幻。
顧江天揚起下巴,傲慢道:“困獸徒鬥。”說着将袖裏劍一劍刺去,龔申身死在前,露珠已有教訓,順利躲開。顧江天再連刺兩劍,露珠再躲,第二劍沒有完全躲開,雖未被顧江天觸及命門,但卻被他一劍從下至上,将胸前衣衫劃出一道豎線來。
兩邊微微張開,顯出春。光。
顧江天臉一紅,別過頭去,肖抑也是自然而然側首。只有馮安安仔細瞧了,旋即“哇”了一聲。
這女人身上刻了好多字,但都是同一個字——抑。
馮安安問肖抑:“你是不是和她有奸。情?”她反應快,說話也快,未經深慮。肖抑聽見刺耳的那兩個字,一下子很傷心。
他澄清道:“沒有。”因為馮安安問了,他便去掃了一眼,瞧見“抑”字,懵得瞪眼。
露珠卻趁機再次襲來,自以為顧肖二男避嫌,會漏破綻——其實不然,顧江天和肖抑目不視,耳朵卻始終是靈的,露珠來襲,兩人各做各的防禦,滴水不漏。
露珠氣惱,又十分顧忌顧江天,只得重退遠去。
肖抑這會明白過來,《血釵記》前半段其實唱了,婢女阿桃同樣鐘情于未來家主李申的,那時候她的情并不比小。姐魏綠水少,所以才會半推半就由着李申近身。
所以,露珠其實喜歡他?
肖抑驚駭,章鹿兒的情報裏,不是說露珠與龔申是一對,相愛卻礙于不倫,不能相守?
肖抑滿腹不解,帶着警覺望向露珠,正對上露珠幽怨雙眸。
肖抑不曉得,不似他一根筋到底,大多數人是會移情別戀的。
男也好,女也好,會将愛由甲身上,轉至乙身,時間則默許了一切。
更有甚者,能同時愛着兩個人。
露珠昔年,的确與龔申真心相愛,只是她來梁家後,随着梁茵月一起愛上了肖抑。
賞燈時,對肖抑傾心不僅僅是梁茵月,還有露珠。
對肖抑日思夜想的不僅是梁茵月,還有露珠。她甚至比梁茵月更癡心,想念極致,就将他的名刻在她自己的身子上。
久而久之,露珠産生了一種錯覺。覺得每一次刻字,都是她與肖抑歡。好過的記錄。
所以,肖抑不僅僅“抛棄”了梁茵月,也“抛棄”了露珠。
可憐龔申,明白這一切,卻仍願意為自己喜歡的,曾經辜負過的露珠赴死。
如今成一具無感冰涼的屍體,孤零零躺在地上。
肖抑并不知情,甚至在場的每一個人,包括露珠都不知道——梁茵月性子溫順,起初嫁給崔杉,她的确難過心碎。但婚後崔杉對她體貼溫柔,梁茵月轉了性子,淡忘肖抑,心屬崔杉。
所以崔杉的記憶裏梁茵月才會巧笑倩兮,是真的兩情相悅。
梁茵月會病死,是因為經年虧損累積,并非積郁成疾。
但露珠并不這麽認為,她認定梁茵月是因肖抑而死,是因崔杉、因梁成材的錯配鴛鴦而死。明知梁茵月死卻不報,反而藏屍床底,謀而後動。崔杉在梁家新婚最後一晚,枕邊之人并非梁茵月,而是布下障眼的露珠。
露珠感動于自己的英勇,舍身取義。
眼前,衆人并不曉得這些隐秘和真相。
大家只曉得,丫鬟露珠明顯是癡心肖抑的。
但肖抑卻堅持稱自己與露珠并無瓜葛。
衆人該信誰?
顧江天态度不明,馮安安傾向信肖抑。
露珠則凜然站立,再次前襲,提防顧江天,攻擊肖抑。
肖抑左退,拔劍一擋,道:“你瘋了。”
露珠的頭發有些散亂,笑道:“對,你說得對,從癡有愛則我病生!”
露珠還往肖抑劍上撞,不顧劃傷了手臂,血淋淋。她脖子前伸臉湊近,肖抑生怕她要吻過來,但露珠只是同他說悄悄話:“我瞧見你沒有救梁成材,呵呵。”那夜帳裏她可瞧得分明,肖抑可以救,卻疑遲不救,說他害死了梁成材,一點也不算誣陷嘛!
肖抑卻持劍一揮,砍向露珠。
露珠滑也似的後退,表情似笑似驚:“你還敢殺我?”她可是有把柄在手!
肖抑眸色沉靜:“我不是要殺你,我要将捉拿歸案,交由刑部處置。”話音未落,就已橫劈一劍,頭顱落地。
這卻仍是露珠的一個小幻境,身首分離後,她的腦袋在地上邊滾邊笑,正要開口,卻忽然笑容凝固。
馮安安撿了斷在地上的白幡,當布一般蓋住露珠的斷脖。這是斷頭幻境的正确破解法,蓋住了斷脖,露珠奄奄一息。
顧江天出手,先刺要害再滅幻境,露珠陪伴龔申,同死在金菱崗上。
顧江天回望馮安安一眼,目光滿是贊許,馮大有悟性有靈性,絕對适合做幻捕,他果然沒看走眼。
萬物歸于平靜,中幻的衆人包括王照,似乎都在緩緩清醒。
顧江天走向馮安安,肖抑也劍重回鞘,走向馮安安。三人正準備說話,卻忽起一陣狂風,卷天席地,層層烏雲盤旋上天,仿佛一座寶塔,直通九重霄。天空中雲彩四散,現出一個窟窿,窟窿中現出四射金光。此情此景,極是恢弘。
狂風亦大,吹得三人發絲貼面,衣袖盡數後飄,吹得地上紙錢殘物,統統如驚獸狂奔,後蹿逃亡。
狂風與金光中,顯出一個須發皆白的老頭來,長長的壽星眉挑下,至到脖頸。老頭雖長着壽星的眉毛,一張臉卻雙頰凹陷,眼神狡猾,與壽星的和善全然無緣。
這仍是幻術,露珠龔申還有同夥!顧江天想到。他見肖抑和馮安安皆往後退,卻不在意,重抽袖中撿,持柄向下,一邊向老頭走去,一邊喝道:“來者何人?”
老頭不答。
顧江天挑劍就刺,卻連老頭的出招都沒看清,就被老頭一掌擊飛。
顧江天退得好遠,幸虧及時用真氣護住身體,不然肋骨就斷了。
顧江天口中滲出血來,他聞着腥味,擦了擦嘴角。啓唇還要再講話,老頭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扇了顧江天一巴掌,将他扇暈在地。
老頭看都不看顧江天,只在胯過他身體時淡淡道:“蝼蟻浮游,竟敢在老夫教訓孽徒時插嘴。”
老頭徑直走向肖抑和馮安安。
還未近前,肖馮二人已不約而同單膝跪下,手撫在地。
肖抑垂首:“三師叔!”
馮安安亦垂首,聲音怯怯的:“師父……”來人是她的師父,肖抑的師叔,外號虿翁。
待虿翁近前,馮安安害怕地吞咽一口,駝背蜷曲。
肖抑餘光窺見,悄悄将撫在地上的手朝馮安安那邊移了移。
虿翁低頭,如俯瞰秋葉沙粒一般俯視二人,沖馮安安笑道:“好徒兒,幫為師套到七穴命門。”要不然他不可能簡單就解決顧江天。
肖抑和馮安安其實在虿翁現身那一刻,就明白了。露珠和龔申之所以幻術忽強忽弱,是因為師父一直隐于其後,運籌帷幄。
馮安安噤聲不敢言。
虿翁側了側身,又朝肖抑道:“抑兒,你竟殺了你師弟師妹!”
指的龔申露珠。
肖抑擡頭道:“不是徒兒殺的。”
虿翁含笑,右手撚了撚眉毛,眼神示意讓他再說一遍。
肖抑嚅唇,遵從師命講假話:“師弟師妹是徒兒殺的。”
虿翁聞言向他唾了一口。
正吐在肖抑臉上。
肖抑不怒,不惱、不羞,是一張面無表情,麻木的臉。
馮安安瞧一眼肖抑,再仰視虿翁:“師父——”她打算替肖抑講話,卻突然頭暈起來。
肖抑亦頭暈。
現場百餘人,皆暈眩不穩,陸續跌坐。
虿翁好像一瞬間傾倒了天上五彩斑斓石子,紛紛倒進每個人的腦海中。衆人腦子裏一時間五光十色,又乒乓亂碰。
豈能不暈,不傻。
以至于馮安安被虿翁伸臂攬腰掠走時,都不能及時作出反應,求救呼叫。
而肖抑這邊,過了會,才艱難地發現馮安安被捉走了。
他曉得老家夥要把馮安安捉到哪裏去,他要去救馮安安。
肖抑捂着腦袋,腿上似拴了秤砣般挪步,大口喘着氣走到墳場邊沿。
出了結界,就好多了。他步伐加快起來,飛也似下金菱崗。原先崗下停了許多定北營的馬匹,如今全不見了,光禿禿剩下栓柱,不用猜,定是虿翁為防止肖抑追上,将馬匹都放了。
肖抑只得徒步趕回涼玉鎮,打算買了一匹馬,方便追趕馮安安,但卻又想:虿翁肯定也能想到他在哪弄馬,為了阻攔,定會在涼玉鎮留下人,設埋伏。
且沿途大道,定重重關卡。
以虿翁的性子,算計一場,就要算計至極致。
肖抑棄涼玉不入,也未趕回定北營,而是去到常笑客棧,開口就找章鹿兒要一匹最快的馬。
章鹿兒果斷給了,但口中卻叮囑,這匹千裏馬價值萬金,用完要還的。
肖抑點頭:“知道。”甚至沒時間同章鹿兒解釋,就翻身上馬趕路。
肖抑浸于軍營數年,瑤宋千裏邊防圖盡在心中,甚至那些個不在圖上的小村小路,也熟稔在心。他腦海裏飛速布出去追虿翁的三條線路,咬咬牙,攥緊馬缰,決定選擇最短,最偏僻卻也最不好走的那條路。
既避開虿翁的阻攔,又能最快速度趕到馮安安身邊。
肖抑一旦決定了事,便沒有猶豫和後悔,拍了拍馬屁。股,以最快的速度向前方馳騁。
破曉在後,夕陽也在後,皎月在後,星辰也在後,甚至狂風暴雨亦被肖抑抛在身後。
趕了三天三夜路,不住店,每日只歇一兩個時辰,餐食皆不下馬——抛錢給商販,買幾個包子馬上吃。
直到三天後,肖抑才恍然想起來:自己仍任定北營的代總兵,不管不顧走了,金菱崗上如何收拾?定北營又如何收拾?
這麽一走了之,怕是職位不保。
一貫缜密的他,前三天竟絲毫不記得已任。
肖抑勒馬止步,躊躇片刻。
“駕——”他身子前傾,拍馬向前,兩側微風盡從耳畔擦過。
肖抑沒有掉轉馬頭,因為他很快想明白,功名利祿,失卻可以再掙;可馮安安若有個三長兩短,不可複生!
作者有話要說:
寫到這,
第一卷 就寫完了。這文比我之前的文長,大概有五至六卷。
先歇口氣,明天不更新,後天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