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定北營也要有點過節的氣氛。
其一,給将士們每人發了一個粽子。
其二,給每人放半天假。
不用練操了,馮安安和黃二各自躺在褥子上,享受美好時光。
黃二打個嗝,粽子容易吃撐,翻個身,手撐着臉側身瞧馮安安。
他問她:“唉,你怎麽不出營啊?”好多将士都去涼玉逛了。
馮安安雙手枕在腦後:“那你怎麽不出營呢?”她才不要出去,出營即是追殺。
黃二捋了下袖子:“我呀,理由和你一樣!”
馮安安閉眼,小憩。
黃二仍就叨叨:“大兄弟,其實有時我覺着你挺迷人的,出去定能吸引許多美嬌娘。”
馮安安不作回應,只嘴角一勾。
黃二的胳膊撐累了,放下來,也學馮安安枕在腦後:“你為啥叫馮大啊?家中還有幾個弟弟?”
“沒有,我是獨生。”馮安安答他實話,真作假時假亦真。
“那你為何叫馮大啊?”黃二也問這個問題。
兩相比較,馮安安覺着還是肖抑問這問題時親切可愛,道:“因為我哪都大呗!”
黃二“切”了一聲,不服氣道:“我的才是天下最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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馮安安索性逗他個酣暢淋漓,坐起身手指着天,邀道:“那下回我們去怡紅樓比一比!”
肖抑挑簾進帳,入耳第一句,是馮安安最後一句話。
肖抑肺都要炸。
他右手反背在身後,左手拿出一封信,喚道:“黃二!”
聲音極高,吓得黃二一溜煙起來,在肖抑面前站直。
肖抑不說話,目光往褥子上掃去,帳內空蕩寂靜,這兩人一直都躺在褥上?就他二人?做什麽呢?
肖抑抿了抿唇,将信遞給黃二:“你去涼玉鎮走一趟,将這封信送至梁府,交給佐領崔杉。告訴他,按着約定已遲回兩日了。軍中事務繁忙,莫沉溺兒女情長。這封信你要速速送達,戌時前将崔佐領領回來,不然拿你是問!”
黃二連聲道喏,領命而去。帳內只剩下兩人。
肖抑注視着馮安安,她仍坐在褥上。
她曉得惹到衛道士了,便笑着哄勸:“你也別生氣了,我要真去怡紅樓,哪能不帶上你?”不見肖抑展顏,急急又補充:“我請你,肯定是我請你。”
肖抑旋即道:“不、需、要。”
馮安安點頭:“那你掏錢也行啊!”
肖抑雙眉緊蹙,跟馮安安好講歹講,從你們為何要去怡紅樓,講到那種地方不能去。從無情如何使得愛,講到因果持戒。
就差禁欲成佛了。
聽得馮安安想元神脫殼,擺脫念叨。
許久後,安靜了。
馮安安問:“講完了?”
肖抑:“若非你今日生辰,斷不會這般輕饒。”
馮安安連連啧嘆,還擊道:“若非我今日生辰,才沒好興聽你念這麽長時間的經!”
肖抑将一直負在背後的右手繞至前來,原來提着兩個粽子。将粽子甩給馮安安:“給你。”
馮安安摸着肚子道:“吃過了。”
肖抑嘴角一勾:“不是清水的。”小兵們早上發的都是清水棕,級別不同,差別對待。
馮安安一聽果然過來,兩手就要抓起兩只粽子,肖抑卻眼疾手快,先奪了一個,一邊剝一邊道:“我自己還沒吃呢。”
馮安安悻悻拿起另外一個,準備剝,卻倏地道:“且慢!”讓肖抑別忙着吃。
他冷眼,她又要演哪一出?
馮安安搖搖曳曳跑出帳外,又搖搖曳曳跑回來,雖然四肢因為練操變得僵硬,但肖抑仍覺她像一只柳條,或是一條蛇。馮安安兩手各拿着一只小小銀勺,将其中一只勺遞給肖抑,告訴他,粽子太粘,早晨吃膩得滿手,還粘髒了衣裳,懊惱好久。
用勺子舀,便不會黏髒了。
肖抑無聲輕笑,她就喜歡瞎講究。但也依她,拿勺子舀。
兩人各自剝各自的粽子,馮安安偷瞟肖抑手上的,見他的粽子內陷滿滿紅豆,而她的只是頂頭一顆蜜棗,便道:“你這粽子,怎麽和我的不一樣?”
“随便拿的。”
馮安安想吃紅豆,不禁咽了下口水:“給我嘗嘗你的。”肖抑一僵,馮安安趁機舀了一大勺,放在嘴裏,甜而不齁。
“那我也要嘗你的。”肖抑幽幽道。
“喏——”馮安安主動将自己的粽子遞過去,肖抑卻慫了,挖了一勺,比指甲蓋還小。
馮安安笑道:“哎喲,你怎麽跟個小媳婦似的,舀這一丢丢!”
肖抑面上三分局促,道:“因為你的不好吃。”
馮安安心中不平:天煞肖揚之,把好吃的自留。
黃二去請崔杉,到晚上還真把崔杉帶回來了。
崔杉給營裏的兄弟們都帶了梁家的粽子,大家則祝他新婚燕爾,美滿幸福。
崔杉撞見肖抑,也分他一提粽子。
肖抑問道:“這裏頭有紅豆餡的不?”
崔杉搖頭,肖抑轉手就把粽子給兄弟們分了。見崔杉眼色靡靡,不似往日有股子精氣,不由問道:“當時說好了前日回的,怎又延誤了兩天?
果不其然,崔杉告訴肖抑,舍不得新婚分別,梁氏女哭成淚人,崔杉心軟,多留了兩日。
肖抑嘆氣,勸道:“該割舍還需割舍,你可曾記得明日要護玉?”涼玉上品,産出的最好的玉要進貢給皇上。每年五月初六,由崔杉護送禦玉,一路上京。
崔杉道,正因沒忘所以才在今晚趕回營地。又感嘆肖抑大哥未經歷情愛,不曉得那種對心上人的戀戀不舍。
肖抑聞言,心中怔忪。
夜深了,肖抑辭別崔杉後,往營帳方向走。
遠遠地,就瞧見篝火跳動和歡快人影全映在帳上,好似皮影。
他走近些,見是自家那十來個小兵生起的篝火,新來的馮安安和黃二也混跡其中,喝酒吹牛,好不痛快。其中,馮安安任由一名小兵搭着她的肩膀,一口燒酒,一口談笑,說到激動處,手舞足蹈。有小兵興致高了,起身跳舞,馮安安也站起來,跟着一起跳,叉着腰,聳着肩。黃二帶頭講起髒笑話,小兵們跟着講,馮安安竟然也講……
肖抑緩緩走過去。
肖副将一靠近,除了馮安安和黃二,其他小兵戛然止聲,甚至把酒壇往身後藏。
小兵們齊齊向肖抑行禮:“大人。”聲音有些顫。
肖抑道:“嗯,別鬧太晚,影響其他營兄弟休息。”說完便轉身,一個人挑簾進帳。
黃二問旁邊人:“肖大人不和我們一起來喝酒嗎?”今兒過節了。
其他小兵便告訴黃二,肖抑這人最喜安靜,從來過年過節都離熱鬧遠遠的,一個人坐在帳內看書,或是去空曠地練武。時間久了,他身上自帶起孤寂氣場,有時候大家鬧得好好的,肖抑一來,氛圍倏地冷了。
翌日。
許是端午太過放縱,定北營裏的将士們臉上都有疲态,重新練操提不起精神。
好不容易熬過酉時,大夥兒都去帳裏睡了。
深夜的定北營格外寂靜。
肖抑是放不下心的,除了陪馮安安在洞中那一夜,他每晚都要繞定北營走一圈,親自巡邏。這會,他走着走着,見前頭有個黑影一閃而過,勾腰駝背,仿若做賊。
肖抑身一縱,去攔那人,那人竟擡手襲他,兩人過了三招,肖抑抓住那人胳膊,将其一把扯到亮光處。一照,脫口而出:“阿杉?”鬼鬼祟祟的人竟是崔杉。
他應該護着禦玉走出涼郡了啊,怎地折返回營。
肖抑問道:“阿杉,發生了什麽事?”
崔杉別頭,躲避肖抑的目光。
肖抑追問:“到底發生了何事?”
崔杉踟蹰了會,目光瞟了瞟肖抑,似下了決心:“大哥,我和你說,但你不要和別人說。”
“好。”肖抑向來重諾,“有什麽事,我私下幫你解決。”
崔杉咬牙,搖頭:“玉丢了!”
禦玉運了這麽多年都無事,怎麽就丢了呢?這是殺頭掉腦袋的事。
肖抑道:“你莫要驚慌,我去幫你找找。”又奇怪,“玉丢了,你怎麽不去找,反而回營?”看崔杉臉上有心虛,有焦慮,卻又有三分穩操勝券和期盼。
崔杉很猶豫:“大哥、我……”
忽有一小校從遠處跑近,亮光下的崔杉二人看到,心照不宣抿唇止聲。
小校近前,作揖道:“原來兩位大人在這啊,讓小的好找!”小校轉告崔杉,方才他進營門時被梁成材瞧見了,喊他過去一趟。
看來梁總兵也覺出蹊跷來。
崔杉聞言道:“我這就過去。”接着朝肖抑嚅唇,“等我回來再聊。”
肖抑點頭答應,目送崔杉離去,直到身影消失在黑暗中。
軍營地上的草長得好快,已成簇能沒過鞋子。營中不少火把燃着,但到底争不過黑天,不甚明了。
肖抑平視遠方,出了會神,繼續巡視。他剛走了二、三十來步,突聽得單幾句嘶吼呼喊,接着便是刀劍之聲,血肉之聲與将士之聲。
聲音是從大帳方向傳來的。軍營裏頭動刀劍!還是在總兵大帳!
肖抑急急趕去。
……
時間拉回到今天早上。崔杉帶着八名将士,十來個挑夫趕路。
天氣晴好,無一片雲彩飄着,屬于仰頭望無甚趣味的天。
這一段路也是整個行程裏最枯燥、最乏味的。為什麽?因為偏僻啊!皆是山路,沒有人家,行客稀少。崔杉送玉五年,曉得再熬個三五日就好了。路是越往南,越有趣味。物饒人傑,天地頓闊。
他曉得随行的将士、挑夫都累,一來山路崎岖,二來玉石份量是最重的,挑夫裏頭沒有人擔子輕。崔杉體諒,允隊伍熱了歇息,累了也歇息,停比走多。
此時走到山尖,行了一程最陡的路,隊伍自然歇息。
“來,大人,喝水!”無論是小兵還是挑夫,都喜歡崔杉,主動孝敬他瓜果和白水。
崔杉來着不拒,吃瓜喝水,與隊伍裏其他人打成一團。
待大夥兒都休息夠了,正準備重新上路,卻有好幾位挑夫,齊齊驚嘆出聲。
崔杉問道:“怎麽了?”
挑夫們紛紛表示,裝玉的箱子變輕了,而且是輕了許多,飄飄全無重量。
崔杉不信,箱子在他眼皮底下貼的封條,一路運過來都是親眼盯着的,無劫匪無盜賊,怎麽可能空?
挑夫們堅稱有異,崔杉便伸手推了推箱子,三成力道,箱子卻直接飛出去了。
真是空的!
崔杉驚慌,連推數箱,全都空了!
情況緊急,他鬥膽拆開了一只箱子的禦制封條,與一小兵一左一右,将箱打開。
箱子裏竟然躺着位男仙。
是真真的仙人,白霧萦繞,騰雲懸空,而箱子內則驟開朵朵蓮花。
仙人聲稱是涼玉西山上的玉石成神,又道:“汝等凡人,見到本座緣何不跪拜?”
挑夫和小兵們聞聲紛紛跪倒、磕頭。崔杉半信半疑,猶豫少頃,也單膝跪下了。
玉石仙說,涼玉百姓挖鑿無度,損害西山生靈,要收回禦玉作為教訓。
玉石仙還說,這只隊伍擔了罪責,幾分無辜,神仙于心不忍,可以許給領頭者一個願望。
諸人紛紛看向崔杉,崔杉當即許願,希望禦玉能夠失而複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