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夢與你(完)
他能看到我!阿昭現在滿腦子都是這句話,跟在這對母子身後出了門。
女人的穿着打扮看起來都很精致華貴,車也是少見的名車。阿昭不懂,一路飄在後頭吸着車尾氣。
車開進了一棟高檔小區,是本市有名的富人聚集地。阿昭也知道,平常亂溜達會刻意避開這裏。
原因無他,有些富鬼太讨厭了,天天都有好吃的,把阿昭眼饞得不行。既然做不到讓他們不吃,那就只好自己不看咯。
但是今天不一樣。
這座小區是獨門獨戶的小別墅,女人帶着小男孩進了第一棟樓,走進去後他看着她認真道:“媽媽,你身後有個姐姐。”
這句話把她吓得不輕,轉身一看什麽都沒有。寒毛一下子就立起來,背後登時發了汗。
“耳,耳朵……你說什麽?”
“媽媽,家裏來了位姐姐,從銀行就一直跟着我們的。”齊迩眨着眼,水一樣的圓鹿眼盯住她嘴唇,表情卻再認真不過。
看着他平靜的小臉蛋說着恐怖的話,女人莫名感到一股驚悚,急促喘了兩口氣喊來保姆,“張姨,你看看家裏還有其他人嗎?”
她臉色發白,說話都有些虛。被喚作張姨的保姆擔憂的看了她一眼,說:“沒有啊夫人,家裏不就只有你帶着耳朵回來了嗎?”
“在那裏。”齊迩用手指向阿昭站着的位置,仰起頭說:“是一位穿着鵝黃色長裙的姐姐。”
張姨順着他的手指看過去也是一片空,忍不住哆嗦一下,又趕緊壓下驚慌,“耳朵不要開玩笑了好不好?”
齊迩沒說話,漆黑的眼眸裏出現迷茫。明明有個姐姐站在那裏,為什麽別人都看不到她?
“行了別說了,一定是今天銀行人多把耳朵吓着了,他一向不喜歡人多的地方。”女人環抱着雙臂蓋棺定論,心砰砰直跳,背都是僵硬的,冷汗沾濕衣服貼在上面。
她勉強對着齊迩笑了笑,柔聲哄他道:“耳朵去房間裏玩吧,好不好?媽媽給你買了大拼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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齊迩乖順地點點頭,一步一回頭地走了。
阿昭出現在他的房間裏,兩個人……是一人一鬼對視着。他手裏拿着拼圖愣愣地坐着,她對他笑。
“你好呀,小耳朵。”阿昭輕聲說着,飄到他身邊坐下。
齊迩不說話,懵住了,怯怯地觑着她,然後低下頭。想看又不敢看的樣子,像個挨打的鴨子。
她笑了一聲,齊迩突然擡起頭,感覺她的聲音就落在耳朵裏。他似乎是不怕了,竟往阿昭坐着的地方靠近了一些。“姐姐你的聲音……很清楚。”
“嗯?什麽很清楚。”阿昭沒有聽明白他這句話的意思。
“嗯……就是……”齊迩稚嫩的眉眼都皺起來,像是想說又不知道該怎麽形容的感覺。“就是別人說話我總是要離的很近才可以聽到,但是姐姐你不用。”
啊……阿昭頓了一下,再聯想到他的小名,心裏有個猜測:他或許有聽力方面的障礙。別人是人,他聽不清楚,自己是鬼,他便聽的分明了。
她的笑容更溫軟,還摻雜兩分憐惜,“沒關系,等你長大就能聽清了!”
可能是他的家人也這麽安慰過他,齊迩并沒有開心的表情,低頭把手裏的拼圖按在應有的位置。
“哎呀,小孩子嘛,笑一笑啦,不要總板着臉。”阿昭想去逗他笑。
眼前這個人是他唯一可以聽清楚說話的人,哪怕他心裏隐約覺得不對勁也還是想靠近她。齊迩擡頭看着她說:“她們為什麽看不到你?你是誰?”
阿昭歪頭:“你問反了。”
齊迩想一想說:“你是誰?她們為什麽看不到你?”
她站起來轉了個圈,擺出一個開花的姿勢,用手捧住臉問:“我好看嗎?”
齊迩的小手規規矩矩放在膝蓋上,人小并不妨礙他的嚴肅,說:“好看。”她真的是他見過的,最好看的姐姐。
(其實不是,有濾鏡光環。)
阿昭的虛榮感得到了極大的滿足,坐回他身邊說:“我是你的守護精靈,因為我只需要守護你一個人,所以別人都是看不到我的!”
“守護精靈!”齊迩的眼睛突然亮起來,“是電視裏演的那樣嗎?”
她不知道電視裏演的該是什麽樣,卻還一心一意騙着小孩子說:“是的。”
“你會陪我聊天嗎?”
“會!”
“會陪我玩嗎?”
“會!”
“會一直陪着我嗎?”
“會!”
……
無論他有什麽要求她都說會,齊迩興奮得小臉通紅。
他已經很久沒有這麽高興過。聽力受損,他活在有隔膜的世界裏,沉默是常态。爸爸總說要陪他玩,很多很多次中才能有一次,可他的守護精靈說會一直陪着自己!
一直!這是一個多好的詞啊,年幼的齊迩還沒有切身體會它的好處,卻已經有這樣的希望了。
阿昭看他興奮自己也開心,投胎這件事早就被她抛在九霄雲外。幾十年都等不來的東西,她自己都默認會一直飄蕩在人世間。又是一直。
拼圖對齊迩失去了吸引力,他現在滿心滿眼只有他的小精靈。自己只能聽清她的話,別人也看不到她,這兩個詭異之處偏偏成了他相信阿昭的理由。
他的臉也粉撲撲的了,期待道:“精靈姐姐你有名字嗎?”
“有啊,叫我阿昭,阿昭姐姐。”
“昭?”他伸手想寫出來。
“日字旁,加一個召喚的召。”
她看着齊迩在自己的小手心裏一筆一劃寫出這個字,眼裏不禁閃出驚奇,五六歲的小孩子都已經會寫字了嗎?!
阿昭回憶自己小時候,那會她好像只會坐地玩泥巴。再看看他,也不知道是有錢人家的早教好?還是現代教育水平普遍都很高?
齊迩對她甜甜地笑,喊:“阿昭姐姐。”
阿昭姐姐:他好乖!我好想揉!我終于明白媽媽的心情了!可面上不好表露出來,她假咳一聲壓制住自己的沖動,低頭問道:“那你叫什麽呀?”
“齊迩。”他咬字很清楚,然後等着她重複自己的動作也寫一遍名字。
阿昭伸出手寫了“齊”字。
“是的!”他笑得酒窩深深。
“er……是哪個er?”
齊迩沒說話。
“這個?”她比劃出一個。
“不是。”
“那這個?”她比劃出另一個。
“也不是。”齊迩就挨着她,看她寫了一個又一個的er,沒有一個是對的。
“阿昭姐姐你真的是精靈嗎?”
“是……是啊!”
“我一個人的守護精靈?”
“當然!”
“那你為什麽連我的名字都不知道!”他已經有賭氣的成分了,鼓着嘴,眼眶開始泛紅。
“哎哎哎寶貝兒你別哭啊。”阿昭再也顧不上其他,伸手就去擦他的眼淚。
等手指上沾着淚,抹開又有些涼時她才驚醒。
這就是……眼淚嗎?
她已經記不清過了多少年無知無感的生活,也就每年燒來的吃食能讓她想起自己曾經是個人。
阿昭試着伸出手臂去環住他,暖的,軟的。他的小胸脯還在呼氣,一顫一顫的連她都能感覺到。
阿昭的眼淚忽然落下來,齊迩被吓住了,慌忙說:“姐姐你不要哭了,我告訴你,是迩,聞名遐迩的迩。”
她搖頭,又哭又笑,“我不是,我只是太高興了。”齊迩細嫩的手指抹過她眼睛,阿昭聽到他說:“姐姐不哭哦,我也很高興。”
這誰扛得住?阿昭捂住臉:噫嗚嗚嗚嗚嗚……他是天使!!
天黑透了她才回去,在樂鬼家園樓下遇到散步回來的朋友。
“阿昭?”
阿昭停下腳,笑說:“晚上好啊!”
鬼朋友跑過來圍着她繞了兩圈,啧啧稱奇:“今天碰到什麽事了這麽高興?”
阿昭摸摸自己的臉說:“有嗎?”
“有啊!”鬼朋友一拍手,“你剛剛離地半米高飄過來的!你不知道啊?”
阿昭沒說話,只是翹着嘴笑。不是平日裏慣有的插科耍滑,而是嘴角彎上去,眼睛都笑眯了的那種。
“說嘛!”鬼朋友扯住她。
“我啊……”阿昭翹起蘭花指往空中指,眼睛看向他住的地方,“遇到了一只有緣的粉鴨子!”
“什麽粉鴨子?”
“不告訴你!”她甩下這麽一句話飄進樓裏,聲音未散鬼就先沒了。
鬼朋友一臉的嫌棄,對着她的背影呸一聲,“不說算了!”
還粉鴨子,什麽粉鴨子?!這世上有鬼有神,還真沒有粉色的鴨子!鬼朋友又往樓梯口看了一眼,怕是她天天往外跑,腦袋都跑壞了。
齊迩家裏,張芸連着一下午的奪命call把多日不歸的齊遠硬逼了回來。
他陰着臉吼張芸:“你胡說些什麽?!不想着把耳朵帶好老想那些有的沒的!胡言亂語!”
張芸想起上午齊迩的話還是心有餘悸,“可是耳朵說的真切切的,好像真有那麽個人。”
齊遠覺得自己腦袋都在轟響,他中午接到張芸的電話還以為有什麽重要的事,在電話裏問她她也不說,非要他回家。
他緊趕慢趕推了好多會議才抽空回來看看,一到家張芸就說些鬼啊神啊的,齊遠簡直快氣笑了。
“我跟你說我現在接了個大單子,你非把我喊回來,出了問題誰負責?”
張芸還想再開口說話就被他擡手制止了,“行了,我沒空聽你說,公司裏幾十號人還等我開會呢,真有事過幾天再找我。”
說完他就推門走了,張芸又是一肚子的話憋在肚子裏。
當初她結婚時朋友都羨慕她嫁了個有錢人,以為她過上了天天逛街,吃吃喝喝的日子。再勞累些也不過是帶帶孩子,就算帶不過來還有保姆幫忙。
曾幾何時張芸自己也是這麽想的,可真生了孩子過上日子就知道不是這麽一回事。
齊遠是白手起家,年輕時吃了不少苦頭才将公司做大做強,整日整日地拼業務搶單子,明明能分給手下去做的事可他偏要自己來。
或許是自己創業走過太多的彎路,齊遠舍不得放權,得把一切東西攥在自己手裏才能安心。
張芸覺得在他眼裏事業第一,家庭第二。家裏就算天塌下來公司只要一個電話就能立馬把他回去。她嘆了口氣,也不知道這樣華而不實的婚姻還能支撐多久。
有時她也絕望,倒寧願他是出軌,是外頭再養一個女人。厭了這一個就換下一個,心裏總能有點人情味,能記挂着家庭。
那也好過他一心撲在事業上,只要事業紅紅火火,他就不管其他。
世上很多東西都不能兩全的。
齊遠走後,張芸除了害怕更多的是落寞,她走進齊迩的房間想從兒子那裏得到一些溫情。
齊迩坐在她膝上,張芸抱着他嘆氣。
“耳朵你說,你爸爸怎麽就不願意多陪陪我們呢?”
“他什麽也不管,天天就只關心他那個破公司。”
……
張芸絮絮叨叨了很多,從自己大學時期說到現在。有些是齊迩聽不懂的,他也沒有回話,專心擺弄手上的小模型。
“耳朵。”張芸笑着摸摸他的小耳朵。
齊迩擡頭看着她,“媽媽。”
張芸笑着搖搖頭,說:“無事。”
房間裏又是一陣沉默,靜的可怕,張芸說:“你上午說的姐姐……還在嗎?”
齊迩抿唇不語,這是屬于他們兩個的秘密,他以一種近乎固執的态度想要隐瞞她的存在。
張芸還是覺得心慌,第二天就請大師來家裏看。
那大師來的時候,阿昭就在屋裏,眼睜睜看着他好一通裝神弄鬼,又是畫符又是念咒。
他口中大喝一聲,手往空中猛然一抓,像是把什麽東西握在掌心,然後塞進一個小盒子裏。
“您放心,我已收服此鬼,它以後不會出來作惡了。”
“謝謝大師謝謝大師。”張芸遞上厚厚一個紅包,親自将人送到大門口。
齊迩和阿昭對視一眼,她不禁感慨,女人的錢真好賺。搖搖頭轉身陪他回屋玩了。
在他家連續待了一周阿昭才發現,有錢人家的孩子也不是這麽輕松的。
因為聽力不好,齊迩不用去幼兒園,但每天都有老師來上門授課。上午學拼音寫字,下午就是一些繪畫樂理的藝術培養。
他一整天被劃分成幾個部分用于學習不同的東西,阿昭不禁問:“你不累嗎?”
齊迩搖頭。
阿昭心裏更軟了。他不像同齡孩子那樣好動愛鬧,反而整日都是安靜沉默的。
這樣的懂事叫她難受,伸手摸摸他柔軟的頭發,阿昭在他眼裏看不到自己。她想,無論以後怎樣,在這一刻她是無比确定的,迫切的,想陪着他。
夜晚一來,阿昭的散漫就被鉗制住。樂鬼家園有門禁,但是對着齊迩眼巴巴的盼望她又張不開嘴。
期期艾艾好一會才說:“耳朵……我走了。”
“不能再陪我一會兒嗎?”齊迩有些別扭,他很少說軟話,但又想讓她留下來。
“明天好不好?”阿昭說:“我保證你明天一睜眼就能看到我!”
齊迩沒說話,拿那雙黑黑的眸看她,阿昭就在他沉默的目光裏低頭飄走了。等她的身影徹底消失在視線裏,他将組了一下午的模型掃在地上。
模型砸在地板上頓時四分五裂,動靜太大引來了保姆,她看着一地的碎片驚叫起來:
“耳朵這是怎麽了?”
“模型不小心碰到地上了?沒磕着哪兒吧?”
任憑她怎麽問齊迩就是不開口,這一年,他才五歲,就已經有了想要保密的東西。
時間過的很快,一眨眼就是十一年,齊迩十六歲了。他在書桌上做着題,阿昭在他旁邊啃小甜點。自從齊迩長大有零花錢後,她就學會了哄他給自己買吃的。
她死後幾十年裏一點心性都沒長,但是齊迩不一樣。他隐約感覺到阿昭并不像她說的那樣是精靈,反而像個,鬼。
可這又什麽關系呢?是精靈她會陪着自己,是鬼也會。越平靜的人越偏執,這句話放在他身上再合适不過。若是他從未聽清楚聲音也就罷了,可偏偏他聽到過。
“別刮了,明天再給你買。”
阿昭喜歡吃雪媚娘裏頭的餡兒,卻不吃皮,每次都要拿小勺子挖的幹幹淨淨。
“嗝。”她發出一個小小的飽嗝,美的眼睛都眯起來,“我明天要芒果的,如果能再來一個奧利奧的那就更好了。”
“行!”齊迩笑着去捏她臉,被阿昭一把打下來,她瞪眼,“幹什麽呢!跟姐姐沒大沒小的!”
“雪媚娘。”他斯文地笑。
……讓鬼想想。
“三個。”他笑意不變。
阿昭立馬嬉皮笑臉地往他跟前湊,“你捏。”
齊迩食指和拇指捏起她一點點肌膚輕搓着,觸感冰涼。
阿昭被他摸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他下手越來越柔,也越來越缱绻。她忍不住激靈一下,有些不自在地拉下他的手,“意思意思夠了啊,不要過分!”
齊迩也不惱,說:“好。”轉頭繼續寫題。
再過一年,齊迩在競賽中拿獎保送,阿昭陪他去上大學。
大學四年裏他沒談過一次戀愛,別人一問他就笑着說,有女友,非單身。可誰也沒見過他女友長什麽樣。
別人再問他便會定定地看着此人身後,阿昭拿袖子擋住臉往別人身後縮。
再七年,齊迩因為一項研究被授予極高的獎項,引起廣泛關注的不是他得到多高多高的贊譽,而是他演講時的一句話。
他說,他相信玄學。
最讓人不可思議的是,他說這話時眼睛看着臺下的一塊空地,一邊說一邊笑,像是對着人笑。
這簡直跟瘋了一樣,當天就起來一個話題,叫#科學的盡頭是玄學#
再三年,#當今國內最頂尖的物理學家齊迩車禍身亡#的話題引爆網絡,有人說他真的去研究玄學了。
要叫他來講,這再好不過。
因為阿昭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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