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早安儀式
“叩叩叩——”
間隔幾乎相等的敲門聲傳來,祁臨卻半夢半醒。
此時是清晨六點半,天已亮,晨光熹微。葉拙寒穿戴整齊,敲了十分鐘的門。
裏面都沒有反應。
他靠近了些,雖不至于如祁臨想象一般趴在門上,但若是祁臨此時打開門,那情形着實将十分有趣。
可惜祁臨正賴床,迷迷糊糊給自己加意念——那是夢裏傳來的敲門聲,不用管,接着睡。
葉拙寒收回手,“祁臨。”
祁臨眼都沒睜,但腿蹬了下,喉嚨含糊地擠出一個音節,“嗯……”
葉拙寒皺了皺眉,右手伸向門把手,中途又撤回來,如此再三,終于握住,緩緩往下壓。
沒鎖,一壓就開了。
清晨的光線像發亮的霧,寬大的床半明半暗,中間的被子拱起來一大團,裹在裏面的家夥還在動來動去。
顯然是已經醒了。
卻既不起來開門。
也不理人。
葉拙寒:“……”
一呼百應的總裁,大早上就被忽視,被晾在門口。
還得自己開門進來。
進來這麽久,床上那一坨還拱着,一點沒有坐起來說聲“早上好”的意思。
葉拙寒走過去,腳步聲很輕。
祁臨有卷被子的習慣,裹得嚴嚴實實,只有鼻子露在外面。
他确實聽見動靜了,但腦袋醒了三分,身體只醒了一分,并不是故意晾着葉拙寒。
昨兒睡前在微博上碰見個氣人的,說“出走”的繁星系列盜“水天”的創意和設計。
對方雖然沒有明說抄襲,但這種指責非常嚴重,當即就有不明真相的粉絲說:真的?讓我吃個瓜!
甚至有人只看到這一句,就說:原來是抄來的,白給你們氪金了,為了隐藏款我ALL了九套!脫粉不謝!
“出走”創立三年,祁臨敢拿命打包票,所有的作品全部為原創。
他這個視覺總監在國外生活的那幾年深受版權觀念熏陶,工作時不僅嚴把創意關、質量關,還嚴防任何抄襲行為,對每一個作品負責。
這也是“出走”總是在開會時聊靈感來源的原因。
辛苦誠心開發的盲盒系列,居然被無端潑髒水,祁臨氣得要命,卻不便立即删掉評論。
一句話只要發在網上,就有痕跡,一定有人截圖,他若是删評,馬上就會被指為心虛,甚至成為“出走”盜用“水天”創意的石錘。
祁臨點進對方的主頁,此人ID叫“無事生花123”,發的微博不多,一半是轉發抽獎,還曬了一些“水天”工作室的盲盒。
看來是“水天”的粉絲。
盲盒雖然只是一個很小的圈子,和明星圈、動漫圈沒法比,但既然是圈子,就少不了競争。
路人粉們買盲盒只看內容,哪個工作室的産品好看就買哪家,若是去采訪他們,他們都不一定能說出自己買的是哪個工作室的盲盒。
死忠粉卻是盯着喜歡的工作室,工作室出什麽,他們就買什麽,産品無論顏值,全都要湊齊一套十三款,買前造勢,買後吹捧,一些極端的粉絲甚至會拉踩其他工作室。
潮流快銷行業競争很大,爬上金字塔尖的只是很小一戳,很多工作室熬不下去,就只能倒閉。
顧戎第一次提出尋找大企業作為靠山時,祁臨還不大樂意。
他野慣了,不願意受大企業那些條條款款的約束。
但行業現狀讓他不得不妥協。
單打獨鬥的工作室,除非資金雄厚,或者有什麽特殊的背景,幾乎沒有可能在殘酷的競争中存活下去。
“水天”就是一個例子。
祁臨知道“水天”,不僅知道,還十分熟悉。
“水天”和“出走”幾乎是同時創立,也幾乎是同時從金字塔最底層殺出一條血路。
工作室之間相互競争,但一些設計師之間,卻是互相欣賞的。
祁臨知道“水天”的首席設計師周鷹,此人擅長暗黑風格,作品有一種極富視覺張力的血腥與唯美。
“水天”正是憑借這獨樹一幟的風格,才先于許多同期工作室,擁有了第一批粉絲。
但暗黑風格畢竟小衆,吃“水天”作品的人太少。雖然死忠粉吹得神乎其神,但“水天”的銷量總是被其他工作室吊打。
沒有銷量,就留不住人才。
前年,周鷹帶領團隊轉型,轉型後的第一個系列走甜美夢幻風,正好與“出走”撞創意撞開售時間,銷量慘不忍睹。
死忠粉不買賬,周鷹也根本不擅長這種風格。
周鷹只得撿回暗黑風,一邊推出迎合大衆的作品,一邊繼續推出暗黑風作品,卻又被罵忘記本心、吃相難看。
“水天”的設計師離開大半,剩下的也再畫不出驚豔的作品。
去年上半年,“水天”的盲盒滞銷,險些因為資金問題倒閉。
“出走”參加樂庭主辦的創意大賽,祁臨在會場上遇到周鷹。
這個總是頂着一張厭世臉,內裏卻嚣張肆意的男人,已經變得頹喪,連眼睛都沒有多少神采。
祁臨有些唏噓。
創意大賽名義上雖然只是個比賽,但是除開極少部分個人參賽者,其餘都是奔着樂庭的合同來的,優勝者得到的不僅是名氣、獎金,更是樂庭這座靠山。
以祁臨對“水天”的了解,周鷹過去是不屑于參加這種賽事的。
出于禮貌,祁臨主動和周鷹打招呼。
周鷹神情尴尬,只說了句“你也來參賽啊”。
樂庭財大氣粗,雖然最終的優勝者只有一個,但并非只有優勝者才有資格靠上樂庭。
祁臨沒對別人說,他其實挺看好“水天”。這間工作室的水平沒得說,在業內絕對屬于拔尖的那一撥,設計師的審美可以說是與生俱來的,周鷹駕馭暗黑風的能力無出其右,若是并入樂庭,由樂庭的營銷團隊負責,打造出圈內的現象級作品不是不可能。
但祁臨沒想到,周鷹放棄了擅長的風格。
賽程不短,其間大家統一住在樂庭旗下的五星級酒店中。
作品未出時,周鷹突然找到祁臨,說想聊一聊。
按理說,選手不應該在參賽時相互交流,但祁臨面上風風火火,實際上卻容易心軟,尤其是面對懷才不遇的人。
那天他們聊了行業的現狀,又說起初心,關于比賽和未來,卻是默契地避而不談。
但最後分開時,周鷹突然問:“你們這次想做什麽?”
祁臨很意外。
“不能和我說說嗎?”周鷹笑了笑,“以我們的風格,當不了競争對手。”
再次在周鷹的笑中看到了一絲意氣風發的影子,祁臨釋然了,“我想做一個星空主題。”
展示作品那天,“出走”與“水天”推出的都與星星有關,“出走”是繁星精靈,而“水天”則是星座拟人。
“出走”憑借精妙的創意和出彩的設計拿下優勝,而評審小組給“水天”的評價是中規中矩,缺乏新意,相形見绌。
這次之後,周鷹消失,“水天”解散。
祁臨沒跟任何人說過周鷹曾經在比賽時找過他,問過他“出走”的創意。
很顯然,周鷹認為樂庭看中主流、人氣,所以不敢在比賽時展示“水天”核心的暗黑風,想模仿“出走”,卻完敗。
拿下優勝的“出走”此後順風順水,獲勝作品繁星系列作為盲盒推出,大受好評。
祁臨都快忘記周鷹這個人了,卻因為“無事生花123”的評論被迫想起。
創意工作室的名譽格外重要,誰也不知道這個“無事生花123”只是一個極端粉絲,沒事找事,還是有人蓄意要搞“出走”。
畢竟“出走”并入樂庭後風頭正勁,作品銷量甚至超過了樂庭自己的幾個老牌系列,引人眼紅不可避免,發現端倪必須重視起來。
祁臨截圖發給顧戎。
顧戎在這方面比祁臨更加敏感,立即一個電話打過來,一談就是半小時。
挂掉電話前,顧戎讓祁臨安心睡覺,這事他去處理,但祁臨翻來覆去睡不着,一會兒想起周鷹的欺騙行為,一會兒後悔不該向周鷹說出“出走”的設計想法。
大約是人在夜裏都容易感性,祁臨不免想起這三年來的步履維艱,行業競争之大,那麽多工作室解散,連“水天”這樣優秀的也不可幸免。
“出走”能夠走到今天,是努力、才華、幸運的共同結果。
輾轉反側,睡着時已是淩晨4點,以至于沒睡飽,天亮了也不願醒。
葉拙寒站在床邊,居高臨下。
祁臨面朝着門這邊,但葉拙寒能看見的只有一戳亂毛,和一個鼻子。
祁臨根本不知道葉拙寒進來了,還在為剛才的響動不滿,下意識哼哼。
看在葉拙寒眼中,就是明明醒了,卻耍賴不起!
“祁臨。”葉拙寒又喊了一聲。
祁臨:“唔?”
葉拙寒幾乎是哄着,“起來了。”
就差沒說個“乖”。
祁臨像食蟻獸一般緩慢地翻身,一副被打攪的不爽,“還……要睡。”
葉拙寒繞到床的另一邊,這回連祁臨的鼻子都看不見了,只剩亂糟糟的頭發堆在外面。
這個角度,葉拙寒正好擋住了窗外淌進來的光,在床上投下一片陰影。
祁臨自己動了半天,還想翻身,扯被子時卻扯不起來。
像是被什麽東西壓住了。
“嗯?”
祁臨閉着眼繼續扯,非但沒能扯動,卻把自己扯清醒了。
被壓住的好像不只是被子。
還有他自己。
鬼壓床?
祁臨終于舍得睜開眼,伸手撥開頭上的被子。
還能動,不是鬼壓床。
但這種被壓得死死的感覺是怎麽回事?
祁臨用力往上拱,視野清晰,看到了一條手臂。
“嗯嗯?”
祁臨一下子徹底清醒,發現一個令他震驚的真相——
葉拙寒這是,把他給壓了?
葉拙寒的聲音從上方傳來,“終于醒了?”
祁臨一個激靈,想掙起來,卻礙于被子束着手腳,只能拿背去拱葉拙寒。
邊拱邊吼:“大清早的你幹什麽?”
剛睡醒的聲音帶着鼻音,悶悶的,毫無氣勢。
“叫你起床。”葉拙寒說。
“有你這樣叫的?”祁臨終于把腦袋伸了出來,但呼吸到的卻不是新鮮空氣,而是葉拙寒襯衣上淺淡的古龍水味。
姿勢問題,他竟然一頭撞進了葉拙寒懷裏!
“我在門口敲了十分鐘。”葉拙寒似乎沒有立即起身的打算,涼涼地興師問罪,“剛才叫了七次你的名字,你只知道‘嗯’、‘唔’。”
被子太厚,神仙太沉,祁臨被壓出一身汗。
這時候應該鎮定,但祁臨鎮定不了。
他才睡兩個小時!
他有起床氣!
顧不得自己現在形象堪憂,祁臨一邊擠一邊說:“叫了七次又怎樣,沒醒就是沒醒,叫了七次就能召喚神龍嗎?”
葉拙寒身子似乎僵了下,然後祁臨就聽他道:“我認為起碼可以召喚麒麟。”
祁臨:“……”
你一早起來就講冷笑話嗎?
不是,就算我沒有立即醒來,你也不能壓我啊!
簡直狗東西行徑!
“起開!”祁臨在被子裏蹬。
他原以為,葉拙寒不會這麽聽話的,誰知道葉拙寒突然松手,他一腳蹬得太猛,直接踹開了被子。
葉拙寒的目光從他臉上往下轉移,然後漸漸變深。
“你……”
祁臨有裸睡的習慣,不過初來乍到,地皮沒有踩熱,還處在特別老實的階段,晚上躺下時睡衣穿得整整齊齊,最上一顆扣子都扣好了。
但是扣子扣好并不能掩飾所有。
二十八歲的健康男青年,早上少不得有點兒反應。
祁臨那姿勢又特別豪放,一時大囧,連忙将踢開的被子抓回去。
葉拙寒:“……”
祁臨:“……”
辰莊綠化了得,窗外小鳥叫個不停。
襯得卧室裏的二人格外安靜。
還是葉拙寒先開口,“你又把被子裹回去幹什麽?”
祁臨心道,我不裹回去難道在你面前展示我男兒雄風?
你好意思,我還不好意思!
外面的小鳥繼續叫。
叫得祁臨想撒尿。
“別再睡。”葉拙寒說:“該起床了。”
祁臨一看時間,憤憤道:“這才六點半!”
“早上時間緊迫,洗漱、吃飯、整理。”說着,葉拙寒幽幽往祁臨用被子擋住的地方瞧了眼,似笑非笑,“以及另外的事需要解決。所以應該早起。”
祁臨現在只想把葉拙寒轟走,“你先出去,你出去了我就起來。”
葉拙寒點點頭,正要走,祁臨突然道:“等等!”
葉拙寒:“嗯?”
祁臨發型爆炸,心卻突然冷靜,“你有目的!”
在咱們的“小破屋”住了半個月,你也沒有清早壓我。
你必須有目的!
聞言,葉拙寒很冷地笑了下,“我想吃牛奶餅。”
祁臨幾乎暈倒,“就這?”
婚前,葉拙寒在曉風苑留宿,他清早起來,給葉拙寒做了最拿手的牛奶餅。
後來再沒做過。
葉拙寒居然為了一塊牛奶餅,專程跑來壓他!
草!
“這個理由不夠?”葉拙寒說着走近,再次來到床邊。
祁臨瞪着眼,“還想幹嘛?”
葉拙寒忽然躬身,食指托住他的下巴,在他額頭上輕輕一吻。
祁臨不會動了。
眼珠子都定住了。
就像一頭富家大院外守門的石雕麒麟。
葉拙寒的低音炮近在耳邊,“還想給你一個早安吻。你搬來的第一天,我認為需要儀式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