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我不是很懂。”蘇念猶豫着問，“你到底想做什麽？”
她聽着不太對，沈钰歡似乎又要做危險的行動。
就不能好好待着嗎？
分明很多人在為他奔波，想着救他一命，偏偏他自己絲毫不在意，做着一件件作死的事。
“只有我能審判自己。”沈钰歡微翹了唇角。
他走的是荒山小路，往來很少有車輛，夜色濃重，遠處大山暗沉，給人極大的壓抑感。
蘇念愕然，心一點點涼下了，“你想——”
她明白了沈钰歡的打算！她早該想到的，以沈钰歡那樣的性格，怎麽可能乖乖待罪，等着法律去審判？
“猜到了？”沈钰歡似笑非笑，“會到今日的局面，是我們三人各自的選擇，等希來了以後，我們就做個了斷吧。”
他說得簡單，蘇念卻聽得膽戰心驚。
“钰歡，我和钰希分手了。”蘇念緊張地重複，行事詭異莫測的沈钰歡，實在危險。
她小心翼翼勸：“沒有人背叛你，你如果想活下去，肯定有辦法的。”
“身份暴露了，以後就需要躲藏，那樣太憋屈，我沒有興致。”沈钰歡漫不經心。
他踩了剎車，從後座拿出個棉毯，“蓋上，雖然開了空調，但也會有點冷的。”
蘇念抓着毯子，目光有些複雜，欲言又止。
她原以為，沈钰歡是抱着同歸于盡的想法，但以他關心她冷熱的态度來看，又似乎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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夜色越發深沉，雨刷在左右搖擺，窗外都凍出一層霜花，看不清外面的風景。
“钰歡，我們去哪裏？”蘇念看着不大對勁。
雖然如今是秋日，帝都的夜間清冷，但看窗外的冰霜，也不至于冷到這個程度。
“娅斯黛雪山。”沈钰歡含笑回答。
蘇念愕然地瞪大眼睛，“我們去北方幹嘛？”
她是早上被挾持的，只不過二十個小時過去，兩人就到了全國最北方。
“要找個漂亮的地方。”沈钰歡眸色微暗。
他要找個地方藏起來，全世界誰也找不到。
越往北，氣候越冷。蘇念尋目望去，樹上全是冰淩，甚至在遠處，隐約能看到冰山。
娅斯黛雪山，占地面積極廣，在全球都有知名度。
車子開到一個枯草地，那裏停了一架私人直升機。在駕駛艙內，坐着一個男人。
蘇念記得，這是前晚那個來接她和沈钰歡的人，全球聞名的黑客，蜘蛛。
他真名叫朱志，把名字一倒，就成了蜘蛛。
“念念，換衣服，外面很冷。”沈钰歡又從後座拿出個袋子，“我給你買的，大小應該合适。”
等蘇念穿上後，他眼裏亮晶晶的，像是閃爍着曦光，“我的眼光果然不錯，很适合你。”
“走吧。”沈钰歡含笑。
“兄弟，真要走到這步嗎？”朱志明顯很惋惜，“以你的身手，那些人壓根抓不到你，你如果不想躲藏，那找個私人醫院整個容，不就行了嗎？”
蘇念忙附和着勸了幾句，但沈钰歡全程不說話，只低頭給沈钰希發着定位，并附上信息：娅斯黛雪山，在绮羅山下，一個人來，到了後，我讓人去接你。
朱志只能嘆口氣，帶着幾分無奈。
直升機離開地面，蘇念低頭往下看，心情沉重不安。
她猜不出，沈钰歡口裏的“做了斷”，是他選擇死，還是拉着她和沈钰希同歸于盡。
無論哪一種，蘇念都不想要。
但以如今的局面來看，形勢發展完全由不得她決定。
“喝杯熱咖啡，暖暖身。”朱志回頭，指了下桌上的保溫杯，“這裏太冷了，你找地方，也該找個舒服的。”
他意有所指，依舊在不死心地勸。
然而，沈钰歡閉目養神，一只手握着蘇念的手，唇角微微上揚，笑意慵懶舒适，絲毫沒有赴死的擔憂。
但讓他握着手的蘇念，卻皺着眉緊張極了。
“念念，”不知在何時，沈钰歡睜眼了，望向她的眉目俊雅含笑，“你還是很怕我，對嗎？”
他感受到了她的戒備，依舊擔心他會傷害她嗎？
蘇念遲疑，緩緩地點了下頭。
她想救沈钰歡，但他的捉摸不透，也讓她心有隐憂。
月華清幽，灑落在滿地白雪上，如同覆上了一層銀霞，不知從哪裏飄來了一陣風，吹起了一地的碎雪。
寒風凜冽，蘇念顫了顫，把手縮回了袖口。
“很冷嗎？”沈钰歡輕語，打開了防寒服，把她兩只戴着手套的手伸入裏面，用自己的體溫捂熱她。
風慢慢卷過，好似冰冷的刀，刮在人的肌膚上。
“為什麽選在這裏？”蘇念郁悶，滿心抱怨。
雪山冰冷、孤寂、黑暗，一點都不好。
沈钰歡笑着解釋：“等太陽出來了，雪山就會很漂亮。那種美很震撼，一生不看一次，會很遺憾的。”
他眺望向夜空，眼底映入了月華，好似盛滿了整片星空，那麽的絢爛而幽寂。
清晨六點，一縷紅霞融化了冰霜，灑在了雪地裏。
朝陽緩緩上升，染紅了茫茫天地，流光四溢。
哪怕在如此局面下，蘇念也不由自主放松，欣賞着冰天雪地的美。
朝霞絢爛，風漫漫吹過，卷起白茫茫的碎雪，漫天飛舞着。一如沈钰歡所言，那是一種無法言說的震撼！
沈钰歡倏然攬住了蘇念，冰涼的手指輕輕地描繪她的眉眼，專注的眼神，溫暖的語氣，含着醉人的柔情，“念念，你陪我下地獄吧？”
那句話，他問的認真，帶着一絲不該有的期盼。
蘇念瞳孔微縮，小心翼翼說：“為什麽一定要下地獄？你不用死的，我也可以不死，我們能像以前，一起玩鬧，完全不必生離死別的。”
她剛離婚那日，在飛機上，他也問過她相同的話。
沈钰歡收回了手臂，靜靜看着低頭的蘇念，久久沉默着。
氣氛有點緊張、壓抑。
“弄好了。”朱志提醒。
在雪地裏，擺了攝像機、投影儀，拍攝下山巅上的景。
蘇念愕然地發現，沈钰歡準備搞直播！
“你——”她有點無語，不就是自殺嗎？居然還直播！
沈钰歡挑眉，笑意張揚到極致，“生，我要聞名全球；死，也要轟轟烈烈！”
“念念，是全球直播的。”他好似很得意，向蘇念炫耀着，“蜘蛛會黑入全世界所有的網絡點，真正的全球直播，是不是很轟動？”
蘇念的臉一陣白，又一陣青，只覺得無言以對。
這人就不是個安生的，連死都要搞大動作！
恰恰，沈钰希的電話打來：“我到了山下。”
他的嗓音一如既往，沉穩、冷靜，讓人不自覺安心。
蘇念抿着唇，眼底有了絲複雜。
自從上回吵架，兩人分手後，就不曾見過面了，想不到再見面，居然會是在這樣一個局面下。
但不可否認，哪怕在最後一面兩人不歡而散，沈钰希的到來，依舊讓她很有安全感。
沈钰歡笑意盈盈，“希，我讓朱志去接你。”
“你離遠點吧。”挂了電話後，他笑着提醒蘇念，“當然，如果你想和我一樣出名，那也可以走近些，我們一同站在攝像機前，全球直播。”
蘇念忙往左側走了幾步，踩出幾個小巧的腳印。
她穿得多而笨拙，在雪地裏跑的模樣，嬌憨極了。
“那麽急着和我撇清關系嗎？”沈钰歡似笑非笑，語氣裏似乎夾雜着酸意，“可惜在M國的時候，我為你打架了，鬧得全國人民都知道，你擺脫不了我。”
饒是這種情況，蘇念也忍不住白去一眼，“去搞你的直播吧。”
直播畫面一上，全球網友懵了瞬，等看清楚是什麽時，全都沸騰了。
“什麽情況？消失了兩天，原來在搞大行動？”
“好奇在哪裏，風景太美了！”
“背景是雪山吧？早上的雪山簡直是人間仙境！”
“應該是Z國的雪山吧，只是猜不出在哪座，最可能的，是Z國很聞名的娅斯黛雪山。”
“這是在搞直播嗎？全警界都在抓捕他，他倒好，居然弄出個直播，那也太嚣張了。”
“但真的很帥呀！無論是長相，還是言行，真男神本神了！”
……
網上太多人在議論，随着時間的推移，熱度進一步發酵，全球的目光都投向娅斯黛雪山，關注着事件的進展。
蘇念的手機落在公寓裏，也聯系不到外界，只能通過看直播上的彈幕，來推測出外界的動态。
事态也在意料裏，全球通緝沈钰歡，排面陣仗太大了。
沈钰歡獨立在雪山山巅，下面，就是萬丈懸崖，風雪吹翻着他的衣角，他像是随時會墜落下去。
寒風凜冽、碎雪飛舞，那一幕讓人膽戰心驚。
“其實，弄出這個直播，只是為了給希減少麻煩。”沈钰歡含笑着說，雙目眺望豔麗的朝霞，映入滿目的光熙，“我們是雙胞胎，他是一位優秀的刑警，而我是罪犯，他找到了我的罪證。我們雖然身份對立，但感情依舊在。”
蘇念晃了晃頭，只覺得腦子裏很暈，心裏也不是滋味。
哪怕到這步，沈钰歡也在幫沈钰希善後。
“我們容貌一致，怕各位錯認他是我，給他造成不必要的困擾，才有了今天的直播，以後沒有了沈钰歡。”沈钰歡輕語，眼裏有了瞬間的恍惚，“同樣的，全世界再也沒有了審判！”
天地一片寂靜，直播畫面上評論太多，一條覆蓋着一條，幾乎都看不清。
簡短的幾句話裏，聽得懂中文的，全都理解了他的意思。
直播墜下雪崖，或者說，直播自盡！
“怎麽會這樣？”
“不要啊，有很多人挺你的！”
“冷靜，不一定會被判死刑的啊！”
“你完全能逃的……”
誰都沒有想到，在全球鬧得沸沸揚揚的“審判”，會選擇這樣的方式結束。
不等法律的判決結果，甚至都不等被警察逮捕，先一步的，就審判了自己！
“我看了網上的言論，你們在幫我求情，很抱歉，我不需要。”沈钰歡語意直白，“從我殺的第一個人開始，就想到了後果。我不需要同情，也不需要求情，更不需要接受法律的審判。”
“法律以它制定的條例殺人，我以‘以命償命’的觀點殺人，都是殺人，它有什麽資格審判我？”他張狂而恣意。
蘇念在遠處聽着，居然有點無言以對。
果然是心理學家，就是能說會道。
她忍不住打了個哈欠，大約是兩夜沒睡，眼皮直打架，視線有點模糊。
“但希告訴我，我破壞了社會秩序。”沈钰歡好似無奈地嘆，“如果我的行為受到贊揚，那以後公民崇尚私自仇殺，法律不再是莊嚴神聖的，全國就亂套了，所以，審判必須死。”
他拿出一個巴掌大小的儀器，含笑着說，“雪山上埋有幾顆炸/彈，在炸開後，山巅上就會坍塌，且會引起雪崩。”
雪崩了，他就會埋入萬丈冰雪下，誰也找不到。
無論生死，他都藏得好好的，哪怕是屍首，也不會留給任何人，供他們觀賞辱沒。
彈幕上全是挽留的評論。
沈钰歡忽然晃了下，微微皺眉，意識到自己的狀态不對，雖然三天沒有睡，但此時的困意，也有點不正常。
正在這個時候，直升機飛上雪山山頂，離地面有一米多高，艙門打開，沈钰希直接跳了下來。
他的目光，落在蘇念的身上，定了一瞬間，才看向沈钰歡。
刷的一下，投影儀黑屏，全球直播暫停了。
沈钰歡怔了怔，猛地看向了蘇念，見她蹲在地上睡着了，“你……”
腦海裏的暈厥感越來越重，沈钰歡意識到什麽，倏然往前面躍下，就要跳下萬丈懸崖。
但被沈钰希拉了回來，碎雪簌簌落下，飛舞着墜下山崖。
沈钰歡掙紮着，但洶湧而來的困意、暈厥感，全面地淹沒了他，哪怕意志力再堅定，也依舊在陷入昏睡裏。
是那杯咖啡有問題，一上飛機，朱志讓他和蘇念喝的咖啡！
“希！”沈钰歡勉強說着，緊緊地抓着沈钰希的手臂，把他的警服捏出了指印，“不要……”
他難得哀求，難得有了脆弱的一面。
“上次，你說我樂觀向上，而你沒有希望。”沈钰希輕語，安撫似的摸了摸他的頭，眉目間一派溫和，“現在，我把希望給你。就像你說的，以後沒有了沈钰歡，沒有了審判，只剩下沈钰希，代表希望的希。”
他低頭，輕輕地擁抱了沈钰歡，嗓音清朗柔和：“從今往後，你就是沈钰希了，好好地對待念念，她是喜歡你的，記住了，不要用這個名字做任何違法犯罪的事，否則我不會原諒你。”
“為什麽？！”沈钰歡盡全力掙紮，但此時狀态的他，根本掙脫不了，“該死的人不是我嗎？你不是警察嗎？你這麽做，配得上你的警服嗎？”
他的臉色蒼白如雪，一句低若塵埃的話，融入在浩浩白雪裏，“不要！”
沈钰希沉默了幾秒，眼神黯然極了，“我是不配，所以我離職了，抓捕你，是我的最後一項任務。”
他解開沈钰歡的外套換上，嗓音依舊溫和，但漸漸的，有些哽咽了，“小時候，我們被媽媽扔到山溝裏，你很害怕，我告訴你，讓你看天上的月亮，它會保護我們，我也會保護你。”
沈钰歡掙紮的力度越來越小了，張了張口，但說話的力氣都不存在了。
他陷入昏迷前，聽到沈钰希的最後一句話：“抓捕你，是身為警察的職責；而保護你，是作為兄長的承諾。”
沈钰歡被抱上了直升機。
朱志看着，嘆了口氣。
沈钰希折身而回，走向蹲坐在地上的蘇念。
風漫漫卷過，白茫茫的碎雪漫天飛舞，她安靜乖巧地睡着。
——你喜歡他？
——那我呢？
——那我呢？
“當然不喜歡，我當初會答應和你交往，理由你也知道，無非是為了擺脫钰歡，現在他都要死了，我們不分手等着過年嗎？“
——念念，你在說氣話，對不對？
“不是！”
——一點也不留戀？
“對！”
沈钰希走向蘇念的步子有些沉重，慢慢地蹲在她面前，輕輕地把她打橫抱起。
他凝視着她，目光微黯，“我把歡還給你了，不要再怪我了。”
短短的十幾步路，卻走得那麽漫長，就像過了一生一世。
他送她上了飛機。
“盡快離開這裏。”沈钰希看向相依着的兩人，禮貌地向朱志道謝，“謝謝。”
飛機上升，往遠處飛去，天地盡頭刮來了一陣風，吹起了一地的碎雪，幾乎淹沒了站在地面上、遙望飛機的人。
凄豔的朝霞映襯着白雪，碎雪漫天飛揚，舉目茫茫，冰冷的風刺入肌膚，天地間一片死寂。
在暫停了五分鐘後，全球直播又恢複了。
展現在人們面前的，依舊是那個張揚的、不服法律審判的“審判”。
就像沈钰歡能輕易扮作沈钰希，同樣的，沈钰希也能不露破綻地扮作沈钰歡。
沈钰希拿出了控制儀。
他眺望着萬裏冰山，目光深邃微含眷戀，無視投影儀上的一片哀嚎聲，平靜地按下了紅色按鈕。
十、九……控制儀在倒計時。
“我撿了個蛋糕，剛好我們今天滿了七歲，我們許願吧？”
希望媽媽不再讨厭我們。
希望每天都吃飽飯。
希望永不分離。
八、七……
“你對我真好，我長大後嫁給你，好不好？”小女孩舔着棒棒糖，說着憨稚未脫的話。
在被委婉拒絕後，女孩卻撒嬌耍賴，“我不管，我不管，我就要嫁給你！”
六、五……
“希，你叫希，好不好？希望的希，代表着我們的希望。”
“你要堅持下去，不可以死，我只剩下你了！”
實驗室的三年折磨裏，他總叫他希，他也喊他歡，其實，喊的不是名字，而是在安慰對方、勸勉自己，他們還有歡樂與希望。
四、三……
“可以放手了嗎？”
“我們已經分手了，不要碰我！你不是正義警察嗎？不知道騷擾是違法的嗎？”
他緩緩地，一根根手指松開，帶着不舍與眷戀。
二、一……
“我把希望給你，從今往後，你就是沈钰希了。”
“我把歡還給你了，不要再怪我了。”
轟隆隆！炸/彈炸開了，山巅坍塌，伴随着碎雪，沈钰希墜落了下去。
直播畫面很晃，白茫茫一片飛雪，浩大的聲響，像是整片世界在崩潰，在這一刻四分五裂。
無盡的飛雪灑落，一排排雪浪沖下，洶湧奔騰着，如同奔湧的海嘯，覆滅了全部景象。
雪崩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