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章 )
原來如此。就說呢,公子桀知曉天下所有權貴見不得人的秘密,卻還能多年安居懸花不被鏟除,如此有恃無恐,單靠手下那些殺手是遠遠不夠的。原來是掌握了別人的命脈,讓他們自動來保護他。
竟有這等事情。公子桀也當真別出心裁。
但還是有疑問——他在陵墓中住了近二十年,此刻突然消失,又有什麽陰謀目的?那些身中蠱毒之人,為何不采取強硬手段,逼他拿出解藥?多的是手握重權之人。
除非無解。
那麽到底有哪些人中了蠱毒?又為何要對薄媚用蠱?桀此舉的目标是薄氏天下,還是薄媚本人?
既然不致命……慕廣韻打算遠遠觀望,暫不插手。可是某日多嘴,還是問了風栾一句,“芳華劫”如何操縱別人命運?
風栾答,同生同死。
蠱母有一,其子千萬。種于人心,同生同死。也就是說,所有身中蠱毒者,均與蠱母寄主感同身受,命運相連。連最細微的身體之痛,也能切實感受。
有無解法?
無解。此蠱蝕心而活,一旦種下,無非分離。蠱母一死,蠱蟲必死。
接下來的慕廣韻猜也猜到了,蠱母種在公子桀心裏。這才是他手中真正的牽線。
……
經過小筠多方打聽,終于打聽到東都開始新建別宮、樂邑城西南正在重蓋社稷廟、禮樂司年初擴充了三百樂工伶人……等等沒用的消息。
薄媚命她再去打聽,最好能向內史令等參政宦官打聽。
第二天小筠是被延俊拎着領子送回來的。薄媚:“……延侍衛?好久不見。”
“屬下在紫極殿外擒了個竊聽朝政的丫頭,她非說自己是歲黓公主派來的。公主看看,可認得此人?”
薄媚扶一扶目望見,确認是小筠無誤:“是我的人,延侍衛請放開她說話。”
延俊挑眉松手:“還真是公主的人?”小筠心有餘悸地奔到薄媚身後,戰戰兢兢看延俊一身剛毅,小聲咕哝“這人下手好重”。
薄媚:“延侍衛現在官居何職?”
“不敢當,剛剛升任侍郎丞。”
“繼姜叢之任?”
“正是。”
“恭喜。”薄媚意思一下,“那麽長安宮裏可是換了新人?”
“是,換了幾十名身手了得的少年。公主放心,姬夫人身邊總不會缺人保護的。”
薄媚點點頭,突然有些惆悵。當年小時,延俊與伊祈是長安宮的左右護衛,一人善近身一人善遠射,日常配合相得益彰。延俊比伊祈還要年長兩歲,又總一副大男子氣概,故而跟薄媚夙白玩不到一塊兒。但總歸也是一個從小一起長大的大哥哥。
想到這裏,不由得又一次想起物是人非,人去樓空。如今四個人裏,只剩了兩個。
延俊沒有退下的意思,看了薄媚半天,看得她都有點不好意思,心想不就是用了芳華劫變漂亮了一些麽,怎麽一個兩個的看她的眼神都不對了?難不成都喜歡上她了?正要說點什麽緩解尴尬,延俊卻走上前來,道:“公主關心朝政?”
“……”薄媚回神,“怎麽,不可以嗎?你別拿女子不得幹政來勸我,好歹我是薄家人,關心不關心也用不着延侍郎來指指點點——”
“國難當頭,公主關心朝政,無可厚非。”
“……呃啊?”
“相反,屬下還認為,公主這是大義。”
“……呃嗯?”
“公主想知道什麽?不妨問屬下,屬下必當知無不言。”
“……”薄媚,“沒記錯的話咱倆還有仇吧?延侍郎曾經刺過我前夫一劍啊——”
“忠于吾主,身不由己。”延俊坦率道,“公主若一定要恨屬下,屬下也沒有辦法。但以公主的深明大義,想必不會因私仇誤了大局。若想參政,手中沒有自己的親信人馬怎行,光靠一個婢女是捕捉不到朝中動态的。而公主對于朝臣多不熟悉,想來也不信任,所以,延俊是輔佐公主最合适的人選。”
“哦?”薄媚挑眉,“沒理解錯的話,延侍郎這是在自薦?”
“沒錯。”
“為何?”
“空有一腔抱負,報國無門。”
“你不想待在宮廷?”
“不想。七尺兒郎,大好年光,就耗在這宮闱之中,實在窩囊!眼看烽火燎原,誰不想要上戰場殺敵,保衛家國?我卻什麽都不能做,只能在這宮牆裏蹉跎光陰!陛下不主戰而主和,諸皇子不成氣候,太子尚小,算來唯公主殿下值得托付。”
“好,既然延侍郎如此看得起我,從今後便跟在我身邊吧。我稍後便向父皇要你。”
“多謝公主。”延俊跪謝。
薄媚當即問詢朝中格局。延俊是內廷侍郎丞,對朝堂之事也并不知詳細,只道丞相吳秉良極力主張向北狄獻禮求和,朝中一半大臣均趨炎附勢贊同丞相;大将軍封蒙與禦史大夫均不表态,大司馬職位虛置無人;唯太子太傅陽正甫主戰,然陽正甫出身貧寒,無有同黨,無有勢力,人微言輕。除此之外,兩年前,大将軍與禦史大夫兩家聯姻。
“軍中如何?”
“從年中墨頤剛一開戰,就已開始征兵。眼下正在加緊操練,精良之兵已派去北境駐守。然國庫空虛,拿不出錢來購置兵器車馬,加收賦稅卻引起農民暴動。這是問題關鍵。”
“樂邑不是有兩座鐵礦山?何不自己打造兵器?”
“鐵礦在蒼慕南部,路途迢遞,運送不便。何況我們沒有擅長鑄兵的工人,所造之武器不經敲打,脆弱不堪。來不及了,只能購買。”
薄媚還欲再問“冒領軍饷”等詳細,延俊卻答不上來了,說,不如我們去軍中看看。
出宮之前,薄媚換了男裝。延俊牽了馬來,看到她時,吃了一驚。薄媚問他哪兒不合适,他打量着說,太嫩了,軍中都是血氣方剛的豺狼虎豹,我怕你有去無回。
薄媚:“……要不我點兩個麻子?”
延俊:“還是先把額頭的紋飾遮掉吧,太娘了。”
“說得對。”薄媚回屋拿畫筆胡亂塗一氣,生生塗成一塊醜陋胎記。出門來道:“這下行了吧?”
延俊大笑着上前,伸手便要擦她眼角流下的一道朱砂:“像剛打完架——”
“大膽!”薄媚猛退一步,厲聲喝他。延俊方才反應過來自己在做什麽,愣了一下,手停在半空中。很快又笑着将袖子遞過去,道:“屬下冒犯。不過還是擦一下的好,要流到眼睛裏了。”
薄媚側移兩步,扯過小筠的袖子擦了擦,一邊得意地道:“看來這回真像個男人了,延侍郎都情不自禁與我親近了……”
延俊挑眉,笑而不語。心想,細皮嫩肉,像個屁。
因為考慮到帶着目望見回頭率太高,容易被人發現是個女子,加之樂邑城中保不齊有人知道目上兩片晶石是歲黓公主的标志特征,于是薄媚摘掉了目望見,坐在馬上僅憑模糊視力視物。反正馬又沒瞎,自己就算不看路也不至于騎馬絆倒。何況旁邊還有延俊。
結果一出宮門就見有團影子閃到馬前來,隐約是個人。薄媚急急勒馬,險些踏着那人過去。心有餘悸,卻聽那人一副心平氣和的語氣道:“這位公子好生面熟啊,我們是不是哪裏見過?我看你從宮裏出來,又年紀輕輕的,你是哪位大臣家的公子?不過不對呀大臣公子也不能随便進出宮門啊就好比我,再說旁邊這位看着也不像你爹啊……啊我知道了你這麽細皮嫩肉的一定是個小太監吧?那你們兩個都是太監吧?他一定比你進宮晚吧你看他皮糙肉厚的比你醜多了……公公你好你好我是蕭長史,勞煩你幫我稍份奏折給皇帝陛下我沒有進門令——”
薄媚剛一聽到此人聲音就忙叫苦不疊,想要掩面逃走卻為時已晚。忘了宮門口還守着這麽個活寶。無可奈何戴上目望見看他,道:“蕭公子好巧啊,又來守門了?還是說一個月了還沒回家?”
“咦?這不是那誰麽!那個那個那個那個……”蕭長史費力思考半天,一拍腦門,“歲黓公主!我說呢這麽眼熟,我這人不大擅長認人,不戴這木頭架子還真有點認不出你來了。哎你怎麽穿男裝?哦哦打獵去?”
薄媚:“勞煩蕭公子放手,你這樣攥着馬鬃子會驚了我的馬兒的,它要踢了你我可不負責。”
“……”蕭長史不理,仍攥着馬鬃,仰頭看她,滿臉期待,“怎麽樣?我的奏折陛下看了嗎?怎麽說?有沒有下令查處他們?”
“……”薄媚不想傷他自尊,不答反問,“我只問你,你彈劾群臣有無根據?”
“有,當然有!”蕭長史頓時意氣風發,“我眼下地位低微,雖拿不到鐵證,但上疏的內容卻都是多年來親身觀察或聽他們的近臣講的,全都不是捏造。”
“好,我信你。”薄媚見馬兒左右搖頭,似乎很是難受,鼻子裏還發出“呼哧呼哧”的響聲,像是憤怒的警告。于是揮鞭抽向蕭長史的手,抽得他驚叫着抱手跳開,方才撫一撫馬鬃讓它平靜,又道,“蕭公子且讓讓,我與延侍郎還有事要辦,晚些回來了若你還在,我與你聊聊。”
說完給延俊使個眼色,兩人揮鞭奔走。
路上延俊問道:“這人口若懸河,誇誇其談,陛下朝臣都不喜他,公主當真信他?”
“信。為什麽不信。”薄媚笑道,“一個人沒有理由如此執着地惹禍上身。所以依我看,他應當也是一腔赤誠,如你一般。雖然人有點愚傻。”
“公主果然眼光獨到。”延俊也笑,“也許真正的人才,正是大智若愚。”
到了軍營,本想以歲黓公主的身份進去一看,結果守衛将他們攔截在外,說沒有軍令任何人都不得入內。薄媚心下欣慰,剛要稱贊防守嚴密,延俊卻提醒她豎耳聽,校場方向沒有練兵聲,而是一片嘈雜吵鬧。
薄媚心生疑惑,命人通報掌事校尉出來見面。守衛說校尉不在營中。
不在營中?眼下不是該每日加緊練兵才對嗎?薄媚與延俊對看一眼,突然聽到身後有人喚她:“公主等等在下!走這麽快我們家小雲差點沒跟上——”
兩人一齊回頭,只見一頭瘦弱毛驢馱着一名黃衫青年前來,三步一哼哼,五步一甩尾。
☆、探訪軍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