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 )
因為白歌尚未收複,此行繞了西路曲線渡河,渡河後方轉回大道疾馳北上,往後便一馬平川,順利到達軒丘。
一進軒丘,便聽說白歌城被慕廣韻收複的消息。原來早在還未離營的時候,雍門軒等人就已經帶兵進發白歌,後來南淵南部的兵力撤回後,又馬不停蹄北上彙合,三國聯手,一舉奪回白歌。
不止如此,奪回白歌後,大軍未作休息,當即調頭向東,追擊敗軍至于役國內,将于役殘兵打得節節敗退,終于在于役國中部碧空山西全部殲滅。生擒國君,囚禁。
至此,南淵國亡,版圖全部劃歸蒼慕;于役國亡,蒼慕與流火東西瓜分,流火占領碧空山東,蒼慕占領其西。于役與南淵中間夾了幾個蝼蟻小國,紛紛向蒼慕俯首稱臣。
然,還有更不可思議的事情。
明昭國亡了,白宇國也亡了。初初聽到這兩個國名的時候,薄媚感覺十分耳熟,就是死活想不起來。後來又聽人說了詳細經過,是東戈支持白宇滅亡了明昭,而後趁其兵力不濟,将白宇國也一并攻占。一口氣吞并了兩個小國。
薄媚這才想起來,原來明昭國就是溫孤薇人的故國,那個來苦求蒼慕出兵相助的少年。她始終記得那少年最後懷着仇恨與絕望的目光。
……怎麽回事……樂邑沒能幫得上他麽?還是去得晚了?
還有,華夏最北之國——十一國中幅員最廣的薄氏侯國,墨頤,連遭北狄挑釁,屢次交戰,局勢險惡。西北也有一薄氏侯國,名曰激雷,激雷以西的西戎,也蠢蠢欲動多年。
薄媚一路聽着人們議論紛紛,一路心驚。原來不只是蒼慕,原來這短短的幾個月裏,天下已經風雲變遷。忍不住停下馬來,向路人問個詳細究竟。可路人畢竟是路人,講出來也多的是演繹色彩。
……總感覺心裏惴惴不安,仿佛黑雲壓城。可大雨分明昨夜就停了,今日晴空萬裏。
也不知是不是自己從前太過養尊處優了,被樂邑城中的浮華一葉障目。也許這世間……從來都是如此?兒時只在書本裏見過的爾虞我詐興亡變遷,難道……不是故事,而是這世上的,稀松平常?
回到執古宮中,本想直接去卸官辭行的,可是在此之前,突然很想回清影殿去看看。于是便去了。
清影殿裏久無人居住,雖常打掃,但畢竟少了分人氣。又經過一春的雨,到處都是濕漉漉的,有些冷清。唯獨殿前那株白桐,花已經敗了,葉還繁茂。像個貼心的朋友似的,等在那裏,哪兒也不去。
這株白桐,她看過它開花四次。今歲的花期誤了。開花時瑩瑩一樹,雪白雪白的。她想,等回到樂邑,也要在晨曦宮裏栽一株。
吩咐小筠去打包自己的行裝,小筠一邊奇怪一邊叽叽喳喳個不停,說着宮裏近來發生的趣事。打包完畢,才想起來問一句:“公主這是要去哪裏?是去白歌跟世子……跟公子一起住嗎?”
Advertisement
“不是,”薄媚笑說,“我要走了。”
“走?去哪裏?”
“我要回樂邑去了。”
“……何時回來?”
“不回來了。”
小筠突然沒了聲音。半晌,薄媚扭頭去看,她卻“哇”地一聲哭了起來:“公主,是不是小筠太吵,煩着你了?公主你可不可以不走?公主是這世上待小筠最好的人,小筠舍不得你啊……”
“……”薄媚心道,這孩子是有多苦命?自己不過是救了她一次,并且每季賞她一些過時的舊衣服舊首飾,并且每日将吃不完的點心送她,最多最多也就是很有耐心聽她唠叨而已……怎麽就成待她最好的人了?
不過想想也是,深宮中願意聽她唠叨的人估計不多,尤其是高高在上的主子們。而對于一個話痨來說沒有聽衆是一件很痛苦的事情,所以她大概覺得能在痛苦了十幾年之後有幸得遇薄媚簡直難能可貴。
薄媚被她哭得心下不忍,便說了句:“要不你跟我走?”說完就後悔了,不過小筠已經歡歡喜喜答應下來,作為一個有頭臉有威信的人,當場食言好像不大好,于是薄媚就硬着頭皮帶上了小筠。
去向慕莊辭行。臨行前吩咐侍人好生照料白桐,不許人傷它砍它。
以防當年“軟禁”的事情再度上演,她專門穿了一雙輕便的鞋子,準備見勢不對掉頭就跑。
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誰讓她沒有親随開路。好在這一次是拿着離書的,慕廣韻親筆簽了的,白紙黑字不能抵賴的。
不成想慕廣韻一早已經派了人回來告知父親此事,也不知對這老頑固說了什麽,反正慕莊顯得格外的通情達理。除了胥梁胥康二兄弟表示了深切的惋惜、淩夫人拉着薄媚的手幾番無語凝噎、慕莊一連疊聲說了許多“蒼慕怠慢,公主恕罪”之外,一切都比想象的順利。
出門。等車馬來了,就可以走了。就可以,離開這桎梏了。耳畔傳來遙遠的“叮咚”聲,像是金石斧鑿的聲音。薄媚好奇,凝神聽了會兒,問說:“這是在做什麽?”
侍從答說:“回公主,禮樂司正在鑄造編鐘。算來今日就鑄成了,眼下大概是在校音……”
薄媚愣了一下:“可是年初從白歌拉回來的銅材?”
“正是。”
“原來……已經鑄成了啊……”輾轉多時,都快忘了這一回事。罷了罷了,這蒼慕禮樂,她只開個頭,剩下的交給後來人做罷。
上了車,滾滾車輪碾過石板縫裏的積水,颠簸時,車轅吱呀作響。
突然有熟悉的嗓音傳來,似乎是誰在喊她,很急切:“媚媚,媚媚——”聲音由遠及近,伴着越來越清晰的馬蹄聲。
剛要推窗去看,車子卻猛然一停,她險些栽出去。長嘶聲過後,有人“嗵”地落地,有腳步聲急促靠近。門被打開,一張俊秀的小臉怒氣沖沖出現在眼前。
薄媚:“……咦,巾兒你手怎麽了?跟人打架了?”慕子衿左手被白布包裹着,吊在胸前。
“你去哪裏?”他一臉兇神惡煞。
“……我回家去。”
“這不是你的家麽?”
“哦不不不這裏不是我家,這是你家。我家在樂邑。”
慕子衿黑着臉,看了看車裏一臉無知的小筠,沉下眉來:“你要走,都不告訴我?”
“抱歉抱歉,忘了……你也知道,我記性一向不好。”
“你誰都沒忘,單單忘了我!”慕子衿不滿地怒吼,然後一步跨上車來,一屁股坐在薄媚身邊,道,“走!”
“……幹嘛你?”
“不幹嘛,我跟你走!”又沖車外吼,“怎麽還不走?要我拿鞭子抽你們嗎?馬鞭拿來!”
“別鬧了小紫!快下去快下去,耽誤了時辰我就要趕夜路了。我這麽如花似玉的美人是不能趕夜路的。”
慕子衿緊扒窗框,拼死對抗一直試圖推自己下車的薄媚:“憑什麽?這個臭丫頭都可以帶,為什麽不可以帶我?”
“……”薄媚想一想道,“因為你是男的。我帶小筠回去是去鋪床暖床的,你又不可以……”
“我可以!”喊出口,似乎察覺不對,慕子衿紅了紅臉。薄媚看到他臉紅,大為驚奇。真是太稀奇了,這還是有史以來頭一次。還以為他臉皮厚得透不出任何顏色呢。再看這小人兒的個頭,已然比年初她離開軒丘時長高了不少。算來……也快十二歲了。再過兩年,便是個朗朗少年。再過兩年,怕也是翩翩公子,頗招桃花的那種。
心裏“啧啧啧啧”嘆幾聲,又推他。他死活不肯下去。
正僵持不下,慕侯帶人來解圍了。以前雖百般看不上慕莊,但這最後,他還是頗為得心的。他厲聲呵斥慕子衿,但慕子衿顯然被寵得膽忒大,不吃這一套。未遂。于是慕莊又動之以情,說淩夫人咳血了,叫他趕緊去看望母親。
慕子衿終于動搖了,下車前卻抓着薄媚胳膊再三囑咐道:“媚媚你等一下,等我一下,我去看看娘,很快就回來。你等我回來,就算要走,也等我回來再走,我要看着你走。”
薄媚有些不忍,應了聲“好”。
下了車,慕子衿不知摸到懷裏什麽東西,又折回來。在看見薄媚鼻梁上架着的目望見時,蹙一蹙眉,不悅道:“這不是我做的那一支——”
薄媚:“……哦,抱歉抱歉,那一支……路上遺失了。”
“就知道你會丢三落四!笨蛋。”慕子衿煞有介事責備一句,自懷中掏出一把目望見,拉過她的雙手攤開,放在掌心,像囑咐小孩子一樣,嘆口氣道,“以後……要小心一點啊,眼睛不好,還總這樣馬馬虎虎的。笨蛋。”
他終于走了。薄媚垂頭數了一數,總歸七支,每一支造型都有所不同,連白晶石也打磨成不一樣的形狀,方的、圓的……又擡眼去望那已快消失在視野的小小身影,心口突然有點發悶。
待他最後回望一眼,放心地拐進牆的另一側後,薄媚吩咐車馬出發。
其實她從來,喜聚不喜散。
不離別不知道情深,原來淡久了也是濃烈,譬如時光。實在是,太惆悵了。
路上是枯燥的。也或許是心境的原因。小筠在耳旁一刻不停地講話,但其實薄媚一句都沒有聽進去。
三日後,未至邊關,卻已有樂邑的使臣來迎。約有五十人,帶了樂邑的各種珍馐小吃,均是她兒時喜愛的。
薄媚感到驚奇,問他們為何在此等候,為首的內廷侍郎丞姜叢卻一臉沉痛,說,樂邑已經知道公主的遭遇了,還請公主節哀。
薄媚:“……節什麽哀?”
姜叢道:“節、節驸馬的哀啊……微臣該死,公主恕罪!”
原來又是慕廣韻耍的花招。他早已派人告知慕侯,而慕侯又派人快馬加鞭通報樂邑,說蒼慕國大公子慕廣韻身患重疾,命不久矣。不願耽誤歲黓公主青春,故而已兩下簽署和離書,還望此生,各自珍重。
天子動容,表示體恤,特遣人來接公主回京。
果然是他的作風,連這種事情,都做得滴水不漏。随他去吧,薄媚表示無話可說。
随它去吧。
行至半路,突然察覺不對,為何一連趕了一晝夜的路,都沒人安排食宿歇息?推開窗子一看,卻猛地聞道一股異香。下一刻便失去知覺。
昏迷前依稀看到車外飛雲流霞,兩側繁花,像是天外聖境。馬車兩邊随行的不是樂邑士兵,而是幾十名璀璨金縷衣纏身、手執金燈的……曼妙女子?
薄媚心想,這不是回樂邑的路……
☆、黃金鬼魅
(adsbygoogle = window.adsbygoogle || []).push({});