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
“休想。”慕廣韻不痛不癢地說,兩指捏了劍鋒,一轉手撇開,看似不費力氣,卻連劍柄也自薄媚手中脫落,“咣當”一聲掉在地上。慕廣韻上前一步,捉住她的手腕,反手壓在了她的背後。薄媚便被股這巨大的力氣逼得撞進他懷裏,手肘又生生吃痛,整個人都被他斷了退路。
“我白歌不好嗎?”慕廣韻垂眼看她,沒甚感情地調笑,“既然來了,想走可沒那麽容易。”
伊祁見狀連忙拔劍,欲上前解救,卻被慕廣韻一個眼神招來數十名近衛将他團團圍住。
“你想做什麽?”薄媚迎着他的目光。
慕廣韻不語,只扯着她一步一步向後方寝殿裏走去。路過觀戰的司徒涼心和雍門軒,也沒稍作解釋。路過夙白,才頓了頓足吩咐侍從帶她回房休息。
一把将人扔進殿中,慕廣韻關上房門,回身走到薄媚面前,用身軀将她的逃脫之路擋死,居高臨下道:“你不該來白歌。可是既然來了,就暫且住下吧。”
“你想做什麽?”薄媚冷聲道,“你也要禁我的足?”
“不敢。只是短期之內不能讓你出去鬧騰。”慕廣韻道,滿不在乎,“你一定要恩斷義絕,也可以,不過,要等幾個月。”
“等什麽?”
“等我的孩子平安出世。”
“……孩子?”薄媚的心突然柔軟了一下,幾乎以為他說的是自己腹中那團不知是否存在的小家夥,下一刻卻意識到,他說的大概是他與梓卿的孩子,不由得苦笑,“你在怕什麽呢?怕我告密?怕慕侯知道你因為梓卿而觸怒了歲黓公主?怕婚事作罷得罪父皇?還是怕我回去後派兵來傷害你親愛的妻兒?”
慕廣韻想了想,坦白地說:“都怕。”
薄媚哭笑不得:“慕廣韻,你敢做出來這等事情,為什麽不敢自己承擔後果呢?你大可以用你們感天動地的愛情,去感化你的父親、我的父皇,還有全天下的人。靠軟禁我來粉飾太平,不覺得太虛僞太可恥了一點嗎?我還當你與慕莊是不同的,現在看來,果然是父子,手段一樣的卑鄙!我真是看錯了你。”
“早說你看錯了我。”慕廣韻道,“我雖不認同父親的某些行為,有時候卻又不得不承認它們行之有效。譬如軟禁。我說過,所有的事情,要權衡利弊,把危害降到最小,才是明智的。卑鄙不卑鄙的,我可不在乎。眼下我只想保證我孩子的平安出世,所以要做到萬無一失。得罪了,公主殿下。”
薄媚不語。腳下邁出去一步,便被拽了回來。慕廣韻幹脆将她推到墨玉柱子上,蠻橫地欺身壓制她,小臂剛好橫在她脖頸處,背上冰涼刺骨。“留下。”他說。
他說“留下”,卻不是為了留她。薄媚無力地笑笑,也不掙紮了,感覺眼裏快要忍不住淚意,又倔強地垂下眼眸:“慕廣韻,你究竟想讓我怎麽樣呢?我妥協,不可以,我走,也不可以!這一次,我是真的想要結束了,真的,我和你的一切……都一刀兩斷。費了好大的力氣,下了好大的決心,再也……再也不來打擾你了……為什麽還是不可以?!你到底……想讓我怎麽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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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照我說的做。”慕廣韻擡了擡手肘,逼她擡起眼來,“七個月後,你想一刀兩斷,我便給你一刀兩斷。或者你想要別的什麽……我都——”
話未說完,薄媚卻仰頭吻上了他的唇。因為近在咫尺,薄媚近近望着他的眼睛,恍恍惚惚又想起了心底裏對他的喜歡。對他的感情,仿佛是一種抑制不住的可怕沖動,明知道不可以不應該,明知道再繼續下去只是死路一條,可還是沒有辦法,他越是靠近,越是讓人喘不過氣。索性放任,讓本能代她去吻他。反正是最後一下。
慕廣韻蹙了蹙眉,卻沒躲開。薄媚閉着眼睛,他沒有,眼睜睜看着對面兩扇長睫輕輕顫抖,心底莫名動了一下。很熟悉的一雙眼眸,盡管現在閉着。他幾乎想擡起手來,去撫一撫,讓它們不再顫抖。可是終究無動于衷。
時間過去不知多久,可能是一刻也可能是一瞬,誰都沒有動。薄媚終于退開,擡手捂了捂眼睛,手指因為極力并攏而有些顫抖,而後放下,露出兩只通紅卻沒有流淚的眼,靜靜看他。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慕廣韻以為,她的眼眶上沾了一點血跡。當然是錯覺,她沒有受傷,怎麽可能從眼中流出血淚來。慕廣韻垂一垂眼,笑說:“原來你想要的是這個?何不早說?我盡可以滿足你,以後每日都可以滿足你……”說着便俯身過去,側頭吻住了她。
這一次是他主動,用了全副的力氣,霸道蠻橫,絲毫不容她反抗。
薄媚掙了一下,便如失了力氣一般,任憑他動作。似乎是沒料到她這麽輕易放棄,慕廣韻一邊欺淩着她的唇,一邊蹙眉去看她的眼睛,仍是閉着,卻比方才平靜許多。薄媚,你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呢?他心底突然起了好奇,莫名而來的好奇,齒間不由得也放緩了動作,稍不留意,竟真的與她纏綿起來……
心裏驚了一驚。卻沒有停下。每時每刻都想要果斷地抽身而退,心裏卻仿佛另有一股微妙的力量,在說“不要停下”,仿佛是貪戀着這一吻中微妙的似曾相識,和莫名的悲傷。
為什麽會有這種感覺呢?便是在夙白身上,也從未有過這樣令人窒息的熟悉感覺。一向冷靜自持如他,也懷疑再吻下去,怕是要沉淪。
最後是薄媚在他舌尖狠狠咬了一下,方才結束了這個吻。薄媚冷冷說:“你身上的味道,讓我惡心。”
慕廣韻看了看袖上一片污漬,是方才為夙白擦嘴時沾染的。勾起唇角。沒再說話,起身離開。
出了門,擡頭見烏雲滿庭。才晴了沒幾日,風雨又要來了。今歲多事之秋。
正遇見雍門軒拖着司徒涼心來尋他,上來第一句話就是:“伶倫,你不覺得……薄媚很像一個人麽?”
“你說阿苦?”慕廣韻笑笑,負手看廊下镂空的窗,窗外綠竹猗猗,如水色潤過般的顏色,“當然會像,她與夙白是姊妹,二人的母親是孿生子。”
“不是不是……”雍門軒認真搖頭,“我是說,她比現在的阿苦還要像阿苦。尤其是那雙眼睛。”
“不是吧?國威你別吓我!那個飛揚跋扈目中無人的歲黓公主,怎麽可能是我們善良可愛的小阿苦?!”司徒涼心驚呼,“再說伶倫是跟她同床共寝過的,怎麽說也不可能認錯吧。”
“可是,我總覺得……”
“不會。”慕廣韻堅決地打斷,“是你的錯覺罷了。絕無可能。”
“為什麽絕無可能?伶倫,我的直覺一向很準的……”
慕廣韻搖頭:“那時我雖意識昏沉,但也清晰地看到了,阿苦眼角有一枚紅色淚痣。而且,她的聲音清潤好聽,你們也是知道的。而薄媚的嗓音,帶着細微的沙啞,想來是天生音色如此。”
“就是啊!”司徒涼心補充道,“最後一天揭下面具,我們不是親眼看到了麽,阿苦就是夙白,夙白就是阿苦。朝夕相處三年,她又沒有離開過雲和山,總不會中途換人吧?再說那歲黓公主好端端的逍遙日子不過,跑來我們雲和山做什麽?”
“可是……”
“別可是了,絕無可能。”慕廣韻笑道,“絕無可能。”
雍門軒卻蹙了蹙眉,道:“伶倫,你這樣抵觸薄媚,是因為心裏十四年的芥蒂吧?其實你應該比我更能察覺到她眼裏細微的相似,只是有意視而不見。不是絕無可能,而是絕不能是她,對麽?你恨她。”
“哦?看來你很懂嘛?”慕廣韻挑眉笑了,“是與不是呢……阿苦都有了我的孩子,你現在猜測這些,還有意義麽?”
雍門軒無話可說。
談話間宮牆外卻響起了嘈雜。有侍衛匆忙來報,說慕侯派人來了,說要捉拿惑主狐媚,并接世子與夫人回去。
“哦?”再怎麽嚴防死守,還是有人走漏了風聲,并且走漏得這麽快……慕廣韻些許無奈,卻也不驚,只好兵來将擋,“來者何人?”
“上柱國大人,孟今古。”
“上柱國大人?”慕廣韻終于蹙起眉頭,意識到事态嚴重,“帶兵多少?”
“三萬。”
“三萬?”司徒涼心驚呼,“可不得了不得了,伶倫,你爹這是拿出國戰的陣仗來對付你了,兄弟……兄弟也幫不上你什麽忙了,家事不是我們外人能摻和的,走走走國威,我們走了啊不用送了留步留步……”于是拖着雍門軒離了是非之地。
“哼……”慕廣韻冷笑出聲,“真是興師動衆,看來父親是一點也容不得我這左夫人了。”随即厲聲吩咐,“通知寒非,迎戰。”
“是!”
……
薄媚在屋中也聽到了門外越來越紛雜的聲音,有短兵相接,有人聲厮殺。因為心灰意冷,她起初并不留心,只無力地靠坐在門內,閉目任憑腦中的千絲萬縷無論如何也理不清。
聽到議論紛紛,聽到兵刃铿锵,聽到腳步匆忙,聽到亂了方寸。她幾乎是聽到沒了動靜,才起身開門。門仍鎖着,門縫中卻看到,外面一片肅殺,已經沒了人影。
正感到困惑,卻有人發現了她,看服飾裝備,是上柱國的手下,跑來用劍柄破開了銅鎖,而後大呼“世子夫人找到了,快來人!”
“……發生什麽事情?”薄媚被随後趕來的士兵團團圍住,不解地問大步走來向她行禮的孟今古。
“奉慕侯之命,請世子與夫人回去。”
“慕廣韻呢?”
“臭小子……呃不是不是……世子殿下帶兵反抗,在下已經将他降服,先一步押解歸京了。那個女人也一起帶走了。夫人,還請您自己跟在下回去,莫要在下也對你動手。”
薄媚并沒責罵他出言不遜,滿心只有一個想法——慕廣韻為保梓卿,不惜與自己的父親兵刃相見。
既然他走了,那薄媚也便跟着孟今古走了。因為他一走,這裏也就等同于空了。
其實慕廣韻也拿出了白歌的全副武備,召集近衛八千,死守楚衣宮門,與孟今古對峙了一個時辰有餘。只可惜從一開始就沒料到慕侯會如此決絕狠厲,派了孟今古及手下三萬精兵前來。孟今古是蒼慕第一戰将,戰場上無往不勝,殺伐決斷,手下的兵也都是沙場血海裏鍛煉出來的神勇之兵,用來對付白歌的小兒科武備,實在是綽綽有餘。
加之孟寒非到底不敢與父親對抗到底。于是繳械投降。
慕廣韻從沒想到一場萬無一失的籌謀,竟會在剛開始就被徹底颠覆。莫說等到孩子出世,他帶着夙白來到白歌,也不過幾天的光景。真的沒想到父親會這樣大動幹戈。也不知是誰走漏風聲。
實則慕侯之所以這樣憤怒,是因為偶然從一名留在執古宮中的薄媚随嫁侍從口中聽說,樂邑宮中逃出來一名女子,是公主的表姐,名叫夙白,犯了天大的死罪,具體什麽罪不知道,但姬夫人始終沒有放棄派人搜尋追殺。慕侯多疑,便問了問那女子相貌身形年紀,聽描述,竟與兒子從雲和山帶回來的女子有些相似。慕侯是見過夙白面紗下的容貌的。
當下又是震怒又是惶恐,便帶人來到了杉木林中。卻發現面紗下的女子被掉了包。再問世子與夫人的服侍人員,那小筠誠惶誠恐,便把知道的不知道的都交待了。
慕侯便猜到了,是慕廣韻将夙白藏匿在了封邑白歌。
慕廣韻并不知道這些經過。當初在雲和山險些命喪黃泉,大病初醒後,第一眼看到的,就是夙白。夙白告訴他,她就是阿苦。然後兩人一同回山。離山前的最後一課,大家都摘下面具,故而在所有人眼裏,夙白就是阿苦。沒有人知道,也沒有人在意,樂邑有個逃犯。
慕廣韻問夙白是否願意随他回蒼慕國去,将就将就把這一日夫妻一直做下去。夙白說願意。而後,又可憐楚楚地對他道出了自己的身世,說自己之所以前去雲和山修學三年,就是為了隐去身份性命,躲避姬夫人的追殺。她說自己的母親十八年前被姬夫人所殺,而她前不久得知了事情的真相,所以姬夫人決定趕盡殺絕。多的卻沒有說。她請慕廣韻庇護自己,并幫助自己報仇雪恨。慕廣韻雖感到意外,卻沒有拒絕。他說,阿苦,你的仇,從此我替你背負。
還以為沒有人知道夙白的身份。所以這一次慕廣韻被押解回執古宮,也還抱着最後一絲希望。他對慕侯及慕侯夫人說,你們不要動她,她懷了我的孩子。他以為慕侯會顧念血脈親情,網開一面。他以為這是一招萬不得已的必殺絕技。沒想到,卻更招來了父親的忌憚。
☆、前塵恩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