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酒吧并不是第一案發現場,是以警察只是取證調查後,很快就解除了封鎖。只是不知道為什麽,闵濤一直沒再開業,有老客問,也只說要重裝,過了夏天再說。
後來方南去跟闵濤道了歉,說自己那天心情不佳,并不是故意。
都是成年人,兩人之間很快恢複心無芥蒂,最起碼表面上是。
沒多久,闵濤就迷上了酗酒和飙車。
雖然原來在海狼吧闵濤作為老板也喝酒,可是從來不像個爛酒鬼一般喝到人事不省。自打小水這件事出了,闵濤簡直就判若兩人,次次爛醉如泥。方南被通知過兩三次,深更半夜的去各種路邊攤夜場為他撿屍。
一次兩次沒什麽,次數一多,方南疲于奔命,心裏明白,兩人關系怕是走到頭了。
分開是闵濤主動提出來的。
五月底,闵濤打了尋呼叫方南去吃晚飯。
方南剛好從客戶公司出來,看了看時間也快五點了,幹脆沒回公司,坐公交就去了海狼吧。
闵濤沒再開門營業不假,可是這個男人一直住在海狼那間辦公室兼卧室,情節莫名。
走過邊門一條又髒又亂的窄路,方南伸手推開鏽跡斑斑的房門。
有辛辣刺激的味道湧進鼻腔,彌漫在昏暗落滿灰塵的空間裏,徒增蕭索。
“來了?”闵濤從樓梯上探出頭:“在飄香園點了幾個菜送過來,還是這裏吃清淨。”
橘黃色的燈光從男人身後鋪洩下來,看不清男人臉上的表情,可是方南能分辨的出,今天的闵濤特意收拾過。沒有邋遢的不修邊幅,男人刮了胡子,頭發整整齊齊紮成一束,身上換了件白色T恤衫,一雙大長腿上是五分的黑色工裝褲,肥大寬松,襯的整個人神清氣爽,有種特別幹淨的氣質。
房間裏一樣的昏暗,開着燈,不過看得出,闵濤整理過房間。
往日到處亂扔的衣物飾品雜七雜八的東西都順到了牆邊,房間靠着床邊支了張折疊桌,上面擺着熱氣騰騰的四盆菜,邊上地面擺着兩箱啤酒。
Advertisement
“不多喝,盡興就好。”順着方南目光看過去,闵濤特意解釋了兩句:“坐吧。”
原本方南對闵濤一直覺得輕松自在,什麽都能說什麽都敢說,可是眼下,他突然覺得無話可說。
這樣的闵濤讓人陌生。
兩個人沉默的吃飯喝酒,闵濤時不時的擡頭看着方南,待到方南迎上他目光的時候,男人又低頭避開。
“不是要重裝嗎?”方南竭力讓氣氛輕松點:“趕緊麻溜的裝修好重新開業啊,還指望濤哥大展宏圖呢。”
闵濤吃的不多,光喝酒了,一杯接着一杯:“馬上天熱了,等等再說。”
等到方南也沒什麽話可說且放下了筷子的時候,闵濤很突兀的來了一句:“今天是個很特別的日子。”男人笑了笑,安靜的繼續:“今天是海狼開業十周年紀念日。”
十年.人生有多少個十年。
“吃飽了?”闵濤挑眉,臉上因為酒精染了點薄薄的緋紅,給男人瘦削的臉上平添些許的妩媚之意。
“濤哥,”方南思忖着,他覺得這些話不該由自己說。無論事兒逼的風格還是聖母的光環他都不想加持,可是闵濤頹廢成這樣,他看着也不落忍:“事情翻篇了就忘了吧,日子還得好好過下去。”
“我覺得我做人真挺失敗的。”闵濤垂下眼睑。從方南的角度看過去,男人的睫毛雖然不長卻很濃密,在下眼睑投下一片陰影:“活了一把年紀,快四十了,沒朋友沒愛人……也算報應吧,讓自己瞎胡混,把自己混進去了……說這些幹嘛。”
男人自嘲的笑笑,擡起頭沖着方南擠擠眼睛:“走,哥給你個小驚喜去。”
被闵濤拽着下了樓,男人沒往邊門走,反倒徑直朝廢棄的前場走去。
“濤哥……”
“噓。”闵濤回頭,出聲制止了他。仿佛前場真的不是他的傷心地,仿佛幽暗的通道盡頭通往的依然是繁華熱鬧的醉生夢死,不是眼下幽暗死寂的頹敗蕭條。
空曠的大廳回蕩着兩人的腳步聲,闵濤熟門熟路的拉着方南繞開地上胡亂倒着的椅子,一直走到小舞臺那裏:“站這兒別動,等我去開個燈。”
聽着黑暗中的腳步漸漸遠去,幾分鐘後,刺眼的射燈光芒從頭頂傾瀉下來。
闵濤沒開全場的電源,只把小舞臺的燈光打開了。
“音響壞了,用這個吧。”男人走回來,手裏拿着個小音箱擱在舞臺邊,沖方南一笑:“哥最後給你跳一次鋼管舞,記得鼓掌吹口哨啊。”
還沒等方南消化掉不詳的“最後一次”并提出抗議,闵濤已經手腳并用的爬上了小舞臺。
時間不過才将近一年,恍惚間那個濃妝豔抹的舞者眼角一斜,風情萬種的沖他抛媚眼,神氣活現。
音樂響了起來,歡快勁爆,節奏感十足。
闵濤沒有用最初那種倒挂的姿勢,老老實實的試了試,單腿勾住鋼管慢慢旋轉起來。
半分鐘後,大概是覺得這身衣服不合适又礙事,男人幹脆的扯掉了T恤蹬掉了褲子,身上只穿了件黑色緊身平角短褲,又重新躍上了鋼管。
方南看得出來,闵濤的身體被酒精毀的不輕。昔日靈活柔韌的動作信手拈來,如今卻是實打實的力不從心。直到兩分鐘後,舞曲的音樂飚上高-潮——
闵濤是想攀的高一點挂下來的,結果不知道是哪個步驟出了錯,男人直接從鋼管上摔了下來,砸在實木地板的小舞臺上,響聲在空曠的廳裏傳出很遠。
“哈,”闵濤喘着粗氣翻身坐起,低頭捂着臉哼笑:“真是老了,跳不動了。”
咽下去那句原本要問有沒有事兒的話,方南抿了抿嘴,伸出雙手鼓掌。認真的,毫無敷衍的:“濤哥,你跳的鋼管舞,是我長這麽大看過最好的。”
“你丫就是個山炮,看過什麽叫好的?”闵濤還是沒擡頭,只留給方南一圈泛着柔光的烏黑發頂,和着男人沉重的鼻息。
過了一會兒,闵濤揉揉臉,聲音從指縫中漏出來,低沉喑啞卻字字清晰:“我算是廢了……方南,分開吧。”
……………………………………………………
被分手不是第一次,方南在想,這大概就是自己的命。
淩梓樾打着為他好的旗號提出分手。就連找個不談感情的炮-友,如今也難逃被一腳踹開的命運。這他媽的是什麽因果輪回?
命運多舛嗎?
方南沿着馬路往前走,面容平靜步伐不緊不慢。
以後心情糟透,想找個人不問原因的脫了褲子來一炮看來都是奢望了。
他剛才說什麽的?闵濤提出分開的時候?
方南想了想,好像他就是很簡潔很利落的回了一個字,好。
就像闵濤曾經說過的,方南你真冷血。
冷血吧,可能确實如此。
可笑的是,今天來之前,他還琢磨着很久沒爽了,不知道是不是可以跟闵濤好好做一場,也算是一種宣洩。
走出很遠,方南回頭。
夜色下,原本勢均力敵搶的你死我活的兩家酒吧,只剩下耀武揚威的H5一枝獨秀,這樣看過去,隐約帶着點孤獨求敗的寂寞。
真是好笑,不過就是一點失敗加上挫折,居然就把闵濤砸倒了。這個男人,虧他原來以為刀槍不入世故圓滑,卻原來也是個傻子。
……………………………………………………
隔了一天,何謝廉興奮的來了電話,約方南晚上一塊兒去趕個場子,跟他哥們兒見個面,接下來就是走流程的事兒了。
挂了電話,方南覺得不知道怎麽定義。何謝廉這人,滿嘴毒的沒拿他當個平等的人看,卻是一諾千金,答應了方南的事兒,哪怕不那麽容易,卻是執拗的上了心,非要有始有終才好。這種難得的優秀品質,是家庭的熏陶嗎?
眼前浮現出何躍森那張硬朗堅毅的臉,同時出現的還有那句紮心的話——
我一直覺得跟你挺投緣的。
方南恍惚了一下,依稀記得,那天臨走時候,好像何躍森說了句什麽。是什麽來着?好像是讓自己好好考慮考慮。
考慮什麽?考慮擰着天性放棄同性戀的身份,做個乖巧懂事的好孩子,才配得上跟何司令一張桌子吃飯嗎?
如果這事兒能掰過來,他方南何苦一路荊棘一路雞飛狗跳打落牙齒往肚裏咽,早早在東林安生的聽父母的話不就好了?
何叔。方南低低的念叨了一聲。
算了算時間,已經快一個月了。
晚上在酒店的飯局平淡而圓滿。
何謝廉的哥們兒是個面目平常的男人,乍一看不起眼,只有眼中不經意的精明洩露出,能坐上這種大型國企老總位置的人,怎麽可能簡單?
老總姓郭,二十七八歲,四平八穩的像三十七八歲。
即使性子滴水不漏,看得出,他跟何謝廉關系是真不錯。青年那麽不講理的讓他給個痛快話,郭總居然也點頭了,跟方南碰了碰杯子,溫和的說下個月中會有人事經理通知他去辦手續,現在的工作可以交接了。
這樣一句話算是板上釘釘了,何謝廉很高興,跟郭總勾肩搭背的一通死喝,掉頭出了酒店長出一口氣。
方南我總算還了你這個人情了,哥最煩欠人人情,媽的這幾個月可憋死老子了。
方南真心實意的道謝。謝謝你何先生,下次有需要随叫随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