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方南以為自己會哭會崩潰會難受的不行不行的,哪怕反射弧長一點。
可是連他自己都猜不到,從Z市上了火車回A市,他連一滴眼淚都沒掉。
就那麽麻木的盯着車窗外飛馳而過的景色,腦子裏什麽都沒想。
韋東說的對,他本質裏就是個冷血無情的玩意兒。
他堅持不肯去醫院,最後把中文呼機號留給了韋東——
如果淩梓樾出于他自己的本意想讓我來看他,讓他親自給我打電話。
火車上亂哄哄的。有小孩在哭,也有幾個大男人罵着髒話打牌。方南身邊坐着一個農村來的大嬸,睡着了直磨牙,還打呼嚕,随着火車的晃動,腦袋差點靠到方南肩膀上。
到了A市火車站已經很晚了。
火車站廣場上有人鋪了涼席睡覺。透過黑黝黝的雕塑,方南看得到湖水反着微光,遠處的高樓鱗次栉比,上面的彩燈亮化寂寞的明滅着。城市天際線如此幽遠迷人,卻又如此的冰冷無情。
不想回去跟秦鋒合租的那裏,也不想去找闵濤鬼混,更不可能去打擾黃韬當個一千瓦電燈泡。
方南就那麽抱着雙臂在湖邊轉,孤魂野鬼一樣。
湖邊還有夜跑的人,間或從身邊經過,帶起陣陣微風。
方南走累了,找了個長條椅坐下,盯着湖水和岸邊的垂柳出神。
不遠處傳來跑步聲和喘息聲,漸漸的轉慢,最終停在方南身邊。
方南沒去看,任由那人坐在長條椅的另一端。
呼吸間有淡淡的酒氣,方南更加不敢亂動。萬一被酒鬼扔到湖裏淹死,明天報紙頭條就有新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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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平定了一會兒呼吸,悉悉索索的翻口袋,然後就是打火機啪的一聲輕響,煙味随風飄過來。
方南正琢磨着自己是不是該不動聲色的離開呢,冷不防邊上那人說話了。
幽幽的動靜配上這樣暗淡無光的夜晚,足夠讓人後脖頸子發涼。
“我以為自己放不下舍不得,沒想到真的做了決定,也不是那麽難捱……反正我一直是被放棄的那一個,我都習慣了……其實我早該死心了,從他選擇那個家夥開始,可是心裏那麽難受……”明顯是個男人的動靜哽咽了兩聲,慢慢平複後繼續,像是說給陌生的方南聽,也像是自言自語的發洩:“我害怕他吃苦,害怕他将來面對的難堪。可就是忘了,他根本不需要我的保護,是我自以為是了……一年了,他走了一年了。有時候我在學校裏看到那個家夥,失去愛人的難受和痛苦都藏不住,心裏覺得特別痛快。我是不是很變态……”
方南抽抽嘴角,很想說一句,大哥你這樣幼稚的走上社會很危險你知道嗎?
那個男人不知道抽什麽風,語氣一變,情緒也跟着激動起來:“走了好,既然得不到,大家就一起難受。憑什麽我一個在這兒喝醉了吹冷風,你們可以逍遙快活……那家夥會打架是吧?我明天就去報個班學跆拳道,這個場子我遲早找回來!”
沉默着扮雕像的方同學冷不防被醉鬼轉過頭,目标明确的問了一句:“你說對不對?即使他走了,我一個男人家也不能忍下這口窩囊氣!”
方南腦子一炸,謹慎的措着辭,屁股往邊上挪挪:“人死不能複生,節哀……”
“節哀……”醉鬼吸了吸鼻子,不滿的嘟囔:“誰說他死了?!你有病吧!”
我有病啊,還病的不輕。
方南笑笑,不想再跟個不認識的醉鬼糾纏不休,輕輕站起身:“喝多了早點回去休息,注意安全。”夜色太重,他看不清楚對方,只看得見金絲邊的眼鏡框反射着微光,一劃而過。
其實他很想跟對方說,說說那些曾經被用來開解自己的話,可是他不敢,他怕說多了,今晚就走不了了。
每個人都有自己的路要走,遲早一天你會明白,戀愛不是一切。你要記住相處時候的快樂就好了,別的統統忘掉。不要難過也不要回頭依依不舍……往前走吧,一切都會過去。再多的疼痛,都會随着時間變淡,變成無關緊要的過客……微不足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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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底,中秋節之前,方南從秦鋒那裏搬了出來,搬到了獨屬于自己的那套房子,哪怕他只是買了張床和做飯的鍋碗瓢盆,連裝修的錢都沒有。
還是不一樣,起碼這套房産證上寫着他的名字的房子能給他安全感。跟Z市淩梓樾送給他那套完全不同的感覺。
一直飄着的雙腳頭一次踏踏實實落到了地上。
他誰也不靠,借力大步向前,一手一腳掙未來。錢和房子,現在看來,比什麽都更讓他安心。
淩梓樾的電話一直沒打過來,也不知道,他的病是好了,還是……人沒了。
十月頭才過完國慶節,有天晚上跟闵濤滾完床單抽事後煙的時候,玩世不恭的長頭發妖孽淡定的提出了搬到一塊兒過的話。
“方南我不是開玩笑,不過也不是那種酸臭的愛情就是了。我要是跟你說我愛你愛的天崩地裂至死不渝,那簡直就是吹牛逼,還是最不負責任那種。我挺喜歡你的,真的,就覺得在一塊兒,不管是聊天還是打炮,都特別合拍。我這個年紀了,不怕你笑話,不服老不服老還是老了。心理上就想着安穩一點,找個人一塊兒過日子,不瞎混了。你年紀小我可以寵着你,以後我死在前頭,還能給你留點東西,談不上多少錢,給你養老綽綽有餘。你覺得呢?”
“我覺得不咋地。”方南笑嘻嘻的伸手向下,作勢捏了他一把:“我這尊大佛,你的小廟養不下。”
闵濤就嘆氣,翻身掐了人脖子一通抓癢,抓的方南笑到肚子疼。
“我知道你野心大。你這小孩學壞了,會拿話怼我了不是?”闵濤的長發滑下肩頭,又黑又亮的纏在方南脖頸間,錦緞一般:“我也就這麽一提。堂堂的濤哥如果連試都不試一把,也忒窩囊了。方南,你要是想往上爬,我可以托你一把,可是你也記住了,什麽東西都要付出代價的。”
方南笑嘻嘻的摟住他脖子,滿不在乎:“不就是個屁股,捅破天了還能懷上不成?”
闵濤嘆氣,一把箍住青年纖瘦的腰身,流裏流氣的吹個口哨:“來,跟哥再戰三百回合,看看是你這盤絲洞厲害,還是哥的金箍棒更牛逼。”
月中發工資的時候,方南效益不錯,拿了五千多。
正好趕着周末,方南琢磨着可以添置一臺空調了,吃過晚飯就揣着錢去了電器城。
特別巧的是,在電器城門口的大市民廣場上,方南碰着了好久不見的賈靜岩和他太太正在散步,估計是住在附近。
賈靜岩原本悠閑放松的姿态,在看到方南走過來的功夫一下子變了。
方南看着男人警惕的眼神暗自好笑,走到幾步開外,恭敬的點點頭問好:“賈主任好,我是夏總那邊的小方,不知道您還記不記得,咱們一塊兒吃過飯。”
賈靜岩含混不清的唔了一聲,裝模作樣的:“小方啊,你好。”
“這位是您太太嗎?真是大方漂亮,氣質特別好。”方南很真摯的誇獎着面前挽着賈靜岩胳膊的女人,哪怕四十多的女人身材已經臃腫變形:“夏總跟我們說過,賈主任太太特別優秀,今天一見才發現夏總的話一點都不假。”
賈靜岩被他一通誇,有點摸不着頭腦:“哦是,夏總最近忙什麽呢?好久沒見着了,你們公司的項目做得挺好啊我聽說。”
“謝謝賈主任關心,”方南尋思着見好就收:“我就是看着賈主任和太太,沒忍住過來打個招呼。夏總還說呢,有機會再請賈主任聚聚,不喝酒,聊聊天。”
賈靜岩放松下來,擺擺手又是慣性的官腔:“行,有空再說吧,最近太忙了。”
周一上班時候,方南跟夏源随意的提了一嘴,結果夏源大加贊賞,拍着他的肩膀一通誇。
小夥子有前途,好好幹,公司不會虧待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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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氣漸漸冷了,方南家樓下新開了個火鍋店,正宗的四川火鍋,新開業折扣力度還挺大。黃韬知道了,就嚷着讓方南請客。
周三晚上,原本叫了秦鋒一起吃飯,結果夏源那邊有急事,一個電話把人拎走了,最後只剩下方南和黃韬兩人去吃火鍋。
火鍋店裝修的古香古色,滿屋子濃郁的牛油辣椒的香氣。方南看了看坐在對面的黃韬,小孩臉上笑着,眼睛裏裝滿了心事重重。
黃韬不說,方南也不問,慢悠悠的喝着啤酒,盯着翻滾的紅油出神。
“方南,”黃韬是個憋不住話的:“前兩天我媽給我打電話的,問我談沒談女朋友。還說讓我過年回家可以帶回去看看。”
方南明白了:“你想怎麽辦?”
“我不知道。”黃韬煩躁的喝了一杯酒,眼角染上淡淡的紅:“我們系有個女生追我,跟我一屆的,人挺好……”
跟着喝了一杯酒,方南不知道說什麽好:“你喜歡她?我說那個女生。”
小個子男生搖頭:“感覺像哥們兒似的,可是,可是……”
“可是源哥是男的,你沒法跟你爸媽說是嗎?”
黃韬猛的擡頭:“你又不是不知道咱們東林那邊怎麽看待同性戀,我要真說了我爸媽在東林還怎麽過下去,我不能那麽自私……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話出了口,黃韬才覺得不對,連忙又道歉:“我不是說你……”
自嘲的笑笑,方南呼口氣:“我确實挺自私的,光想到自己。”
“其實源哥挺好的,”小孩一副很矛盾的樣子:“你看他自己有公司,收入不低,住房也沒貸款。他家在A市盤根錯節的,從商的從政的都有,聽說他爸是個挺大的官兒……”
“你說這些給誰聽?”方南接過他的話茬兒:“說服自己,還是什麽意思?”
“我不知道啊,”黃韬眼睛裏含着水光,急的都要哭了的扁着嘴:“我跟他不一樣。我爸媽就指望我光宗耀祖,可是我要真跟源哥在一塊兒,還談什麽光宗耀祖,連他們臉皮都扒下來扔地上踩了……再說,萬一過兩年我年紀大了,他不要我了……我衆叛親離的,都不知道怎麽辦……”
“就源哥這種背景。”方南嘆口氣,不想去說黃韬的計較和自私:“你想讓我幫你問問他嗎?”走上這條路,誰還不是個衆叛親離呢?
黃韬搖搖頭,情緒低落:“問有什麽用?現在承諾一輩子,就真是一輩子嗎?”抹了抹眼角,少年擡頭咧嘴笑,看過去沒心沒肺的表情:“我說,方南,要不我把源哥讓給你吧,給別的小妖精我也不放心。”
那種異樣的感覺沖的腦門疼,方南攥緊手裏的酒杯,臉色如常:“好啊,你真這麽想?”
“我說着玩呢。”黃韬伸手跟他碰碰杯子:“來來,喝酒。不提那些煩心事兒了,車到山前必有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