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趙周行對看着一個白毛耄耋的老頭子批奏折沒有任何興趣,她又不想随便就放過何守,于是轉身自顧出了禦書房。
現下正是仲春,外頭花開的正盛,趙周行一時無事,也不想在外面批什麽奏章壞了這滿園的春光,索性在園內賞玩起來。
待走了一路,也有些累,就近入了個亭子,打算歇息一陣,可巧忽見一人從遠處走來,看目的地正是她所在的這個亭子。
趙周行一時覺得奇怪,她已經看到了那個人,那個人應該也看到了她,卻不行禮,一直走過來坐到趙周行對面。
這人坐到趙周行面前,趙周行卻發現自己好像怎麽都看不清對方的臉,不細看時,對方身周仿若有祥雲金霞環繞,細看時,又如普通人一樣,沒有什麽不同。
趙周行猜自己是太累,有些眼花,沒有深究。正要開口問這人是誰時,這人卻先于她一步說了話,那聲音也辨不出男女,只聽道:“陛下可願與我下一局棋?”
趙周行心道這人有趣,于是答應了,吩咐人去拿了副棋過來,就在桌上擺開,猜先抓子,趙周行執白,那人執黑先行。
初時下的極為快意,趙周行幾乎是步步緊逼,大龍将成時,卻未提防對方一子截斷,随後反殺。這棋局又怪,殺的棋面上最後只餘三枚白子,已是絕無挽回可能,趙周行只能認輸。
那人将三枚白子收于懷中,起身離去。趙周行奇怪,正要叫住對方,忽然聽見流珠在喚自己。
再看時,那人已經不知去向,面前桌上也沒什麽棋盤棋子,流珠還在她耳邊說話:“皇上,天晚了。再睡要着涼了。”
趙周行這才意識到不過黃粱一夢,可這夢她總覺得有些怪異,想了想,決定去請教一下高人,“擺駕晉天觀。”
晉天觀原來不叫晉天觀,叫奉天觀。後來趙周行她爹趙奉登基,為了避諱就改成了晉天閣。
晉天觀住着的是趙國的國師,國師的年紀不知幾何,只知道似乎是從趙□□那時候起,國師就已經是國師了。
這國師雖然在傳聞中已經老得不能再老,恐怕眉毛都是又白又長的了,可是見到人才知道,原來真的有人可以逃離歲月的桎梏。朝代翻覆,國師這外面的一層皮可是俊美依舊。
國師複姓聞人,單名一個合,字玄。因而也有人稱他為玄國師。
趙周行要來的消息自然是早早就到,甚而在這之前,聞人合就知道她要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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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見面第一句話,聞人合說:
“知道陛下要來,臣在此恭候多時。”
趙周行小時候就領受過這位國師大人無所不知的本事,現在是一點都不覺得奇怪,見聞人合如此說,也就單刀直入,“國師都知道了罷。”
聞人合卻并不打算在門外讨論這個話題,“請陛下移步內室再敘。”
趙周行跟着聞人合進了屋裏,這裏面沒什麽供奉,整個樓閣的設計只是一個用處,方便觀星蔔測。而所謂內室,與外室之間不過一道屏風之隔。平常有人來時,就只能在外室同聞人合交談,遇到比較特別的情況,才會被請入內室。
到裏面時,流珠還想跟着進去。說到底聞人合是個男的,這進去了萬一發生點什麽怎麽辦,她家皇帝不敢說手無縛雞之力那麽誇張,可也沒啥打打殺殺的能耐。
可流珠還沒跟進去,外頭倆小童把她一攔,口氣恭謹卻不容拒絕:“主人所談之事皆為天機,還請在此處等候。”
流珠知道和他們是沒什麽道理可講的,這晉天觀裏頭除了國師之外,沒別的活人,兩個小童是什麽她不知道,肯定不是人就對了。
鄭福海卻早早就躲得遠遠,站外室不說,還挑的門口那地方站着,就好像這裏頭有什麽洪水猛獸一樣。他見流珠還想闖,這才向前走了些,低聲要流珠安心等着就好。
流珠不肯,直到裏頭趙周行斥了她一句,這才扁扁嘴,不大樂意地去一邊等着了。
內室裏不過是一張矮幾,兩蒲團。兩人對坐了,一小童打外頭進來,将茶水都沏好,行禮退下。
聞人合伸手将一杯茶向趙周行的方向輕輕推了一下,“今年新摘的明前。”
趙周行卻已經懶得玩這些虛的了,“國師有話請講就是。”
聞人合搖頭輕笑,“陛下一直都這麽心急。陛下七歲那年,養的貓兒跑到了臣這晉天觀的樹上,陛下非要臣把那貓兒抓下來。臣說等它下來就好,結果陛下自己就爬上了樹,害的先帝好不擔憂。”
她還記得後來她從樹上摔了下來,瘸了好久……往事不堪回首,趙周行真想把聞人合這張嘴縫上,免得見一次揭一回自己老底。
“後來那貓兒還是自己下來了,唉,”聞人合老氣橫秋地嘆氣搖頭,“那貓兒知道了陛下是因為它摔傷了,可是傷心了好一陣子。”
趙周行終于無奈端起那杯茶喝了一口,什麽明前,就是最劣質的茶葉,入口艱澀,實在是……趙周行不敢吐。
聞人合見她那副表情,意味深長地說了句:“這茶,也是會随着心情變的。陛下今天火氣這麽大,這明前怕是喝不出來什麽滋味了。”
趙周行:“……”
目的達到,聞人合也不再說廢話,“臣三天前偶觀一星自玄天而下,落于鈞天。粗算來,應是巒嶺一帶。後得一卦,乾上乾下。後又得一簽,上曰:‘七星踏雲勢,千丈織神機。身有金龍繞,市井此間逸。’”
趙周行聽得雲裏霧裏,聞人合卻忽然道:“只是此三者無解。現在,陛下該告訴臣,為何而來了。”
前面趙周行聽不懂,這一句話她總算還是能聽懂的,答:“朕今日做了個夢,夢中同一人下棋,起初朕勢在必得,誰知道到後面卻被反殺得只剩三子。之後那人将這三子帶走,朕就被叫醒了。”
聞人合沉吟片刻,忽道:“此人若能為趙國所用,趙國強盛,指日可待。”
“國師此話何解?”趙周行剛問出,忽意識到聞人合所指之人,不由有些訝然,“莫不是夢中那人?”
聞人合捏起茶盞放在鼻尖細細聞過,笑道:“正是。”
“可是七星踏雲,身繞金龍,這世上怎麽會有這樣的人?”
聞人合小心啜了口那上好的明前,放下杯盞,面帶微笑,“陛下以為,臣是什麽樣的人?”
“國師是什麽樣的人,朕并不了解。”嘴上這麽說,趙周行心裏可不是這麽想的,在她看來,聞人合就是個千年老妖。
聞人合幽幽嘆氣,“在陛下心裏,肯定是這樣想臣的:這個老不死的千年老妖。”
趙周行:“……”
“此人未必是人,但絕不可以讓此人為他國所用。風雲将起,陛下需用心。”
三日後,朝廷貼出了尋人告示,賞金萬兩。一旬後,趙國上下無人不知新帝尋一神人。半月後,鄰國皆知此事,也開始大肆尋求此人。
各地均有消息上報,可是舉薦上來的人,無一吻合,無不是為了那萬兩金鬼迷心竅妄想欺騙于人。有甚者,猜想新帝此舉是秘密擇婿,專揀那些容貌俊朗的青年才俊上報。
“真是重賞之下,必有‘勇夫’!要不要朕加上一條,虛報者以欺君之罪處死!”
趙周行随手一甩推了案上厚厚一摞折子,折子“噼裏啪啦”掉了一地,在旁邊偷着打盹的鄭福海被吓了一跳,心說這又是怎麽了,擡眼小心瞅了瞅趙周行,龍顏大怒啊,這折子他是不敢撿了,只好悄悄往後挪了挪,出聲安慰道:
“百姓也是見皇上求才心切,抓到什麽人覺得像就報了上來。畢竟國師大人給的線索模糊了些,莫說那些平民百姓,就是小的,也看不大懂。”
“你?”趙周行懷疑地反問了一個字。
鄭福海賠着笑臉解釋:“小的雖然從小就入了宮,書還是讀過一些的。要是什麽都不懂,怎麽伺候皇上。”
“誰問你這個。”趙周行不耐煩地從桌前站起來,“陪朕走一趟晉天觀。”
鄭福海猶豫了一下,還是應了。
因為沒有通傳,聞人合并沒有在外面迎候趙周行,見了面倒還是老神在在地調侃一句:“陛下深夜至此,臣惶恐啊。”
趙周行一步邁進門裏,“惶恐什麽?”
聞人合正畫畫,聽見趙周行這麽問,就停了停手中的動作,回道:“恐陛下聖體欠安。”
說罷,他又低頭繼續他的繪畫大業了。聞人合這般認真,實屬少見,趙周行覺得有些新奇,上前去看他的畫,那畫上只有一個背影,有些模糊,看不出來男女,腳底下倒是實實在在踩了片雲彩,頭頂上還挂着七個星星。
“這畫的是什麽?”趙周行問道。
聞人合這回終于放下了手裏的筆,将那副半成品拿起來給趙周行看,“臣聽聞陛下近日被一事煩擾,特意作了此畫為陛下分憂啊。”
趙周行娥眉微挑,“怎麽個分法?”
聞人合一本正經地解釋:“方才福海不是同陛下說,臣的簽文難以讀懂?所以臣就畫了畫,頭頂七星,足踏白雲,身繞金龍,不正合簽文?”
趙周行哭笑不得,“這樣的人更找不到了。”
聞人合搖頭晃腦地收起那幅畫,“非也非也,這真龍未到,神人豈肯臨世?”
趙周行聽他這話又有些不解,只得問道:“何為真龍?”
聞人合轉身,一臉無奈地盯着趙周行看了半天,看得後者滿腦子莫名其妙之後方才回答:“陛下難道不是真龍天子?這巒嶺啊,陛下遲早是要自己走一遭的,早晚罷了。”
趙周行依舊迷茫,“此去巒嶺千裏之遙,朝中之事又當如何?”
“車到山前必有路,船到橋頭自然直。這世上一切事,皆是水到渠成。陛下若真想去,何必還要拘泥于凡塵俗事。”聞人合說罷一頓,繼而道,“陛下又在想:臣這種千年老妖當然不必理會什麽凡塵俗事了。陛下須知,天下事自有天來定,不必憂心自擾。唉,臣有些倦了,先行告辭,陛下可以好好想想。”
千年老妖說罷往外走,走到門口,忽停住,“若陛下願前往,老臣心中有一人,可随駕保護陛下。”
“不知國師大人所言何人。”
“此人陛下識得的。陛下可記得先帝曾帶回一女,後名流茉,拜入昆侖。現随青玄老人隐居。”
趙周行腦中随之有了印象,一個名字不由脫口而出。聞人合點點頭,“正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