繪顏

第9章 八、等待

八、等待

十三年前

陸小鳳一直向東北方向走，他也記不清楚自己究竟走了多少天了。他已經有十幾天沒有洗過澡了，連他自己都能聞到自己的一身臭味。有将近一個月，沒有打理過的胡須，把本來還算英俊的臉都遮掩住了。現在的陸小鳳絕對比一個街邊的乞丐更不如。但即便落魄如此陸小鳳的腰板卻還是挺的直直的，并不是那種故意擡頭挺胸的虛張聲勢，而是那種骨子裏面的某種東西。

陸小鳳揉一揉自己的肚子他已經有四五天沒有吃過可以被叫做飯的東西了。他是從三天前開始想死的，但就是因為他這幾天連一頓飽飯都沒吃過，而陸小鳳無論如何也不想讓自己變成一個餓死鬼才一直沒去死。

陸小鳳看着路邊小攤上兩文錢一個的白白軟軟還冒着熱氣的炊餅，咽一咽口水。雖然餓但是陸小鳳身上卻連一文錢也拿不出來，本來他身上的衣服還能值幾個錢，不過被他這一路逃亡下來本來價值不菲的绫羅綢緞現在也連一塊抹布都不如，至少抹布都比他的衣服幹淨。

賣炊餅的老丈似乎注意到了一個十七八歲看上去很是落魄的少年一直盯着他的炊餅發呆，他自然看的出來這個落魄少年買不起炊餅，他拿了一個炊餅遞給一直站在那裏的少年，可是少年卻并沒有伸手接，而只是露出一個感謝的笑容，跟着捂着自己其實很需要東西去補充的肚子離開。

陸小鳳繼續在街上閑逛。

‘即便是去偷去搶也絕對不能白吃東西，搶來的錢可以本來就是不義之財，但是白吃別人飯菜那絕對是白吃別人的血汗錢。不行……可真的好餓。難道要先找個強盜窩去先搶一筆好大吃一頓，可要是搶少的話不夠吃，搶多了的話花不完又太可惜了。而且若是事情鬧得太大的話再驚動官府……那就真的麻煩了。而且我馬上就要死了欠人人情那更是不好。’陸小鳳一邊走着一邊想着。當他路過一家酒樓的時候，被裏面傳出來的飯菜香味勾住。‘不行了？若是再不吃點東西只怕我真的只能做餓死鬼了。避重就輕這家酒樓倒是大，因該也不在乎被我吃掉一頓。’

陸小鳳如此想着走進了這家名為卧雲樓的酒樓。卧雲樓是整個湖州最大也是最出名的酒樓多少達官貴人都特意來此一品美味佳肴。接待的都是非富即貴之人。像陸小鳳這樣落魄不堪的人按理來說卧雲樓這種地方是絕不歡迎的。但是卻也沒有人攔陸小鳳，陸小鳳坐下之後，只是要了一兩個家常小菜還有四五個饅頭。可是半響之後店夥計卻給他送上了四五道制作精細的菜品。

‘怎麽，飯菜不合客官的胃口。’一個容貌俊美的青年美男子走到，明明飯菜以上齊卻遲遲不動筷子的人的面前。

‘這并不是我要的。’陸小鳳說道。

‘可是你要的那些我們卧雲樓沒有。’男子又說道，他就是卧雲樓的主人。

‘我沒錢。’陸小鳳直截了當的說道。

‘我看的出來。’卧雲樓的主人笑道，他當然看得出來陸小鳳的落魄。‘可是我也看的出來，你的腰是直的，一個就算是餓着肚子腰卻還是直的人，不論落如何也不會付不起一頓飯錢的，更不會不打算付錢。’

‘……’陸小鳳看着卧雲樓的主人，他知道卧雲樓的主人是什麽意思，他确實有本事讓自己吃到最好的東西。可若他真的用這樣的法子去吃飽，那麽他就要為了還一頓飯一個人情而去忙碌，那只會讓他再餓，然後為了吃飽再欠人情，如此這樣一直欠人情還人情。只可惜他現在只想死，一吃飽馬上就去死。陸小鳳嘆了一口氣，拿起筷子。

‘這麽幾個花哨的小菜是比饅頭好看些，不過可不比饅頭頂飽。’陸小鳳說道。又接連點了七八道菜。每一道都是尋常百姓一輩子都只聽過名字的菜。‘最後再來一大壇最好的竹葉青。’

‘……’聽到陸小鳳報出的菜名，卧雲樓的主人非但不覺得他是得寸進尺，反而覺得自己果然沒看錯人。卧雲樓的主人确實沒看錯人，可是有時候明明沒錯的事情卻偏偏沒有預料之中的結果。

待陸小鳳吃飽喝足之後，并沒有和卧雲樓的主人商讨他這一頓少說一百兩的飯錢要怎麽算。而是起身就走。

‘你就這麽走了。’

‘是，我要趁我還沒再餓之前趕快去死。’

‘你欠了我店裏一百兩的飯錢，現在卻說要死。’

‘我早就準備死了，所以我不打算欠人情更不打算留下什麽身外之物。’陸小鳳說道。‘所以我打算吃頓霸王餐不做個餓死鬼就好。我本來只想吃幾個饅頭能飽就好，反正都要死了不要浪費。不過老板你這麽好意招待，我自然更不能浪費老板你的一番好意。’

‘……’卧雲樓的主人看着眼前的人，陸小鳳的眼神告訴他，這聽上去像是玩笑的話是真的，陸小鳳真的準備去死的。一時間也不知道要說些什麽，就在他發呆的時候陸小鳳卻已經落跑了，只留下一桌子的空盤子還有殘羹剩菜。等他反應過來，要是就讓陸小鳳這麽去死的話那他剛剛的一百兩飯錢還有十年的竹葉青不是全都白費了。

可是再去追的時候陸小鳳卻已經跑不見了蹤影。往後的幾天卧雲樓的主人一直都惦記着這個少年，倒不是真在乎那一百多兩飯錢，每年卧雲樓免費施粥和饅頭都要一萬兩。只是單純為這個少年感到可惜，而且更重要的是好奇，少年身上究竟發生過什麽事情。卧雲樓的樓主看過的人跟看過的菜一樣多，他從沒看錯過食材的好壞，也從沒看錯過人。這樣一個不論什麽情況都能把腰板挺得直直的人絕不因該是現在這個樣子。

陸小鳳離開卧雲樓之後，想着這一次究竟算是他轉運呢還是他就是倒黴。本來想随便吃幾個饅頭就好，結果卻有人請他吃了一頓大餐。果然是還是他黴運不減才是，若真是好運老天爺因該讓自己撐死或是噎死才對。不過老天爺還算是給點情面至少不用做個餓死鬼。

陸小鳳就這樣晃到了河邊，打算投河自盡。結果……結果自然是陸小鳳依舊衰神纏身，将來能升上城隍的水鬼做不成，想做個風流鬼卻遇到了他命中最大的災星。

四天之後這個災星說要帶陸小鳳去見見世面，兩人路過卧雲樓的時候，陸小鳳想起四天前自己吃的霸王餐有點心虛。不過卧雲樓的主人卻似乎并沒有發覺現在的陸小鳳就是那個在他這裏白吃了一百多兩的落魄少年。卧雲樓的主人或許沒有察覺到可是陸小鳳身邊的人卻察覺到不對勁。

‘你小子，想死不早說。……就算是偷是搶也不能欠人飯錢啊！’

‘……’陸小鳳老實交代之後，卻得到這樣出乎意料的回答。

‘既然你現在沒死，就該像個活人的樣子，不能欠人賬。’說着從身上掏出一張銀票給陸小鳳。‘拿去把錢先還上。’

‘……’陸小鳳看着眼前的銀票再看看這個明明是賊的人。‘再多借我一百兩。……欠人錢就該還利息不是。’

卧雲樓的主人還記得在陸小鳳将兩張銀票放在自己面前說要還賬的之前。他是一點也沒把眼前這個看上去就絕非池中之物的俊朗少年跟四天前那個要吃過霸王餐還想踏上黃泉路的落魄少年聯系在一起。只是短短四天的時間陸小鳳卻已經完全變了，不過這才應該是他應該有的樣子才對。陸小鳳的腰依板舊是挺的很值，這不是那種虛張聲勢的昂首挺胸，而是一種骨子裏面的直。卧雲樓将兩百兩收下了，同樣他也認定了陸小鳳這個朋友。看來這三十年的竹葉青非但不虧而且很值。

現在 八月十五

八月十五正是中秋月圓之時，親朋好友團聚在一起，或是到街上看花燈猜字謎熱鬧一番，或是找個安靜的小亭幾杯濁酒對月。只是這些事情都要等天黑之後月上枝頭才能做，而現在還是白天，中秋節的白日與任何一個尋常的日子并沒有什麽不同之處，卻也很不同。

現在已經是過了午膳的時辰，可是卧雲樓裏面依舊坐滿了人。這些人并不是來吃午膳的而是在等晚膳，因為只有中秋這一天黃昏時分才有，卧雲樓的主人親自做的蘇式肉餡月餅，烤的金黃酥脆的月餅皮，配上特別調制的肉餡，一口下去唇齒留香。說實話這卧雲樓中秋的月餅一點也不遜于端陽的肉粽，但若非湖州本地人或是真正的饕客卻只知道這端陽的肉粽，要怪只能怪這月餅比肉粽更是供不應求。如非早早就來占個好位子，在月餅剛出爐前就馬上定下，真待月上枝頭時恐怕連月餅皮也沒得吃。

月餅陸續的已經出爐，一陣陣的香氣飄散到大堂，勾引着人們的胃口。不過現在也只能是聞聞，想吃的話還要等這月餅要放涼之後，印上紅色的字畫才能端上桌。

這月餅出爐之後剩下的事情就不用卧雲樓的主人再操心了，收拾收拾來到大堂繼續等，絕對不會錯過這一年一次享受的人。

卧雲樓的主人來到二樓靠窗欄旁的一張八仙桌前，這是卧雲樓的主人特意幫陸小鳳留的。平日裏都是空着的，可是今天這張桌子卻已經坐了四個人。他們從正午時分便在這裏等待。只是他們等的不是月餅而是人。只是到現在他們等的人卻還不見蹤影，反而還少了一個。

“小姑娘呢？”卧雲樓的主人在沒有人的一側坐下來，他剛剛進去做月餅的時候明明還有五個人的。

“這小狐貍精在山溝裏面悶了一年多，好不容易出來那還坐的住。”坐在對面卧雲樓主人對面是最美的老板娘，不過這老板娘不是卧雲樓的老板娘，當然也不是其他任何地方的老板娘，她跟本就不懂做生意，就連算盤珠子也沒動過一下。只因為她嫁給了一個有‘老板’這樣外號的老公所以江湖上的人都叫她做‘老板娘’。老板娘口中的小狐貍精不是別人正是給她當了一年義女的上官雪兒，老板娘并不怎麽喜歡這個義女，沒有女人會喜歡自己老公身邊粘着另一個女人。只是上官雪兒認得是老板這個幹爹，她就算不想也沒辦法。

老板娘的美是江湖上公認的，按照一般說書人口中的江湖故事，美女自然是與英雄相配。不過這個老板娘喜歡的那個老板非但不是什麽英雄，甚至連才子或是英俊小生也算不上。不信的話可以看看她身邊坐着的那個眯着眼睛的胖子，這就是讓她變成‘老板娘’的‘老板’——朱停。

朱停從不做生意他的那雙巧手能做出各式各樣的算盤，可是他自己卻根本就不會打算盤。只是因為朱停總是一副和氣生財的模樣，而且是個看上去就是很有福氣的人，就好像一個老板。

“這麽久還不來，這陸小鳳該不會忘記了吧。”老板娘說道。

“中秋節不吃月餅這種煞風景的事情他是絕對不會做的。”朱停慢悠悠的說道。朱停也是陸小鳳朋友這是江湖上的人都知道的，同樣江湖的人也都知道自從幾年前朱停和陸小鳳就鬧翻了。兩個人相互之間連一句話也不願說，連看一眼對方也不願意只要對方出現的地方五丈之內都不會靠近。不過原因卻沒有人知道。“不過他能再來晚點，我也想好好的嘗嘗這蘇式鮮肉月餅。”

“難道陸小鳳來了你就不能吃月餅了。”老板娘看着朱停又閉着眼睛不知道在想什麽的樣子說道。

“莫忘記我們已經幾年沒有說過一句話了。要是你非要面對一個你不想見面的人就算再美味的月餅也不是什麽滋味。”朱停說道。

“……”聽到老板這麽說，花滿樓真的很好奇這兩人究竟是怎麽變成仇人的。雖然與朱停也是老相識，可是對于朱停和陸小鳳兩個人怎麽會搞成現在這樣具體原因他也不是很清楚。他只知道一切都是朱停突然開始的，是他先開始躲着陸小鳳，陸小鳳也才躲着他。說兩人鬧翻也不過是個結果而已，根本就沒有任何具體的過程。

“難道你這一次來不是同和他和好的？”老板娘又說道。

“本來就不是。”朱停說道。

“那你急急忙忙的趕來，難道只是為了吃幾個月餅不成。”老板娘很驚訝的說道，半個月前朱停收到一封信之後便什麽也不管的趕來卧雲樓，只因為有人帶來陸小鳳的一條口信。

“當然不是。”朱停說道。

“既然你不想見他，更不想和他和好。為什麽他只說要和你見一面，你卻還是來了。”老板娘說道。

“他只說要讓我見一個人，不是他要見我，也不是我見他。”朱停慢悠悠的說道。

“那陸小鳳他讓老板你來見的人是誰？”坐在朱停左側的花滿樓說道。他同西門吹雪是今天早晨到的，而朱停他們卻還早一天。花滿樓知道是陸小鳳找朱停來的時候，也以為是陸小鳳想通了要與朱停和解，卻不想是這樣。朱停并沒有回答花滿樓的問題。“難道是司空？”

“不錯，他就是讓我來好好地看看司空摘星而已。”朱停說道。

“……”聽到朱停這麽說，花滿樓并不意外。畢竟十年前朱停也是同司空摘星比較熟識的少數幾個人，司空摘星在江湖上成名十多年，可是真正和他接觸過的人卻很少他這人就像是一顆孤星獨來獨往，現在如此，十年前也是如此。真要說熟識的話，就花滿樓所知除了他和陸小鳳外就是有唐二先生和朱停。所以就算陸小鳳讓朱停來見司空摘星也并沒有什麽奇怪的。

“怎麽了？”西門吹雪卻注意到坐在他身邊的花滿樓皺起眉頭。

“沒什麽。”花滿樓勾起一個笑容，不錯朱停和司空摘星認識陸小鳳安排兩人敘敘舊這并沒有什麽奇怪的。可若是再轉念一想，朱停認識的是十年前的司空摘星，那時候司空摘星并不易容。現在陸小鳳特意讓朱停來見不易容的司空摘星。是不是說陸小鳳還在懷疑什麽希望朱停幫他确認，再或許反過來是司空摘星在質疑。

“不要想了，大家是兄弟這一點總不會改變。”西門吹雪說道，拉住花滿樓因為擔心不由自主握拳的手。

“也是。”花滿樓笑道。陸小鳳和司空摘星的思考方式他們誰也猜不透。不過西門吹雪說的不錯不論發生任何事情，他們幾人永遠是兄弟這一點怎麽都不會變。而且他相信司空摘星那是說的話絕對是認真的。

作者有話要說：

無論如何也要把老朱撤出來然後才能向下發展劇情。

喵最近卡文嚴重，又要不停的修改碼代碼，對數據~~~~(>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