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3)
寧不知道自己怎麽會冒出這麽多念頭,好像她對農村很熟悉,好像她經常見到大片大片的農田和山林,甚至隐約記得收獲季節裏風裏帶着的各種果實香氣。
可是自己又分明是在城市裏長大的,熟悉什麽的純屬無稽之談。
難道她也跟小豪一樣要得什麽妄想症了嗎?這病該不會是遺傳來的吧??
桑寧趕緊屏蔽掉所有念頭快步走人,剛遠遠看見村長家,也就看見了站在村長家籬笆院子外面的華玉盞。
他雙手環胸微微眯着眼睛盯着從遠處走近的桑寧,就好像知道她來在等着她一樣。
桑寧頓時囧囧的低頭,心想自己這該不會也算是“違紀”了吧,可是“為了安全起見盡量不要落單”這一點也不是強制要求啊……都說是“盡量”了……
她硬着頭皮走過去,叫了一聲:“華老師。”
還正在琢磨着應該用什麽借口賴一會兒,先留下才能找機會套話——雖然套話這麽高端的智力游戲以她的智商根本毫無頭緒。
結果華玉盞只是看了她兩眼就微微一揚下巴,轉身說:“進來吧。”人已經邁開修長的腿先一步走回屋裏。
桑寧愣了下——就這麽什麽也不問的讓她進屋了?
……管他的,怎麽都好了!桑寧随即一溜小步跟上去,一進屋眼前頓時一片陰暗。
雖說這種夯土的房子牆壁顏色深窗戶又小本來就很陰暗,可是村長家裏似乎卻陰暗得過分了。桑寧進了門見到華玉盞在門廳裏的一張簡陋木桌前坐下,眼睛剛一适應光線卻差點被坐在他對面的人吓了一跳——
那真的還能算是個人嗎?簡直就是一具幹屍了!
即使已經見過其他村人那副枯黃如臘肉的模樣,桑寧也無法相信眼前所見到的——這人失去了水分似的薄而皺的皮膚下隐隐透着幹枯的肌肉和血液幹涸的顏色,讓人很難想象這具身體裏真的還有血液在流動嗎?他是靠着什麽活着的?
桑寧在看他,他也在轉頭看桑寧,只是那張仿佛骷髅上套了一層皮似的臉完全看不出年齡和表情,連嘴唇也已經幹縮,露出殘缺的牙齒和牙床,只有一對眼球像其他人一樣突兀着。
如果不是這雙眼球還在轉動,桑寧真心覺得他只是擺在華玉盞對面的一具幹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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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玉盞倒是一臉若無其事,對桑寧說:“這是這裏的村長,快過來打聲招呼。”
順便還拍了拍自己旁邊破舊的凳子示意桑寧也坐下。
桑寧感到自己的頭皮稍稍麻了一下,因為華玉盞和那個幹屍村長是面對面坐在這張破舊四方桌兩旁的,那她也就只能坐在一側的凳子上,離那具幹屍距離好近……
可是迎上華玉盞涼淡的目光,她瞬間就想起進村之前他囑咐的——凡事別太大驚小怪。
所以她必須要用平常一點的态度去應對是吧……
即使頭皮發麻,桑寧也只能硬着頭皮乖馴地喊了一聲:“村長好。”
那具幹屍竟然真的動了,雖然只是極其細微的點了一下頭,從喉嚨裏發出仿佛暗啞的噪音一般難以辨別的:“好……”
真的是活的……
是活的……
活的……
桑寧都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坐下的,直到看到華玉盞微微勾起的嘴角像是對她的鎮定表示贊許,腦子裏才稍稍回神。
而華玉盞已經挪開目光,跟村長繼續進行被打斷的談話——桑寧看着華玉盞面前剩下一半水的水碗,模模糊糊的意識到他剛剛真的是去門口接她的?
可是他怎麽知道她來了?
☆、第三課時
“這位老師,雖然現在讓你們留下來,不過還是盡快走吧……過幾天村子裏要辦喪事,沾上晦氣就不好了……”
幹屍村長雖然外貌吓人,聲音也嘶啞幹枯,那張艱難開合的嘴仿佛都能夠聽到颌骨摩擦的聲音。但他說起話來卻還是很有一村之長的風範,也像一般偏遠鄉村的人一樣,對老師和大學生這種“知識分子”保持着某種程度的客氣。
華玉盞也淡然而客氣地應着:“只要一聯系到來接應的人我們就會離開的。只是如果耽誤幾天,還希望村民不要覺得被我們打擾到了。”
聽華玉盞這麽說桑寧就覺得他才不會讓他們在喪禮之前走呢,作為學民俗的怎麽會錯過喪葬這種事情呢。
她正襟危坐不敢動彈,聽到村長那像是從聲帶裏硬擠出來的聲音再次響起:“能走就早點走吧,走不掉遇上了也是命……”
桑寧已經盡量不去看村長了,不去看也似乎也就沒那麽可怕,可是聽着他這一句心裏還是有點毛毛的,怪瘆人。
這時候從外面走進來人說:“村長,該休息了。”
桑寧轉頭看了一眼,又是一個像幹屍似的人,雖然沒有村長那麽誇張得可怕但比起其他人也伛偻着身子枯槁很多。
他身後還帶着兩個村民,進來之後先跟華玉盞解釋了一下村長現在體力不濟需要多休息,然後就指揮着兩個村民小心翼翼地把村長擡進裏屋去了。
——要用擡的,因為幹屍村長身上的關節顯然已經僵硬得不能活動了。
華玉盞也沒有多留,示意桑寧跟自己去了柴火房旁邊的一間小土屋。
小而狹窄的一間屋子,看起來像是臨時拾掇出來的雜物間,屋裏透着一股子黴塵味兒,亂七八糟的東西都堆在了一個角落。
屋裏在空出來的地方搭了一張木板床,鋪了床薄得不能再薄的舊褥子,連裏面的棉絮都已經漏出來了。
這樣相比起來借住在村民家的學生們環境還要好多了,像女生們住的那一家甚至是主人家把自己住的那一間騰出來,全家去擠在老人和小孩的屋子裏睡。
華玉盞看起來似乎全然不在意這樣的條件,進了屋顧自點上一根煙對桑寧說:“自己随便坐吧。”
桑寧左右看看……說是随便坐,可是只有這一張木板床啊……
她于是就乖乖坐下,擡眼偷瞧了他一眼,見華玉盞沒有生氣的意思,這才開口試着完成同學們賦予她的使命——
“華老師,我們是不是要在這裏待到喪禮結束之後啊……?”
“嗯,”華玉盞也沒藏着掖着,“機會難得,這裏恐怕得一百多年才能有一次喪禮,不看看就走可就白來一趟了。”
——她是不是聽到了什麽奇怪的事情?一百多年一次喪禮??這地方平時都不會死人的嗎?還是死了人也不辦喪禮?
桑寧只能認為是後者,如果是前者那不是太詭異了嗎?是要多長壽才能一個村子一百多年辦一次喪禮?這裏的人顯然不應該跟長壽沾上什麽邊兒吧。
可是這樣說來,華玉盞難道事先知道這裏有喪禮才特意帶他們來的?
彌漫開的香煙味兒漸漸掩蓋了屋子裏的黴味兒,桑寧還想再多問點,但華玉盞看來早就知道她是來幹嘛的了,他從煙霧裏看着她露出個輕笑,“——打聽太多可就沒什麽意思了,何況有些事我就算直接說出來你的那班同學也不會信的,還是讓他們自己去摸索吧。倒是你……”
桑寧聽到他有話要說立刻端正坐姿豎起耳朵,見華玉盞微微眯起眼睛,隔着薄薄的一層煙霧那雙眼中透出的笑意直擊心髒——
“是你我才特別再囑咐一次的,別作死。好好聽聽村民的話,什麽事不能做的別去犯忌諱。”
明明是警告的話,卻被他這樣輕輕帶笑地說出來,尤其“別作死”那三個字帶着悠悠笑意,竟然讓人有種寵溺般飄然的錯覺。
——這哪兒叫別作死,被他這悠然帶笑的語調一說,就讓人覺得好像作作死也不錯呢~~!
桑寧就這麽飄乎乎地被請出了小屋,直到華玉盞要關門的一瞬間才回過神來,意識到自己才只打聽到這麽一點兒消息就回去,同學怎麽可能就這麽放過她?
哪怕就這麽一個消息,至少要詳細點兒啊~~!
桑寧一把頂住即将關閉的木門,死皮賴臉地一笑,“華老師,那你是不是也剛好知道哪一家要辦喪禮啊?”
“知道。”華玉盞也回她一笑,“就是這裏。”
“诶?”
“剛剛那個村長的喪禮。”
“诶??”
——人不是還沒死嗎?這麽快就準備上了?
桑寧還沒反應過來面前的小木門就已經無情的關閉,不會再給她多一點信息。
她又往村長的房間看了一眼,一想到剛剛跟她說話的那個幹屍村長馬上就要變成真正的幹屍,頓時只覺一股涼氣兒從腳底往上鑽,好像剛剛自己面對的是一個已經死了的人,忍不住嗷嗷快步跑回自己寄宿的人家。
……
院子裏的四個女生一見桑寧回來了,立馬“收工”,拉上她一起前往男生所在的農戶家。
男生那邊的待遇比她們稍差一些,住的是主人家兩個半大孩子的屋子。屋子比較小,四個人也只能擠擠将就,一下子鑽進九個人還真搞得跟老鼠開大會一樣。
倪倩當即已經開始抱怨,“幹嘛不去我們那邊的屋子嘛,這裏好擠!”
白樂枝寬慰說:“來都來了湊合吧,以後都去我們屋那邊集合好了。”
大家沒有在這個問題上過多糾結,對這個古怪的村子進行了初步探索之後他們心裏也隐隐透着興奮,忙互相交流了打聽到的消息。
“——照我看這個村子根本就沒有什麽古怪,這就是華老師給我們的一個民俗分析題!而我們已經完全解密了!”
——村外顆粒無收的農田,村民形容枯槁的鬼樣,不合情理的村名還有聽起來駭人的餓鬼傳聞,歸根結底——高學夫推推眼鏡,吐出兩個字:“愚昧。”
他翻着自己的小記事本一項項總結,“土地貧瘠不知道遷移,傳染了寄生蟲病不去醫院,還編出那樣的鬼故事來為自己的愚昧和固步自封找借口。”
“可是……”白樂枝遲疑地開口,女屋主那時凄涼嘆息的表情不禁浮現在腦海中,“她說的是他們走不掉……”
“這很常見,像這樣的地方很多老人戀家環境再艱難也不願離開家鄉,也會拖着兒女不走。甚至有可能是當權者為了不讓人離開而故意編出故事,這種情況之下必然少不了背後做點手腳,以訛傳訛的結果就是所有的人都篤定真的有餓鬼存在,成為他們的精神枷鎖。”
高學夫有條不紊的分析着,他說的好像都對,女生們也沒法反駁。就只是覺得終究他們不是親耳聽到,沒辦法體會她們當時的感覺。
男生們倒是很贊同高學夫的分析,楊豐旭拍拍他的肩笑着說:“行啊,不愧是我們班的學霸,我們這才來了半天就已經把村子的謎給解開了,這下子華老師也該沒話說了!”
李澤俊也附和地說:“看來華老師果然只是想吓吓我們而已,難怪他态度那麽奇怪呢,根本就是故作神秘。”
高學夫雖然依然板着一本正經的臉,卻難得微微露出了一點羞赧。
平時他跟男生之間的關系真算不得好,誰會願意搭理一個整天一本正經的小學究呢。此時被他們一誇獎自然有點無措,只是掩飾性的又推推眼鏡。
然而孟思敏卻對男生一團和樂的氣氛有意見了,當即拍桌指責——“怪誰啊!還不是高學夫亂說話不尊重民間文化把華老師得罪了他才會來吓唬我們嘛!還誇他!”
女生裏有人松了口,白樂枝也不再堅持,接受了大家的分析跟着應了句:“我們也是太不把鬼神文化當回事兒了,華老師說的也沒錯,以後還是多存點敬畏之心吧。”
基本上除了高學夫默默嗤之以鼻,其他人對白樂枝這話都還挺贊同的。
——好像這一切,真的就只是華老師為了教育一下他們這些不敬鬼神的學生而故意帶他們來這個吓人的村子吓吓他們而已。現在他們解開了謎題也受到了教育,于是一切都可以皆大歡喜。
“那個……”桑寧卻在這時開口說:“你們有沒有注意到,這村子裏一只貓狗雞鴨都沒有,也沒有鳥,沒有老鼠,我連螞蟻都沒找到一只……”
女生們投過來的目光像是在說——你還真去找螞蟻了?
這種事真像桑寧幹出來的!
可是她們其實心裏也毛毛的,桑寧說的這句話似乎正應了女屋主告訴他們的故事。
高學夫又反駁說:“連人都吃不上飯的地方,也許就只是沒有食物來養雞鴨貓狗,鳥雀老鼠不愛來而已。別再自己吓自己。”
這一回他說的話卻沒有那麽有效了,雞鴨貓狗可能沒有,但連蟲子鳥雀和老鼠都沒有就說不過去了。
“看來這個謎題也不算是完全解開了,我們還得繼續探究呢。等找到了所有答案,我們再一起去讓華老師吃一驚!”李澤俊說着,看來男生已經完全把這當做華玉盞給他們的一個教訓,一個考驗,一個謎題了。
當然,也不是全部男生——
等大家發覺有一個男生一直沒有發言過的時候,才發現已經二十歲還跟可愛小蘋果一樣的柯正亮早已經抱着背包靠在牆上睡着了。
尼瑪,簡直跟桑寧有的一拼。
他們現在雖然看起來是有四個男生,其實也只能當三個半用——柯正亮可以直接劃歸女生,而另外那半個是女漢子孟思敏。
白樂枝嘆口氣,“今天也都累了,桑寧先趕緊說說從華老師那裏聽到什麽沒有,說完也好早點各自休息。”
桑寧聽着這話,怎麽就覺得他們根本從一開始就沒指望她能打聽到什麽有用的,不但把她放在最後還就只是順帶一聽。說好的委以重任呢?
桑寧于是悶悶的說:“這兩天村子裏會有喪禮。”
說完以後成功地發現七雙眼睛齊齊盯着她,她直了直身子——看吧,人家也是很能幹的吧?
桑寧得意了一下,孟思敏當即拉住她問:“村裏死人了?喪禮什麽時候辦?哪一家?”
七雙眼睛迸發出來的灼灼目光沖分說明了民俗學生對喪葬習俗的熱情和好奇。
只是桑寧想到這個問題,又忍不住寒了一下。
“——村長家……不過,人還沒死……”她把剛剛在村長家的見聞簡單說了說,大家面面相觑一眼,孟思敏催促着:“還愣着幹嘛,快去打聽啊!”
“等等,”楊豐旭攔下急吼吼想要沖出屋外的孟思敏,“別胡亂就出去問啊!”
“為什麽啊?”
“喪葬在一些地方應該很可能會是敏感話題,尤其這裏的村民還深信餓鬼的存在,應該不會就只是出殡下葬這麽簡單的。如果就這麽貿然去打聽可能會引起反感或是戒備的。”
其他人也很贊同,李澤俊更是從來都跟好哥們楊豐旭一個鼻孔出氣的——“別忘了華老師可是為了給我們長教訓才帶我們來的,這趟課外體驗的關鍵肯定就在這個喪禮上!搞不好能看見什麽不得了的東西……”
畢竟都是學民俗的學生,腦子裏已經開始浮現聽說過的各種特殊喪葬習俗——什麽天葬喂鷹水葬喂魚,受這裏的氣氛影響聯想到的淨是跟吞食屍體有關的。
最膽小的蔡媛美甚至戰戰兢兢的說:“不是說非洲密林裏還有進行食葬的部落……你們說這裏會不會也……”
一想到這裏村民的樣子,她就忍不住開始聯想,越想越怕。
白樂枝也被她這個念頭寒了一下,但立刻說:“不會的,我國的傳統思想死者為大,不可能接受這種……”
她的話還沒有說完,卻被高學夫打斷,“那也未必。”
他像是感受不到其他人期望他不要繼續說下去的目光,一本正經的說:“如果他們真的有分食屍體的習俗,那倒能很好的解釋了出現在他們身上的疾病。不管是病菌還是寄生蟲這顯然都是一種極好的傳播方式。從死人那裏傳播到的疾病在體內繁衍,到自己死時再傳播給後人,不斷形成惡性循環不斷加重——”
——嗷嗷嗷拜托你不要再說了!!
可是如果懂得看氣氛就不是高學夫了,他還在繼續說——“同時這也能說明餓鬼傳說正是現實的映射。也許最初是因為饑荒或是其他什麽原因這裏的人開始分食死人屍體,然後這裏的環境一直沒有改善,食葬習俗也就保留了下來。可是後人對吃人這種事開始産生罪惡感,就在潛意識裏造出了餓鬼的傳說來轉移這種罪惡感——在他們心裏也許認為吃人的并不是自己而是餓鬼,但其實人就是餓鬼……”
“先等一下!”白樂枝終于不能不開口打斷他了,“我們根本還沒有确認這裏真的有食葬習俗吧!才只是猜測而已不用說的好像這裏真的有分食屍體的行為一樣啊!”
——看看蔡媛美和倪倩的臉色都已經發白了啊!
高學夫似乎終于有那麽一點點注意到大家并不想讓他繼續分析下去,于是悶悶的沉默下來,像在學校裏一樣——
雖然對他感到很抱歉,但是此時此刻大家真的更喜歡那個在學校裏整天捧着書不說話的高學夫啊!
“那今天還是先這樣吧,趕了那麽久的路都累了,大家先各自休息。明天我們再繼續讨論該怎麽打聽喪禮的事,沒讨論出一個不引人注意的好方法之前都不要擅自行動惹出什麽麻煩。”
楊豐旭說着,雖然白樂枝是班長,但出門在外她這班長的地位不比在學校裏。男生之中的領袖也是不可少的,所以無形之中楊豐旭似乎就成為白樂枝之外的另一個主心骨。
他說完這話,女生們幾乎是立刻落荒而逃了——
好像從高學夫嘴裏說出來的話變成一種彌漫在屋子裏的陰森,吃人的事件馬上就要發生在這間屋子裏似的。
……
村子裏白天就已經是陰暗一片,下午天黑得也特別早,約莫不過三四點鐘就黑得像是傍晚來臨,暗沉沉得叫人越發心慌。
五個女生快步走回寄宿的農戶家,這裏天黑的早晚飯吃得自然也早,女屋主好心地叫她們一起吃飯,可是想到中午那帶着黴味兒的地瓜幹和腌菜,她們自然還是拒絕了。
進了屋關好房門,各自拿出背包裏的食物卻不禁發愁——吃完之後要怎麽辦呢?
“不然……我們去找一下華老師吧?就說這裏的東西我們吃不下,他總不能不管夥食吧?”——聽着蔡媛美的提議白樂枝也想了一下,說真的不管話說得再怎麽冠冕堂皇,什麽要适應環境什麽吃苦耐勞,不想吃就是不想吃,一口也不想!
她點點頭,“這裏離公路也就是步行兩個小時的事兒,到了公路就能找到小賣店,我們一會兒去跟華老師說說,能不能明天一早讓男生出去買點吃的回來,早點出發來回四小時的話午飯也就有着落了。”
有了主意吃的也就格外舒心,五個人帶的面包餅幹火腿腸這一頓差不多也就都見了底。
吃完白樂枝就準備帶着桑寧趁天還沒黑透去找華玉盞,然而還沒出籬笆院門就被正在院子裏收拾東西的男主人家攔了下來——“小姑娘你們去哪裏?天要黑了,不能出門。”
“我們就去村長家找一下老師,很快就回來。”
白樂枝回答着,也沒怎麽在意,只當是主人家好心擔心她們的安全。
她邊說着就去推開籬笆門,那只推門的手卻一下子被男主人抓住手腕,幹枯粗糙的大手握得人手腕一痛——不只是因為疼痛,更出于突然被尚算是陌生的男人抓住的恐懼,白樂枝差點驚叫起來。
這時候聽見響動的女主人也出來了,見到這種情景快走兩步過來,兩手分別拉住白樂枝和桑寧。男主人這才松了手,卻牢牢把住院門,顯然不打算讓她們開門。
“小姑娘,天馬上就要黑了,天黑之後是不能在外面走動的。你們現在去村長家萬一趕不及天黑前回來就糟了,有什麽事還是明天天亮再去——”
她們這一下午跟女屋主還算是比較熟悉一點的,對她的印象只是個困苦又有些善良的女人,本來對她是不該感到害怕的。
可是此時女屋主一雙瞪大的眼睛透着驚惶看起來格外駭人,剛剛又被男主人吓了那麽一下,白樂枝在這強烈的不安中只想快點見到帶隊老師來找到一點安全感。
然而她執意要去推門的手卻又被桑寧拉住——“班長,我們還是別去了!”
“桑寧你幹嘛啊!”
“明天早晨再去也來得及的!”
桑寧想起華玉盞對她說的話——好好聽聽村民說的話,不要犯了避諱。不作不死。
——她當然是不想死的,于是硬拉着白樂枝返回屋裏。
☆、第四課時
天黑的很快,短短五分鐘裏天色就從傍晚過渡到夜晚,像被一張大口吞噬似的,黑暗迅速來臨。
孟思敏的一雙眼睛出現在窗戶縫裏,骨碌碌地向外看了看,見屋主夫妻二人迅速收拾了院子裏的東西也進了屋關好屋門。
她把頭轉回來低聲說,“看來沒什麽不對勁的,應該只是普通的夜禁什麽的,班長你是不是太敏感了。”
白樂枝嘆口氣,“是吧……”
她剛剛只是突然被男主人抓住手腕吓到了,一瞬間腦子裏什麽奇怪的念頭都冒了出來,差點以為這夫妻倆是想軟禁她們故意不讓她們去找老師呢。
可是想想夜禁門禁什麽的在一些封建守舊的地方的确不是太少見,何況還是這麽個對鬼怪深信不疑的村子。
“——既然沒什麽可大驚小怪的就早點睡吧,都累了一天了。”蔡媛美拿下蓬蓬卷發上的糖果色發夾梳着頭,随手把掉落的頭發扔在地上。
的确是累了一天,可是看看時間現在居然才五點不到,而且直到天黑之後她們才發現——村裏沒、有、電!
這是什麽地方啊居然會沒有電沒有電!
屋裏只有一盞老油燈,燈身上斑駁地粘着一層厚厚的污垢,幾乎已經看不出原來的顏色,黑乎乎的燈油裏挑着一個燈芯子,發出一圈昏黃的光。
房門被敲了敲,房主家的女兒探頭進來,拎進來一個帶蓋的舊木桶——“晚上不能出去用外面的茅房,娘叫我拿這個來給你們用。”
五個人看着那個顏色詭異浸染着不明污漬的木桶頓時就要哀嚎了!
她們不要用這種東西啊啊啊~~!
可是當着小女孩的面她們也不能真的哀嚎出來,只能硬憋着,倪倩這個沒憋住的也被其他人給瞪了回去。
小女孩放下桶就準備出去,白樂枝叫住她,“小妹妹,你幾歲了?”
一些不容易向大人打聽的話,說不定能從小孩嘴裏聽到點什麽——白樂枝是這樣想的,但是這裏的人都一樣的幹枯蠟黃,從那一張張溝壑縱橫的臉上實在看不出年齡。
眼前的小女孩身上穿着一身勉強能看出藍灰色底子,上面的碎花因為已經洗得太舊和縫縫補補而看不出形狀的不合身的衣裳。臉上也如成人一樣蠟黃,兩頰凹陷,只能身高身量上大概判斷她應該不足十歲。
但是這地方人人營養不良,想當然小孩子也會發育遲緩,這種判斷實在做不得數。
果然小女孩停下來轉過頭,用那略嫌幹澀暗啞的聲音回答“二十”的時候,大家都傻眼了——
二十??
跟她們差不多大??
怎麽可能?再怎麽發育遲緩也太扯了吧!
可是愕然歸愕然,不管怎麽說白樂枝都只能打消從她嘴裏探聽消息的打算了——人家又不是小孩,還是別想着糊弄了。
小女孩,不,小姑娘見她沒有別的話要說了,正要再出去卻注意到了地上掉落的頭發,像是有些慌張似的忙走過去蹲下收拾了,一根根撚起來攥在手裏對她們說:“頭發不可以亂扔,一定要收拾好!這個我去幫你們燒掉!”
五個人目瞪口呆地看着小姑娘走出去,蔡媛美更是囧的不得了,拿着梳子的手都梳不下去了——在她看來,這根本是在提醒她太不講衛生了——不過就是往地上扔幾根頭發,也不用幹淨成這樣吧!
她看看梳子上纏繞的頭發,左右瞅瞅也沒個地方丢,索性一伸手扔到窗外去了。
大家很快也都躺下了,反正天黑了對着一盞油燈也沒事可幹,而且這裏連個可以充電的地方也沒有,手機的電只能能省就省。
油燈一熄,屋裏頓時陷入一片黑暗,雖然不是伸手不見五指的黑,影影綽綽裏反而叫人害怕。
五個人擠在一個炕上,即使橫着睡也只能緊挨着——睡在兩邊的是白樂枝和孟思敏,桑寧緊挨着白樂枝,她的另一邊是膽子最小睡在中間的蔡媛美。
她們緊挨在一起靠着彼此确認對方的存在才能稍稍安心一點。可是只要一閉上眼睛,牆壁的泥土味兒,黴味兒,還有這個村子裏說不清道不明的荒涼死氣,都讓人覺得像是被埋在了泥土裏一般。
屋裏的呼吸聲漸漸平緩,即使是在這樣的環境裏,終究抵不過一天的疲憊和緊張。她們在一無所覺之中睡去,尚不知這個村子的夜晚,屬于另一個世界。
那是不屬于活人的世界。
………………………………………………………………
黑暗裏影影重重,有無數細小的聲音窸窸窣窣,夾雜着齧齒類啃噬般的聲音,潮水一樣從四周湧來。
——那是什麽聲音?老鼠嗎?
疑惑在半夢半醒間浮現,可是不對啊,這村子裏不是沒有老鼠嗎……
桑寧想要睜開眼睛看看清楚,卻覺得身體很沉,眼皮也很沉。她好像不是躺在床上而是漂浮在黑暗裏,沒有上下,也沒有方向。
她想要試着動動手指,卻發現自己失去了對身體的控制,意識像是離開了軀體沉浸在黑暗裏,只覺得有兩股吸引力在将她拉向兩邊,一個想要向左,一個想要向右。
也許是半夢半醒的關系,她并沒有感到害怕,只是不知打哪兒來了一股堅持,狠狠一用力睜開了“眼睛”。
她終于看清了四周,但四周也只有一片黑暗,睜眼閉眼都是黑暗。
終于她從黑暗裏發現了什麽,遠處像是有一個人影——她說“像是”,是因為看不完整,但那一身洋紅色的運動衫,洋娃娃似的蓬蓬卷發,桑寧還是一眼就能認出那是蔡媛美。
桑寧喊了一聲“媛美”追上去,一邁步就發現腳下踏上了實地,像是夜裏田間的一條小路筆直伸遠。桑寧來不及想這是不是夢,只是下意識地追上去,可是這一追卻驚出了一身冷汗——
她終于看清為什麽會覺得蔡媛美的背影“不完整”了,因為她身上爬着大大小小十幾只怪物一樣的東西,黑黢黢皺巴巴的,頭上長着鬼角,咧開的嘴裏露出參差細密的尖牙,四肢都枯瘦如柴,只有一個肚子圓滾得突兀。
它們爬在蔡媛美的肩上背上,扯着她的頭發,拉着她的胳膊纏着她的腿,拉扯着,推搡着——而最前方有一個比它們都大的身影拉着蔡媛美,似乎要把她越帶越遠。
桑寧急急的叫了她幾聲,可是蔡媛美沒有回頭也沒有反應,她只能加快步子繼續追,可是不管怎麽追都總是隔着一段距離,絲毫也沒有拉近反而越來越遠。
這裏的農田像是沒有邊際,除了中間這一條長而狹窄的路,兩邊全都是已經枯死的麥子,稀稀疏疏橫七豎八地倒在黑夜的田地裏。
她才一走神的功夫就已經不見了蔡媛美的蹤影,雖然又堅持往前跑了半天,可是不管怎麽跑四周的景色都沒有改變,前方更沒有蔡媛美的影子。
桑寧停下了腳步,茫然地看着這個好像布景一般的世界——為什麽明明是深夜,明明天空連月亮也沒有,她的視線卻絲毫也不受阻擋,連遠處的麥子都看的這麽清晰。
所以她還在做夢?
想起自己剛剛都還應該躺在炕上睡覺,桑寧終于釋然了。
原來是夢啊。
只不過……呃……現在她應該怎麽回去?還是在這裏等着醒過來就好?
桑寧無措地站了一會兒,卻覺得呆在這裏等着醒來實在是一件很不現實的事情,因為她這麽清醒地站在這裏完全沒有在做夢的感覺,難道就這麽站一晚上不成?
突然有什麽白白的東西從身後的天空飄下來落在她腳下,桑寧低頭,看到一張圓形方孔的紙錢。
還沒等她擡起頭,更多的紙錢紛紛揚揚的飛落下來,桑寧轉頭,看到不知道什麽時候一行送葬隊竟然出現在自己身後。
一行死寂無聲的隊伍,沒有唢吶,沒有哭喪聲,就只是一行人穿着白衣彎腰低頭默默擡着一個殘破簡陋的棺木前行。
這完全是不合理的。
這裏只有一條路,她一路跑過來,這行送葬隊卻出現在她身後,難道是憑空冒出來的不成?
桑寧愕然一會兒,然後告訴自己這是夢。
夢裏哪有什麽合理不合理,發生什麽都不奇怪。
她正猶豫要不要跟上去看看,突然看到有一個人已經越過她,悄悄的跟在送葬隊後面。
她定睛一看,黃色運動衫,披肩發上別着簡單而眼熟的發卡——于是問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