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日頭漸漸西下。
殘陽染紅了西邊,山巅上像是開滿了一簇簇火紅火紅的炮仗花一般, 紅得耀眼奪目。
徒蘅定沉着臉, 營帳內寂靜無聲, 小太監們已經被打發出去了,只留下徒蘅定和張右相的嫡孫張文秀在內。
方才小太監來報, 那賈政父子第一個去拜見的正是他的七弟,這無疑就是拒絕了他的好意。
“舅舅何必生氣?”張文秀生的儒雅, 淺笑着給徒蘅定斟了杯茶,“那賈寶玉也未必就是那應夢之人,國師不也說了, 那異象不過是婦人手段, 有這人在手固然好,但沒有這人, 咱們也不必可惜。況且, 一切都尚未定下呢。”
徒蘅定喝着茶,心裏的怒氣漸漸下去了, “文秀, 你有什麽主意?”
張文秀笑了, “舅舅果然了解我, 我已經打聽過了, 那賈寶玉性子軟和,素來和京城中的纨绔子弟也能玩到一塊去,想來是個好拿捏的。賈政也只不過是個員外郎,像七皇子示好估計是因為他那女兒在榮貴妃宮中, 若是我們能露出善意,不計前嫌,想來他們父子定然會改變主意。”
七皇子外家再怎麽顯赫,到底比不上大皇子占了嫡長子的位置。
徒蘅定嗯了一聲,“這事我便交由你去辦。”
張文秀笑着道了聲是,張皇後是繼後,家世不顯,張右相是個謹慎了一輩子的人,雖說是翰林院出身,但是比起同樣是翰林院出身的左相來,聲望就差了不少,能力也是不如的。
對于張家來說,無論是為了張家,還是為了大皇子,都不能讓其他人上位。
賈政父子在七皇子徒蘅汶那裏逗留了許久才姍姍來遲到了大皇子這兒。
賈政雖說下了主意,但是心裏到底有些發怵。
不曾想。
大皇子徒蘅定卻是格外平易近人,三言兩語就把他心中的疑慮給打發了。
賈寶玉見了如松似竹的張文秀,瞬間就說不出話來了,怔怔地盯着張文秀,他本就是好顏色的主兒,見了秦鐘那模樣的人都忘了自己姓甚名誰,張文秀儒雅清俊,言談之間自有一股氣質,更勝秦鐘一籌,賈寶玉幾乎看得出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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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賈公子?”張文秀不着痕跡地皺了下眉頭,臉上帶着客氣疏遠的笑意。
賈寶玉這才回過神來,尴尬地摸了摸鼻子:“張公子。”
張文秀忍下怒氣,溫聲道:“聽聞賈公子生來便是銜玉而生,不知可否一見那玉石?”
賈寶玉自然沒有不肯,連忙取下脖子上挂着的玉石,遞了過去。
張文秀看了一番,這玉質地也古怪,居然不似俗物,他心中有了定奪,便笑着把玉遞還給了賈寶玉,“賈公子這玉倒真是奇特,今日我也算是開了眼了。”
張文秀和徒蘅定二人早有默契,一聽張文秀說了這話,徒蘅定心裏頭轉過千百個念頭,對待賈政的态度比之之前更加和煦。
賈政受寵若驚,直到從營帳裏出來,還有種身在夢裏的錯覺。
自打父親撒手人寰後,榮國府一蹶不振,他什麽時候有過這等禮遇?
瞥了一臉欣喜的賈寶玉,賈政到底沒有多說什麽,他原本已經拿定主意要投向七皇子那邊兒,原因除了元春外,更有一仆不侍二主的考慮,榮國府早早就被打上了七皇子的印記,如果變節,難免被人顧慮忠誠,但是大皇子的态度卻是向他暗示他絕不會計較榮國府之前的站位。
賈政不得不重新考慮自己的主意。
而此時此刻。
徒蘅汶在營帳中,聽着底下的小太監來報,老十六派去請賈寶玉的太監吃了個閉門羹後,不由自主地露出了個笑容,看來原先是他多慮了,老十六終究不成氣候,若是他在老十六這個位置,就算想拉攏賈寶玉,也會背地裏偷偷地去,免得落人笑柄。老十六這不管不顧的性子,也就仗着父皇寵着了。
“殿下。”小菜子低着頭,手上并舉,呈上一張紙條來。
徒蘅鷺挑起眉,“賈環送來的?”
小菜子道:“是,方才環三爺趁着無人注意,塞到奴婢手中。”
徒蘅鷺眼裏這才真正有了笑意,什麽賈寶玉,都只不過是幌子罷了,榮國府他在調查賈環的時候已經徹底調查過,賈寶玉的傳聞他也比所有人都知道的早,那就是一灘爛泥,壓根扶不上牆,他看中的是賈環,能從那樣的地方掙紮出來,賈環的本事不容小觑。
而他故意不讓白掌櫃、陳掌櫃告知賈環自己的身份,也是為了試探他的本事。
現在看來,賈環确實是個聰明人。
“時辰也不早了。”徒蘅鷺随手将紙條在燭火上點燃,邊瞧着紙條漸漸燃燒殆盡,邊勾起唇角,笑着說道:“也是時候去了。”
他有種預感,今晚将會有不少好戲可以看。
夜更深了。
別院後山處處都點起了篝火,好似遍地星辰。
早已找好去向的權貴子弟們都放下心,盡情地享受着這夏日的清風。
內務府着人備好的羔羊、乳豬一頭頭被柴火炙烤得發出噼裏啪啦的聲音來,香味勾人,只是一聞,都叫人食指大動。
聖上設下宴席,能來的人不多,只有正當權的達官貴人才能有此殊榮。
宴席已開,觥籌交錯,舞娘于鼓上翩然起舞,舞姿變化,伴随着咚咚咚的節奏,眉眼輕勾,妖媚入骨。
只可惜,今晚,這些舞娘們的媚眼注定是抛媚眼給瞎子看了。
“父皇,兒臣敬您一杯,祝您萬壽無疆。”大皇子臉上帶着大氣爽朗的笑容,率先拿了杯酒走出位置。
聖上臉上露出了笑容。
其他皇子随後也一一敬酒。
敬酒完畢後,聖上臉色卻毫無醉意,他哈哈大笑,志得意滿地說道:“今日你們想必也瞧過各家子弟了,想來名冊也列好了,拿來給朕瞧瞧。”
他難得這麽歡喜,更叫底下的大臣們心裏對這次選伴讀更加重視。
徒蘅定、徒蘅汶等人早已列好了名冊,聽了這話,便從袖中取出來遞給陳總管。
徒蘅軒悶悶地喝着酒,心裏老大不痛快,賈政父子實在給臉不要臉,他都明擺着示好了,賈政還給他打馬虎眼!若是往常,徒蘅軒定然會直接翻臉,賈府這等人家也敢在他面前挑三揀四,真把自己當成了人物了,偏偏賈寶玉的身份存疑,他只好忍下怒氣。
不過,為了膈應老大和老七等人,他依舊把賈寶玉的名字寫了上去了。
聖上瞧了幾分名冊,臉上不知為何露出個古怪的笑容來,他的視線自底下幾個兒子臉上滑過,淡淡地把名冊遞給陳新登,“給幾位大人瞧瞧。”
徒蘅定朝徒蘅汶的方向看去,正好對上了徒蘅汶的視線,兄弟倆打小就經常争鬥,現下發生這種事,二人的面色俱都是平靜無波,看不出什麽神情來。
徒蘅軒撇了撇嘴巴,老大和老七這回可有的争了,賈寶玉可就一個,總不能拆成兩半,一人一半吧?
不過,徒蘅軒壞笑着摸着下巴,賈政父子倆這回可就有得為難了,答應一個就肯定得罪另一個,這二位爺可都不是什麽大氣的主兒。
徒蘅軒只覺得自己很是出了口氣,當即笑眯眯地又喝了一杯酒。
“這種事,簡直出乎我等意料。”左相笑呵呵地摸着胡須說道,“幾位皇子居然都瞧中了同一個人,老臣也不知道如何是好。”
聖上豪邁地笑道:“這有什麽難的,叫賈政父子過來,由賈寶玉自己選便是了。”
“聖上英明。”左相等人說道。
陳新登領了旨意,小跑着去到賈政父子的營帳。
偏生,這會兒賈環也在。
陳新登沒料到,賈政居然有兩個兒子,他皺了皺眉頭,索性把賈環也叫上,橫豎等會兒大不了讓賈環在旁邊站着就是。
賈環沒想到還有自己的事,賈寶玉吓得面色都白了,他倒是臉色絲毫不變,只把自己當成個打醬油的,這反倒是讓陳新登高看了一眼。
賈政是從五品,上不了早朝,對于此次面見聖上也是心裏頭七上八下,不知道到底出了什麽事。
父子三人連忙跟着陳總管去宴席上。
陳總管一路上叮囑了幾句話,這已經是很難得了,往常就算是見到左相等人,他也不曾放低身子,只是平常對待,這幾句叮囑,句句都價值千金。
賈環留神聽着,一一記在心裏。
伴君如伴虎,陳總管能在聖上潛龍在淵的時候一直陪伴他到如今,對聖上的了解恐怕天下無人能出其二。
只可惜,賈政父子光顧着緊張,卻不知道珍惜此次機會。
“咱家在路上說的話,大人和二位公子千萬銘記在心。”陳總管嘴角噙着一抹親和的笑容。
賈環道了是,又笑着往陳總管手裏塞了個玉墜子。
他當然知道,以陳總管的地位,壓根不缺這點兒東西,但是你給人家不要是一回事,你不給就是另一回事了。
陳總管驚訝地掃了賈環一眼,這倒是個人精。
他心裏轉過數來個念頭,面上不動聲色地收下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