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你來我往》的劇情并不複雜。
酒糟湯圓向來是長篇主情節,短篇主感情,這篇三言兩語可說清劇情的短文,傳達的感情遠沒有他文案中寫的那麽浪漫。
“最美的少年留到老。”
孟淮明登陸了發表網站,一句話梗概橫在封面邊角。
初始發表時間是在他們交往後。
燕灰停更了單元童話《小鹿絨絨和他的森林鄉》,接受孟淮明的提議,向出版文學轉型。
出版改IP幾率大,孟淮明也曾想過讓他為耽改市場供稿,但畢竟網文要養筆名積累人氣,冒然走流量方向容易招惹非議。
黑紅在娛樂圈也是捧人的法子,孟淮明不想用帶明星的方法帶燕灰。
寫作是燕灰熱衷的工作,與生活息息相關,并不純粹以此謀財牟利,這是一分難得。
他最終決定,不讓洶湧龐大的流量幹擾到燕灰的創作,只要燕灰保持童話寫作的心态,以其天賦,學會套路後,再加上時間的輔助,給他充足的平臺,獲得榮譽将是實至名歸。
他應該可以飛得很高。
孟淮明眼光刁鑽,他需要這樣一只鵬鳥。
時下IP改編的風頭正盛,但這未必能有長遠發展,其中一大原因是真正有價值的作者,等待爆發點的周期過程從來不會短,且可持續性有待觀望。
集中的爆發高峰後,這一板塊将會出現松動,開始産生斷層和分化現象。
同樣的道理,栽培一名優秀的原創編劇也需要大量的機緣巧合,每年科班畢業的學生都數不勝數,能被記住名字的卻寥寥無幾。
所以他要投機取巧,最大限度節省資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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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其中就包括時間資源。
一本原創小說和龐大的資本堡壘比起來實在是不值一提,兩廂比較後應運而生的,必然産業忠誠的服務者。
他們熱戀,他們提筆結盟。
第一本書是《蜜糖罐》,從青春校園出發,切入職場,關注對象為心理疾病患者。男主是留學歸來的心理醫生,女主是跳槽來的心腦血管醫師,伴随一樁樁病案,男女主從不對盤的冤家到生死相許的戀人,歷經重重考驗,最後走入婚姻殿堂,圓滿收尾。
讓男作家寫帶有純言□□彩的小說,孟淮明還猶豫過一陣該如何向燕灰開口,而男頻以玄幻題材為主,那邊的市場太需要筆名積累,大神也多,百萬字起價,十年十年這樣熬才積攢下來的書粉,假如然新人出書去對剛,必然會被罵得狗血淋頭。
他把初步設想和燕灰提了提,燕灰二話不說,自己在屋子裏關了半天。
孟淮明原以為得打持久戰,得靠軟磨硬泡。誰知燕灰出來後不光沒有心理障礙,還順利把大綱列了出來。
只提供場景和醫院的設定,燕灰就已經把劇情的分配和沖突點條理分明地補全,心理醫生和心腦血管的主刀大夫,都是治心,一方醫治身體,一方挽救靈魂。
燕灰原定的标題是“雙心”,孟淮明覺得有些生澀了,他接過燕灰遞過來的打不開的橘子罐頭,靈光一閃:“幹脆就叫’蜜糖罐‘吧,感情向要甜一點。“
由于燕灰本身的取向,談的對象又是男人,他沒有和女孩子交往的經驗,而這就意味着他要在女主角身上要花大量的功夫。
孟淮明欣賞他的細致,又憂愁他的固執。
燕灰準備階段在網上開了樹洞貼,懸賞感情經歷,周末則去拜訪真正的心理醫生,購置專業書籍,并着手設計問卷。
那是孟淮明第一次從頭到尾經歷燕灰的寫作過程。
起步半個月,燕灰還在堅持做那份月薪單薄的文職,不肯聽他的意見把工作辭去,
這也是他的執拗。
白天上班,夜裏攻讀資料寫稿,燕灰整個人都顯得憔悴疲倦,孟淮明擅作主張幫他交了辭職信,買好機票,一起飛往他居住的城市。
千米高空俯瞰帝都夜景,發光的蛛網向四面八方鋪開,燕灰似乎是第一次乘機,極力克制着自己激動的心情。
孟淮明覺得他可愛極了,像是毛茸茸的小貓,扒着舷窗,瞪圓眼,畏高又按耐不住好奇的樣子。
後來他似乎睡着,再睜眼時,燕灰依然面朝着窗,孟淮明伸手去掂他的下巴,燕灰轉過頭,巨大的鐵鳥一頭撲入雲層,舷窗外素白宛如新紙,燕灰神情迷惘,輕輕用唇碰了碰他的手側。
丁香街的獨棟別墅迎來了它的第一位外客。
燕灰的适應力比孟淮明預估的要強,他工作積極,熱愛生活,為人細致體貼,從不制造麻煩。
這是千載難逢的一顆優質種子,孟淮明相信,不論落在哪裏,良種都能長成茁壯的樹木。
蜜糖罐的寫作耗時三個月,孟淮明的劇本和他并軌而行,期間雖有數次争執,但收場多是各自鳴金收兵,再換種意義,換個地方争鬥。
燕灰學得很快,他加快節奏,放大畫面感,逐漸了解劇本的索求。
同時進行的是制片宣傳演員選擇平臺決斷,這一塊孟淮明負責,燕灰沒有過問太多。
那段回憶于孟淮明而言,色彩淡雅,基調溫柔,偶有幾分豔色,火辣辣燙得爽利,是淡彩中添趣的重筆。
燕灰是太好的情人,好到甚至有幾分失真。
護士給燕灰挂上了水,青年合了雙目倚靠墊枕,纖長的睫扇開青灰色的陰影。
孟淮明拉開座椅,如同一塊黃油,不光是油膩,還滿腦子都是以往的廢料。
從燕灰領口爬出來的那些暧昧痕跡,在他眼中一忽是暖燈,一剎是寒霧,抽象派的幻想中搭起青年披霜戴月的身體。
他咳嗽一聲:“你就是你來我往的作者,湯圓酒糟。”
燕灰睜開眼,眸子宛似一對水潤的玻璃珠,泡在大而深幽的潭中,且浮且沉。
“恩。”燕灰吭了一聲全當作答。
孟淮明偏開視線:“我正在改這本,你如果作為原作者,更能知道這篇具體想表達什麽……”
“編劇組想要原作者當成顧問,報酬按……”
“按你的百分之五十算。”燕灰接話:“和以前一樣。”
孟淮明一愣。
“我很需要錢。”燕灰諷刺又誠懇地說:“你給我機會,也就是不介意讓我再利用利用?”
“……”孟淮明沉默,站起來幫他把病號服最頂端的扣子扣好。
燕灰眸色愈深,孟淮明按住他的眼睛,在他耳側低聲:“那就如你所願。”
他從未想過會淪落到病态的愛情中,但燕灰與他現在的立場就是一種病态。
孟淮明從前無法理解那些要被和諧掉的小說情節,覺得不健康,現在他算是徹底領悟藝術源于生活高于生活的含義。
不是所有的感情都建立在樂觀的層面上。不能被點透,潛水暗淵無處不在,人們學會如何緊緊貼着懸崖前行,選擇在一個适當的時機墜落放手。
這同時被冠以妥協、成熟、犯|賤、叛逆的名頭。
燕灰再次睡着,孟淮明調開重新下載的《你來我往》,就着夜燈閱讀。
正篇在大半年前就表明完結,後來陸續更新三篇番外,分別以”鄭誠“和”溫良”兩位主角,配角“周伯舟”的視角展開。
一稿孟淮明放棄引入番外內容,電影上映也沒有去貢獻票房,只通過熱搜,了解到到這部電影黑點不少,宣傳做的稀爛,最後還被扣了個“賣腐”的名號,熱鬧的地方倒是演員粉絲的網罵大戰。
孟淮明不會讓燕灰署名,不管是燕灰還是湯圓酒糟,都不能出現在這部電影的片頭片尾。
他自己的名字反而無所謂,旁人只會當他賣了導演的人情,行內最多先幸災樂禍,再兔死狐悲。
初七打來電話,說她已經回到了丁香街的家,蘇曜文回來了一次,沒找見人又走了,問他們等會兒演不演修羅場,演的話她提前準備好瓜子板凳西瓜皮。
丁香街不能回,燕灰本人恐怕也不會願意再住進那棟把他掃地出門的房子。
出院那天,孟淮明接他到了一處新的清淨住處,派姜華和小胡先過去照拂一陣。
姜華很熟悉這套流程,生活用品和換洗衣服妥帖置辦好,還在燕灰的指示下取回了身份證件。
“……是只男狐貍啊。”
小胡幫着搬完新添的家具,接過姜華買的礦泉水,一口氣灌了半瓶。
姜華踩了油門,送小胡後,他還要去片場跑龍套。
小胡再三感慨:”能讓金主回頭,不簡單吶。”偷笑幾聲:“什麽改劇本,給他臺階就順着往下,一出欲擒故縱唱的比戲裏都好聽。”
“哎呦——你幹嘛!”
姜華忽然停車,慣性作用下小胡手裏的水都灑了出來,淋濕了外套。
“幾個意思?!”
“你消停消停吧。”姜華略顯煩躁,“背後不議人長短。”
“嘿,你這人!我又沒議老板,這些小三小四小五還不讓人說了?說白了就是仗着皮相賣出來的,這種我以前還見得少?跟你講啊,我當經紀人那會兒……”
“停,我不想知道。“
“姜華你這是不開竅!“小胡搖頭,“你以後怎麽往娛樂圈那邊發展?眼觀四路耳聽八方,營銷控評洗地撕逼,沒點料子你怎麽混,幾年沒人看到你家寶寶,他就出圈了,出圈意味着什麽你懂嗎,涼了啊!”
姜華嗤了聲:“涼不涼就靠這?”
“不靠這?那你還想走什麽路子?厚積薄發?小姜,天真啊。”
他頗有經驗地開講:“但凡成了圈,唯一的目标就是要被人記住,我現在議一議燕灰,你不就對他印象深刻了嗎?你手機裏不止一個Y先生,現在我說到Y,是不是就只想到讓老板吃回頭草的燕灰?”
“你我早就交了底,跟着孟哥也就是觀望的事兒,他以後走幕後走投資,咱們就有前途可盼,要是一輩子淨幹這編劇,我就做回老本行,你哥我有的是路子,這前些日子還有老朋友找我,要我跟着幹活。”
還意猶未盡:“你看,當初我答應了讓你跟着我沒差,可要是手下收一個涼一個,你我名聲就臭了!”
姜華不再和他吵,就只是開了一路的悶車。
孟淮明和導演商議完修改周期,去敲燕灰的房門。
門半掩着,燕灰縮在床上睡成隆起的一座小山。
他手背上的輸液貼還沒撕掉,胳膊緊緊抱着被子,他不認床,不論在哪裏睡,姿态都格外依戀。
臺燈的光太暖,對錯的邊界模糊暈開,孟淮明擡手把燕灰臉頰旁的碎發撥開,青年睡眠不深,稍有一些幹擾,就會把腦袋往下埋,把自己和外界隔開。
他好像變了很多,又好像什麽都沒變。
“燕灰,我們都再給彼此一個機會。”
我們不能從頭再來。
那麽以當下作為起點,脫離“愛人習慣”的孟淮明,嘗試解開燕灰“真相”的謎題。
[明天演員約見,來嗎小孟?你帶不帶人?]
[帶。]
孟淮明低下頭,燕灰的呼吸近在咫尺,他屏息看了片刻,向後退開。
——希望你不是活得苦。
孟淮明不禁想,這好像不大對,但他真心實意。
不要活的太苦。
寧願你活得壞。
作者有話要說: 新的一年平安健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