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第993日
杜可從睡夢中醒來,又是一個春暖融融的好天氣。
昨夜似乎下了雨,地上鋪着一層木棉花,好像一層紅雲織就的地毯。
杜可住的大學寝室是上床下桌的四人間,但有一位同學在外租房,另一位本地學生常住家裏,所以寝室裏通常只有他和謝明喬兩個人住。
“杜可,我給你買了早餐。”說話的正是他的室友謝明喬,這是個高大俊朗,渾身散發着蓬勃朝氣的大男孩兒。他成績不錯,愛玩愛運動,且熱情爽朗,在他們就讀的男女比例嚴重失調的外語學院,是罕見的優質男生,無人質疑的系草。
杜可坐起來揉了揉眼睛,花了一點時間反應過來謝明喬說的是什麽。
哎,等等,謝明喬給他買早餐??
謝明喬周末喜歡睡懶覺,就算破天荒早起也一定是因為參加不完的社交活動,自己從沒時間吃早餐還會特意給他買?
這也就罷了,昨晚他才剛拒絕謝明喬的愛情告白,一夜過去,對方就沒事人似的給他買早餐?
這早餐怕不是有-毒?
杜可戰戰兢兢地從梯子上爬上來,看着謝明喬随手撕了挂在牆上的手撕日歷——那是杜可自己設計印制的,每一頁上都有他自己的畫,簡筆的小動物,卡通人物,或者花卉植物。年初的時候,他做了許多本,分送給朋友們。
又是新的一天。
今天的日歷頁上除了顯示着2018年4月7日的日期之外,配圖是一簇熱烈明豔的紅色郁金香。
“站着幹什麽?快洗漱吃飯,你不是還要去上家教課?”謝明喬轉頭看着他,大而明亮的眼睛裏什麽情緒也看不出,平靜得像是一泓深潭。
他越是平靜,杜可就越不安,昨晚兩個人的對話仿佛就在耳邊。
昨天,杜可下課之後,謝明喬來找他,說要和他出去走走。
兩個人低頭不見擡頭見,杜可不知道有什麽好走的,但似乎也找不到的不走的理由,就跟着謝明喬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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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上了那條校園裏最著名的“相思路”,小路不寬,兩邊種滿了筆挺修長的木棉,高高的樹冠在半空交疊,花朵缤紛錯落,連接成一片明豔熱烈的紅,仿佛飄在頭頂的絢麗晚霞。
謝明喬雙手插在牛仔褲口袋裏,一直跟在杜可身後一步遠的地方,小路快要走完的時候,他終于追上來,鼓足勇氣開口:“杜可,我們認識也快兩年了……”
杜可點點頭,他們自從入學就同住在一個寝室裏了,兩個人都學的英語專業,現在大二。
“我們彼此了解,相處得很好,是最好的朋友……”
确實,他們雖說性格、愛好都不同,但一直相處得十分愉快,謝明喬像個哥哥一樣照顧杜可。
“其實你應該知道我心裏在想什麽……”謝明喬一個開朗大方的男孩兒,說起這話卻突然臉紅了。
杜可咽了一記口水,他此刻背靠着一棵木棉樹,謝明喬就站在離他半臂遠的地方,他甚至能聽到對方急促的心跳,能看見他鼻尖上細密的汗水,能感受到他噴出的火熱呼吸。
“一開始我也不敢相信,我怎麽會喜歡一個同性。”謝明喬的目光從杜可身後的某一點虛空中收了回來,緩緩投注在他臉上,那黑白分明的眼睛裏有些猶豫,有些苦澀,還有些期待,“但我又想你能喜歡同性,我怎麽就不能?”
“……”嗯?杜可承認自己确實有點笨,這是……什麽邏輯?他一時反應不過來。
“總之,我确定我喜歡你,我暗示過你,你不回應,我只好明确跟你說,你答應不答應都給個痛快話吧。”謝明喬一口氣說完,有種如釋重負的感覺,他胸膛劇烈起伏着,一眨不眨地看着杜可,并伸出一只手,越過他的頭,抵在了他身後的樹幹上。
“我……”杜可雖說長得白白嫩嫩,但做事不喜歡婆婆媽媽,他隐約知道謝明喬喜歡自己,現在對方明确告白了,他也可以明确拒絕了,反正伸頭一刀縮頭也一刀,這件事必須要解決掉,“我不能答應,對不起。”
“為什麽?”謝明喬目光黯淡下去,不甘心地問道。
“你是很好,但我有喜歡的人了。”杜可直白道。
“誰?”謝明喬追問,眼睛裏凝聚起憤怒的火焰。
“……”
“是不是你那個家教的學生?比你大好幾歲,自己在英國留學回來,還騙你去教他英文的變态大叔?”謝明喬質問道。
杜可能夠理解謝明喬對待情敵刻薄的态度,但再怎樣,說江起雲是變态大叔也實在有失公允。
杜可尴尬地笑了一下:“其實……我主要教他畫畫,而且,你可能對他有一些誤解吧?他才24,怎麽能算大叔?”
“對不起啊,明喬。”沒等謝明喬回應,杜可就再次道歉,他實在無法再承受謝明喬那充滿怨念的目光,一低頭,從對方胳膊下面鑽了出去,邁開長腿跑遠了。
他聽見身後傳來謝明喬咚咚咚砸樹幹的聲音。
他心疼謝明喬的手,那麽用力砸樹,不疼嗎?
他也心疼樹,樹做錯了什麽呢?
杜可自己回了寝室,謝明喬一直沒回去,他打電話對方不接,出去找了一圈也不見人,直到他睡着,謝明喬都沒有出現。
謝明喬是個情緒直白外露的人,高興不高興都寫在臉上,昨晚鬧得那麽僵,今早和顏悅色給他買早餐,就像什麽都沒發生過,這是什麽情況?
杜可看一眼書桌上熱氣騰騰的豆漿油條小籠包和白水煮蛋,咽了一下口水,都是他愛吃的。
再看一眼謝明喬,朝夕相處兩年的好友正笑眯眯地看着他,目光是前所未有的溫柔:“吃啊。”
一夜之間,好朋友仿佛變了個人,杜可只覺得毛骨悚然。
“我,我快遲到了,我9點要趕到江先生家裏,來不及吃了,謝謝你啊。”杜可匆匆說完,沖進衛生間洗漱,然後飛一般換衣服,拿書包,出門。
他取了自己的單車,騎着車經過一樓宿舍的窗口,忐忑不安地往裏頭看了一眼,就見謝明喬紋絲不動地坐在書桌前,腰背挺得筆直,低着頭,望着那還冒着熱氣的早餐發呆。
不吃,不動,面無表情,就像一尊蠟像。
杜可只覺得莫名其妙,又心懷愧疚,明喬這反常表現難道真的是因為昨晚的事?
內疚歸內疚,但他實在沒有時間回去安慰謝明喬了,今天他有更重要的事要做,或許等他晚上回來了,可以再找謝明喬好好聊一聊。
杜可家境優越,爸爸是著名的外科醫生,媽媽是畫家,在藝術院校當教授,他從小被寵愛長大,從來不缺零花錢,但他閑不住,沒事就找各種兼職做,他學的是英語,畫畫是業餘愛好,他當家教,也到廣場上給人畫肖像。
一年前,他在學校的通告欄裏看見一張告示——高薪誠聘家庭教師,要求英語專業,還要會畫畫。
這工作就好像給他量身定做的一樣。
之後,他就遇見了命中注定的江起雲。
一年以來,他每周六都去江家給江起雲上課,一來二去,兩個人關系日漸親密,愛情降臨得毫無預兆,又那麽理所應當,漸漸的,他發現自己喜歡上了那個看上去冷淡,但內心柔軟的男人。
他隐隐覺得,江起雲對他也是有好感的,這樣的朦胧猜測讓他最終下定決心。
今天是江起雲24歲的生日,他帶了一幅畫作為禮物,還打算當面對他說出那句喜歡。
他為這件事猶豫了好久,糾結了好久,希望到了江起雲面前,不要關鍵時刻掉了鏈子。
單車在林蔭小道飛快前行,經過牽着狗的老人和拿着氣球的小女孩,碾過濕漉漉的路面和飄零滿地的木棉花。
斑駁的陽光在杜可身上飛速掠過,他迫不及待想要見到江起雲。
終于到了江家豪宅門口,杜可深呼吸,按響了門鈴。
一般都是管家過來開院門,但今天站在門前的是江起雲本人。即便是休息日在自己家裏,江起雲依然打扮得嚴謹精致,頭發一絲不亂,衣服平整妥帖,好像随時随地套上一件西裝外套就可以去參加商務談判。
此刻他身旁的大簇三角梅開得正熱鬧,無數紫色的花朵垂下來,搭在白襯衣的肩上,幾乎觸碰到他棱角分明,英俊而冷淡的面孔。
“老師來了?”江起雲彬彬有禮地說。
“江先生……”杜可卻愣住了。初一見面,他便晃了一下神,江起雲那張完美的臉在豔麗花朵的襯托下,更加顯出一種清冷孤高的俊美,着實讓他呼吸一滞,即便已經相識一年,每次見到他,還是會臉紅心跳。
但再仔細看過去,杜可心中一驚。
才一個星期不見,起雲這是……怎麽了?就好像生了一場大病,雖然唇邊挂着笑意,但臉色及其蒼白,眼角眉梢有些掩飾不去的倦容,笑起來的時候,眼尾處竟然有兩道明顯的細紋。
沒等杜可發問,江起雲就搶先說:“前兩天得了重感冒,現在已經好了。”
“哦。”杜可松一口氣,随着江起雲進門。
在玄關處換鞋的時候,杜可環視一圈寬敞明亮的客廳,他知道江起雲仍與長輩同住,這處宅邸還住着他的父親、繼母以及同父異母的哥哥。
“他們都不在。”又是不等他發問,江起雲便心有靈犀地回答了,“今天只有我在家。”
“伯父的病好些了嗎?”杜可又問。他知道江起雲的父親最近身體欠佳,貌似一直在住院。
“還好,還在醫院……老師是不是還沒吃早飯?”江起雲很快把這個話題揭了過去,轉而問他,“我也沒吃,一起吃吧。”
杜可順着江起雲的腳步望過去,見餐桌上放着還冒着熱氣的早餐,豆漿油條小籠包白水煮蛋,竟然都是他愛吃的。
杜可是真餓了,舔了下嘴唇,坐在江起雲身邊。
以前,杜可偶爾也會在江家吃早飯,這倒沒什麽稀奇,稀奇的是江起雲拿過一個煮蛋,熟練地剝了蛋皮,把蛋黃掏掉,将蛋白沾了一點醬油,放進了杜可面前的小碟子裏。
整套動作行雲流水,一氣呵成。
“哎,”杜可驚詫不已,甚至忘了道謝,“你怎麽知道我不吃蛋黃?我不記得跟你說過……”
江起雲很自然地撿起剝出的蛋黃吃了,随口說:“我就是知道。”
杜可知道自己的毛病,時常迷迷糊糊,丢三落四,或許他跟江起雲一起吃過白水煮蛋,又或許他告訴過對方自己不吃蛋黃,這也沒什麽稀奇。
“我還知道今天你要送我個禮物。”江起雲轉頭看着他,淡粉的唇角挂着似有若無的笑意。
“今天是你生日,我送你禮物不是應該的?”杜可抓緊了自己的書包,他的臉微微有些發熱。
“我還知道今天你有話對我說。”江起雲像個未蔔先知的神仙,悠然而又篤定地說。
他忽然湊了過來,他給杜可喝的是豆漿,自己喝的是牛奶,他薄薄的嘴唇上浮着一點牛奶沫,現在那乳白的奶沫就距離杜可的嘴唇不到五厘米,偏低沉有磁性的聲線繼續響起,“你說,我聽着。”
“我,我,我……”杜可渾身像是着了火,江起雲離他太近了,近到他可以聞到對方皮膚上散發出的年輕健康的氣息,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味道,杜可第一次聞到江起雲,覺得他是烤面包味的,清晨他走過面包店,第一批黃油面包暖烘烘的味道。
他在這樣的味道裏沉醉,什麽都說不出來了。
“你不說,那我說了,”江起雲繼續向前探身,杜可本能想要逃避,卻被他托着後腦按了回來。
江起雲在杜可緊抿的唇上印下輕輕的一個吻:“你不用說,我都知道,我也愛你。”
我愛你,愛了許多許多許多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