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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試劍石 (1)

路溪橋愣了愣:“難道是保護禁制?”

有本事的長輩, 通常在自家小輩意識海裏留下點兒力量,關鍵時刻可以抵擋一次致命傷害。

更強一些的,還能在第一時間鎖定小輩的位置,前去搭救。

反過來, 若長輩遭受難以負荷的重創之時, 小輩也有可能受到牽連。

“不會吧?天下能重創你叔叔的人, 一只手都能數得過來吧?”路溪橋正想着都有誰, 猛地想起項海葵和陰長黎是在一起的,“陰前輩都敵不過話,那我葵姐……?!”

他也開始一陣天旋地轉,大力拍着白星現的後背, 催促, “你快試一試, 能不能反向捕捉到你叔叔的意識!咱們得趕緊過去救人啊!”

白星現本就頭暈, 被他拍的險些吐出來:“我若此時走, 這裏……”

“有什麽事情還能比你叔叔和葵姐的命重要?!”路溪橋着急, 就差指着?的鼻子罵他背信棄義了,“如今在你心裏,搶回你老子的王位,已經比什麽都重要了是不是??

“當然不是了!”白星現氣的頭痛都減輕不少, “可我就是随便那麽一猜,叔叔哪兒那麽容易出事兒?而且叔叔好像也沒在我意識海裏留下過保護禁制, 我出世時我父親還在, 要留下保護也是他留吧?”

路溪橋抓抓頭皮,想想是這麽個道理。

白星現扶着膝蓋站直身體:“更有可能是暗傷發作, 畢竟你的醫術尚處于摸索階段,不管哪兒受傷, 都給我強行灌入一堆建木之力。”

善惡果合體之後,陰長黎送了路溪橋一本醫術和一本毒經,現在他一手醫一手毒,正在尋找兩者的平衡點。

路溪橋意識到自己沖動了,立馬陪着笑:“白哥別生氣,我最近這不是陪着你刀山火海的,太累了嘛,脾氣難免燥了點。”

白星現很生氣,所有質疑他在靈感回歸之後會對叔叔不利的聲音,都令他生氣。

但轉念一想其他,他的氣消了,心暖了幾分。

這些日子,他同樣将路溪橋的變化看在眼裏。

眼見這個原本善良的有點兒缺心眼的家夥,心中關于利益的思量越來越重,令他摸不準他心中的“情誼”究竟還剩下幾分。

就憑路溪橋剛才的反應,他能掂的清了。

同時自責自己不該存在這種心思。

他不該怪路溪橋質疑他,不該怪所有質疑他的聲音。

叔叔教過的,他人信任不信任自己,不在于他們的目光,在于自己本事,是自己的問題。

萬裏之外的山巅,浮雲缭繞間,寒栖正悠閑撫琴。

星奴立在他身後,報告海島上的情況:“師父,此番又失敗了。”

意料之中的事兒,寒栖笑道:“很好。”

星奴猶豫着問:“師父總故意讓着他,是想讓他麻痹大意?”

寒栖搖頭:“你想多了,我單純讓着他而已。”

星奴“啊”了一聲,愈發想不出個所以然。

長黎君讓白星現出面,拉攏這些小族當炮灰,這些小族分散時不足為據,可若真彙聚在一處,那也是一股不弱的力量。

等長黎君去搭救那些山海囚徒時,豈不是如虎添翼?

這難道不是師父最擔憂的事情嗎?

星奴偷眼瞧一眼自家師父,明朗的笑容之下似乎藏着一抹憂郁?

她想起上次師父對戚隐下手,卻慘遭失敗。

萬事俱備,獨獨沒料到雀遲這惡獸心中竟然還有師徒之情。

“師父是不是被長黎君……說動了?”星奴大着擔子問,“也開始覺得那些山海囚徒未必……”

琴音戛然而止,寒栖收了笑容:“不,山海獸族的存在對我人族絕對是懸頂之劍。”

星奴:“那……”

寒栖話鋒一轉:“但是,白星現的突然‘出現’,令我明白一直以來我都低估了長黎兄的眼界。他不會放出難控的囚徒,沒打算血流成河的向天族報複,而是想扶白星現上位,想以最小的代價,換取各族的和平。”

他起身面向深谷,山風吹的他衣袖翻飛,“長黎兄讓白星現來籠絡這些小族,是為了鍛煉白星現,為他鋪路。同時,也是特意給我看的……”

看清楚白星現的能力和品性,并且借此譏諷他的狹隘。

別在拿着人族的利益當成不擇手段的借口了,最終能為人族争取最大利益和長遠和平的人是他陰長黎,不是他寒栖。

“我甚至懷疑那件滅天神器根本不存在,若存在,也不會是個殺戮之器。”

寒栖的心情,近來真的是複雜無比。

他一直以為他和陰長黎不過是立場之争,原來不是。

陰長黎說他二人即使沒有立場之争也不會成為摯友,因為自己配不上,竟是真的。

“虧我之前還咄咄逼人,現在想來真是……”

星奴聽懂了,也看出了師父的頹然,對于師父來說,輸給長黎君,還輸的這麽徹底,的确是個沉重的打擊:“可也不怪您啊,他之前怎麽不直接告訴您?”

寒栖望天搖頭:“因為長黎兄知道我不會相信,不能随便暴露白星現的存在。再一個,他自己應也不是十分确定,靈感回歸之後,白星現究竟會變成什麽模樣。”

事實證明他教導的極好。

星奴問道:“那師父現在準備怎麽辦呢?”

要倒戈幫着白星現?

若師父猜得都是真的,這條路無疑對各族都有好處,除了天族。

也算将功補過了,是個極佳的回頭機會。

若繼續幫着帝君的話,師父從前行事所謂的“為了人族”,都成了打臉。

但星奴感受到了師父的心有不甘。

她內心不由一震,莫非師父有時候行事,并非出于無奈?

徒兒質疑的目光,令寒栖頗為難堪,一時之間他也有些摸不準自己是個什麽心态。

他重新落座,撥了下琴弦:“其實,我還沒有徹底輸給長黎兄。他想得美,但做起來哪有如此簡單?即使我倒戈,與他聯手扶持白星現,那些山海囚徒的法陣,也不是那麽容易攻破的。”

單是這個持久戰就很難定勝負。

偷陣盤已是不可能了,寒栖上次打草驚蛇,現在帝君必定防着他了。

再來,山海族已經不比當年了,數量不足當年的十分之一,且沒了許多狠角色,比如陰長黎的父親,還有陰長黎不準備放出來的混沌等兇獸。

沒有真正的滅天神器,想打贏天族豈會容易。

帝君身為“頭狼”,在天族的聲望一貫極佳,不是區區一個白星現能夠動搖的。

彼岸城大敗雖丢人,但那會兒帝君剛渡劫歸來,情有可原。

且發生在冥界,天族人也沒親眼看到……

寒栖正思慮着,一道流光“嗖”地破雲而來。

星奴接過手中,是一枚玉簡,神識入內一瞧,震驚道:“師父,上界出事兒了!”

寒栖:“嗯?”

“那位項姑娘……”提起項海葵,星奴眼中便有幾分敬佩之情,“她殺上天界搶了陣盤……”

寒栖聽到項海葵奪了陣盤有機會開啓卻不開啓時,知道自己猜對了,陰長黎的确不打算放出難控的囚徒。

旋即,他面露狐疑之色。

以他對項海葵的了解,她的百無禁忌,實際上是一種“無所謂”的心态,說白了,沒有丁點大局觀和是非觀,誰愛她她愛誰,除此之外皆浮雲。

救出戚隐應是她目前的頭等大事,她卻能在這種局面下忍着不動陣盤,不是怕天下大亂,是為顧全陰長黎畢生的理想。

“看來長黎兄境況不妙。”寒栖緊緊皺起眉,“應是出現了一件難以預料的大事,完全打亂了長黎兄的步伐,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嚴重 。”

星奴吸了口氣:“會是什麽大事?”

“既超出預料,我又豈能猜得到?”寒栖擡頭,見蒼穹星光黯淡,“十天……”

又是一個必須做出的選擇的分岔路口。

一連過去五日,無事發生。

項海葵越來越平靜。

她越放松狀态,景然的神經就繃的越緊,以神識盯着她的一舉一動。

看上去,像極了一條瞄準獵物之後蟄伏于暗處伺機而動的毒蛇。

但真實情況恰好相反,此刻他是獵物,項海葵才是那條毒蛇,他時刻都要防備着。

項海葵從前挨餓太多,直到現在也沒有辟谷的習慣,五天了,不吃點兒食物她有種低血糖般的心慌。

好在她存貨不少,吃了一些白星現為她準備的風幹鹿肉之後,還想吃點熱乎的。

玉盒裏有一些早前做好的面包胚子,便掏出煉丹爐熟練的烤了一個。

火候掌握的極好,香草面包出爐時,香味四溢。

景然全程看着,生怕她搞鬼。

但這香味令他莫名熟悉,以至于時不時跑神。

直到瞧見面包成型後的形狀,他猛地想起來,之前渡劫為人族時自己經常買來當早餐。

景然微微楞,她之前說,那些年她常常在他背後看着他。

原來不單單是看着,她還會吃他喜歡吃的食物,甚至能夠做得出來。

氣味幾乎一樣,相信味道也不會相差太多。

像微風拂過水面,心底被觸動,他冷硬的面部線條逐漸軟化。

兩人隔得遙遠,項海葵完全當他是空氣,感受到他視線火熱的盯着自己手裏的面包時,她也楞了一下,旋即胃裏直犯惡心。

習慣了,太多習慣和他有關。

此時扔掉未免太明顯,項海葵一擡手臂,将手裏的東西朝他扔了過去:“怎麽,不是說在地球的生活沒有真實感嗎?”

沒等腦子做出反應,景然的手不由自主的伸出去。

溫熱感瞬時從掌心朝全身蔓延。

低頭看着手心裏的糕點,連眼神都變得異常柔和。

渡劫轉世的日子的确沒有太多真實感,可喜愛的味道湧入鼻腔時,仿佛喚醒了潛藏于細胞裏的某些記憶。

剛想咬一口,驟然想起他曾遞給項海葵的那根棒棒糖。

短暫的失神過罷,他驚出一身冷汗。

項海葵原本正在罵自己,感知到他劇烈的反應,納悶之後,倏地大笑:“怎麽,怕我以彼之道還施彼身,打着溫情牌對你下毒啊?”

景然咬着牙關。

嘁,項海葵倒是想,可惜她手中沒有能毒倒他的毒。

心中遺憾,但嘴上她不能輸:“我若這麽做,天狂會看不起我的!”

手邊的劍匣顫了顫,是天狂在匣子裏蹦跶,像是在附和項海葵的話。

手裏的東西被景然狠狠抓成一團,他厲聲道:“十日已過去一半,陰長黎一點兒動靜也沒有,你還坐得住?”

“看到你坐不住的樣子,我覺得我還能坐一百年。”項海葵收了丹爐,繼續打坐。

景然慢慢松開手,皺巴巴的面包逐漸恢複彈性。

她突然做此物出來,就是想以“同感”的方式來報複他嗎?

景然開始回想她待在自己身邊的點點滴滴。

身邊人,是心上人,也是随時會利用傷害自己的人。

她當時的心情如何,他似乎有些體會了。

破損過一次的心髒,再次開裂了似的,一陣絞痛。

不,他險些被她給蠱惑了!

景然瞳孔燃起金焰,旋風一般來到她面前。

項海葵反應極快,在他抓住自己手腕之前,提着劍匣跳去他半丈之外,強忍住沒有拔劍:“別忘了咱們之間的賭約!”

景然欺身逼近她:“這不一樣!”

項海葵不知道他在說什麽。

景然言辭振振:“你現在是想殺我,但我是在乎你的,從沒想過傷害你,完全不一樣!”

什麽玩意兒?

項海葵想了半天才明白他說的“不一樣”是幾個意思,看來他誤會她忽然吃東西是為了蓄意報複他。

“我不想和你談‘傷害’,就說一說你所謂的‘在乎’。”項海葵盯着他瞳孔裏的金焰,“你懂什麽是‘在乎’嗎?”

“我不懂?你瞧見這金蓮了沒有!”景然指着兩人腳下。

那會兒在養魂池邊,她險些走火入魔,景然發現她壓不住天狂的狂暴之力以後,便私下派人去尋寶物。

“我尋此金蓮,本是為了往後能助你壓制天狂,助你渡劫合道,結果呢?”壓制于心底的情緒決堤,他胸口起伏劇烈,“沒想到金蓮拿到手之後,先是替我自己拔除心脈內你留下的天狂劍氣!”

項海葵稍怔。

她看着這金蓮只覺得脊背發涼。

一個男人如果丁點都不在意你,害你也就罷了。

他卻能“寵愛”和“毒害”同時進行,且內心毫無波動,這難道不可怕嗎?

項海葵注視他氣怒的神情:“那我問你一個問題。”

景然閉目,自控情緒:“你說。”

項海葵質問:“親手送你‘在乎’的女人,去孕育你死對頭陰長黎的種時,你心裏一丁點都不憋屈嗎?”

景然冷笑:“你以為我是世俗之人?”

“是嗎?”項海葵質問,“那我嫁給你之後,每天和不同的男人睡覺,讓你腦袋上綠油油的,你也不在意嗎?”

景然嘴角抽動,張了幾次口,最終還是咬緊了牙齒。

項海葵厲聲:“所以呢,口口聲聲說着在乎我,你在乎你媽呢!”

說完便走去遠處坐下,繼續打坐,再說下去她真要忍不住拔劍了。

景然原地站了許久,被她罵的氣息久久無法順暢。

……

又過三日。

越來越浮躁的景然做出一個決定。

他起身對項海葵道:“可敢随我去一處地方?”

項海葵閉着眼睛:“去哪兒?”

景然:“出宮。”

項海葵:“不去。”

“我主動帶你出去,不算你逃。”

“那也不去。”還剩兩天了,多一事不如少一事,項海葵搖頭,“除非寒栖的摘星宮,其他我哪裏都不去。”

“你覺得有我在的情況下,你能從天井逃走?”景然還真不怕帶她去天井,“行,先帶你去寒栖那裏,再随我去一處地方。”

項海葵猶豫了下,同意了,先探探路總歸是件好事:“路上會不會有人來刺殺你,逼的我不得不出劍?”

景然沉住氣:“訂立賭約之時,你已經說過了,這種情況不算。”

“是嗎?”項海葵想了想,是說過。

“這兒又不是彼岸城,天界不是誰想來就能來的。”景然飛下金蓮。

項海葵随景然登上一架華麗仙車,框架雕滿了太陽鳥,每個細節都在彰顯着他尊貴的身份。

兩人分坐左右兩側,快要行駛出宮門時,一列身穿铠甲的侍衛們正好從王都巡游回宮,立刻和守門的護衛一樣分立兩側。

為首之人抱拳:“帝君。”

仙車停了下來,景然隔着簾子問:“如何?”

首領原本是想傳音回話的,帝君既然當面問了,便當面回:“并未發現陰長黎的蹤跡。”

景然叮囑:“莫要放松警惕。”

侍衛首領抱拳:“是!”

景然:“再提醒你們一遍,若發現白星現,不要不自量力的出手拿他,他雖被陰長黎養成了廢物,成為山海族的奴隸,可王族的靈感擺在那裏,你們奈何不得他,通知本君便是。”

“領命!”侍衛首領肅聲應諾,又憤然道,“陰長黎這個陰險小人,從不敢和咱們正面較量,竟将一腔私憤發洩在……”

關于對白星現的稱呼上,他卡殼了,“發洩在一個孩子身上!”

“可以理解,即使洗掉了‘賤民’印記,那百年為奴的時光,終究是在他心底留下了抹不去的烙印,奈何不得本君,便奴役我王族血脈,多少能讓他找回一些曾經失去的尊嚴。”

景然睜開眼睛,“本君之前還以為低估了陰長黎,原來竟是高看了他。”

他側目,視線穿透紗幔,看向陰長黎年少時曾跪過的地方,“跪了就是跪了,所謂的找回尊嚴不過是自欺欺人,他這輩子都別想在本君面前擡起頭來。”

這話是說給項海葵聽的。

本以為項海葵會暴跳如雷,并沒有。

他心中稍安幾分,看來她并沒有自己以為的那麽在乎陰長黎。

項海葵确實不生氣,也看向小老板曾經跪過的地方。

衆人眼裏,那段歲月是他的恥辱。

可在老板心裏,僅僅是一段人生經歷罷了。

他并沒有太過在意,更沒有什麽洗刷恥辱的想法。

項海葵原本是想怼景然兩句的,又覺得沒意思。

他們倆壓根就不是同一個層次的人。

噩夢世界如同天地未開,一片混沌。

兩敗俱傷之後,伴生靈隐匿無蹤。

目不能視,神識無用,陰長黎一時尋不到它的蹤跡了,只能小心翼翼的感知。

黑色的電弧在他千瘡百孔的戰衣表面瘋狂游走,替他化解先前承受的魔靈之氣。

戰衣撐不了多久了,鮮血順着手臂流下,順着指尖不斷滴落,在這如同凝固了的空間裏,不知落去了哪裏,聽不到任何聲響。

陰長黎受傷不輕,內丹開裂,五髒俱損,然而魔靈只會比他傷的更重。

距離分出勝負來不遠了,留給他的時間也不多了。

突地,他好似聽到了“冰裂”的聲音。

這聲音他再熟悉不過,每次休眠初醒時總會聽到。

呼……

有風從耳畔吹過,眼前恍惚出現了一抹光亮,光影憧憧之下,他看清楚了周遭環境,驀地怔住。

他竟身處一塊兒巨大的寒冰內部,冰層內無數裂紋,這是他每次休眠結束時的狀态。

低頭打量自己,并未身着戰甲,也沒有受傷,竟是黑蛇的形态。

同一時刻,一疊紛亂的信息潮水般湧入他的意識海。

——“陰長黎,還記得休眠之前的事情麽?”

休眠之前,他從異世界接回了一個凡人姑娘,叫做項海葵,他贈了她天狂劍,讓她去改變自己的命運。

——“然後?”

然後?陰長黎頭腦發脹。

每次休眠初醒,他總是會陷入無邊的混亂。

他好像做了一個冗長的夢,夢到自己失去了記憶,還愛上了那個姑娘,并在與她雙修之時醒來,提前結束了休眠……

——“你從前可曾提前醒來過?”

沒有,從來沒有。

所以他現在才算真正的蘇醒?

失憶、鐘情、雙修、追逐,都不過是他休眠時的一場夢?

——“從來沒有什麽魔靈,你也從未愛上過任何人,那麽,你在為誰拼命?”

……

此刻,伴生靈正在尋找機會下手。

但令它錯愕的是,陰長黎并沒有出現意識混亂的情形,異常平靜。

——“你不相信?”

黑蛇在冰層裏蜷了蜷身軀,沒有回應。

——“以世界之玄妙,世人都不過井底之蛙,你何來自信,分得清乾坤陰陽?”

“我分不清。”黑蛇笑了一聲。

他的平靜,不是由于心志有多強大,立馬識破了魔靈的神通。

是這個場景太熟悉了。

這陣子以來,每每想到自己不肯接受失憶時的記憶,傷到了項海葵,他總會忍不住琢磨,有沒有什麽辦法能夠令時間倒流,穿越時空回到過去,回到他們初識之日。

他不會送她天狂劍。

不會為了幫她做集訓,将她一腳踹進鬣狗窩裏。

更不會丢給她沉重的擔子,派她去攪亂什麽棋局。

将她接來之後,他會悉心栽培她,為她掃清人生路上所有陰霾,讓她不必再去辛苦的追逐太陽。

“這要是真的該多好?”黑蛇感慨,“我心中實在失望。”

伴生靈:……

“咔”,冰層接近碎裂的邊緣。

黑蛇集中精神力,想要沖破它的神通封鎖,并在沖破的瞬間,捕捉到它的位置,給它致命一擊。

勝負在此一舉。

伴生靈竭盡所能,将他壓制在自己以神通編織的混沌結界內,繼續禍亂他的心神。

憑它的閱歷,不信亂不了他這區區後生晚輩,“你可曾想過,若你當真是休眠初醒,那你所鐘情的項海葵,只是你夢裏的項海葵,是你幻想出來的,而非她現實裏原本……”

他打斷:“魔靈,有些事情是不能思考太多的。就比如你說我所鐘情的‘項海葵’是我休眠期間幻想出來的,那我又是誰的‘幻想’?會不會是項海葵的幻想?”

伴生靈不接話,顯然沒聽明白他在說什麽。

“那、我們來做個假設。”

黑蛇不緊不慢的說着,“項衡當年死了,死透了,并沒有靈魂穿越這回事。項海葵受盡欺淩的長大,精神出現了問題,總是幻想父親其實沒死,魂穿了異世界,有朝一日定會回來接她……”

一花一世界,連做一個夢都會短暫的形成一個小世界,更何況一個人強大的念力。

“所以,咱們這處封閉的小世界,其實是她的幻想出來的,依托着她幻想而存在……”

伴生靈随着他的話一想,忽有些脊背發涼。

“而咱們這處幻想世界形成以後,開始不斷的自我完善,從一定程度上,脫離了她的掌控。”

“萬物雖擁有了自我意識,但世界存在的基石不會改變,你說,這個基石是什麽?”

此題不難,伴生靈道:“是項衡。”

項海葵為項衡而幻想出來的世界,項衡自然是世界的基石。

黑蛇笑道:“魔靈,你将項衡當成靶子,當你射出天武神箭之後,神箭将項衡殺死,你猜世界會如何?”

伴生靈愈發毛骨悚然,世界基石被毀滅以後,整個世界都将崩潰!

黑蛇長嘆道:“所以等待你的未必是新生,也可能是滅亡啊……”嗓音漸沉,“命運酷愛捉弄人,無論你再怎樣機關算盡,倒頭來也不過是自取滅亡!”

如同當頭一棒,伴生靈心神一震。

何為細思極恐,這便是。

閱歷越豐富,眼界越開闊,越容易被這種“細思極恐”給吓唬住。

更何況現在兩人正在比拼精神力,雙方都是命懸一線,神經緊繃。

伴生靈尖銳喝道:“這種假設不成立,項海葵才多大年紀,而我們的世界存在多久了?別忘了,她還是我‘生’出來的!”

小黑蛇:“哦,是嗎?但這些都是誰告訴你的?”

伴生靈:“是我們的親身經歷!”

小黑蛇:“你如何确定這些‘經歷’都曾真實發生過的,而不是某種神秘力量強行灌輸進你腦子裏的?”

“我……”

“就像現在,我身處你的神通之內,你不是一直試圖往我腦子裏塞些虛假的記憶來誤導我嗎?”

“但是……”

“将你的言論還給你,以世界之玄妙,世人都不過井底之蛙,你何來自信,分得清乾坤陰陽?!”

黑蛇最後一番話似雷聲滾動,整個空間驟然震蕩!

他的精神力在此瞬完全壓過了魔靈,冰層“嘭”的一聲破碎。

陰長黎精準捕捉到了魔靈的位置,意識回歸本體的同時,朝它方位疾馳而去。

早已被鮮血染紅了的右手五指分開,化為利爪,“嘩啦”撕破它的護身結界,摁住了它的頭頂。

爪上的血液燃起熊熊烈火,自它頭頂猛燒了下去。

聽它一聲尖叫,陰長黎冷肅道:“和我光明正大的交手,你尚有幾分贏面,非得選擇我的強項和我鬥,你說你是不是想不開?”

他又猛地一擡手,從它天靈內抽出一縷光線。

這道光線,正是提取自項衡體內的天武神箭之力。

随後陰長黎松了手,遠離它幾丈遠,“當然,你想不開的又何止這一處。”

“我想不開?我是想不通!你理解我被囚禁一生的孤獨嗎!”火焰之中,伴生靈凄厲道,“你們都想要逆天改命,我為何不行!”

“孤獨?你真懂什麽是獨孤?”陰長黎以拇指抿去唇瓣上的血,冷笑,“當項衡和項海葵全都死了,當這大千世界再也沒有一個人記挂着你時,那才是真正的孤獨!”

“不!他們不過是……”

陰長黎強硬打斷:“如果不是,那你感受到的并不是孤獨,是野心!”

冥頑不靈,他不願再與它廢話。

揮袖卷起一道旋風,催動血火将魔靈全部吞噬!

逐漸沒了聲音,火焰熄滅,只餘下一縷焦黑青煙。

“它死了?”血修羅不知道從哪兒冒了出來。

“暫時沒死,但已成不了什麽氣候,稍後将會随着這裏的崩塌而煙消雲散。”陰長黎吹熄手上的火,暗紅色的神箭之力在他掌心跳躍。

他臉色極度慘白,眉宇間寫滿疲憊。

先前不敢有絲毫松懈,這會兒整個人似被抽空了,虛脫無力,搖搖欲墜。

護體戰衣逐漸液化,重新化為兩片麟。

破損嚴重,無法再作為裝飾品攏在鬓邊了。

陰長黎珍而重之的将鱗片妥帖收好,轉頭瞧見血修羅的臉色比他更差。

傷勢過重不是最主要的,他眼白渾濁,可見情緒波動極大。

“恭喜你,終于連滾帶爬的摸到合道大門了。”陰長黎對此毫不意外,留他下來真不是故意坑他。

此地正适合他參悟夢劍的精髓。

“合道大門?不,我在想你與魔靈論道時的那個假設。”血修羅越想越覺得頭皮發麻,“咱們這處小世界,或許真是某人的一個執念,一個幻想,不是真實的?”

“咦?”陰長黎好奇,“你竟然會去想這些?我還以為你會譏諷我,最終我這個神棍還是依靠耍嘴皮子贏了對手。”

“這哪裏是耍嘴皮子,完全有這種可能啊。”血修羅一直以為夢劍的精髓是讓他分得清現實與夢,但越臨近合道邊緣,他發現自己越來越分不清了。

他看着陰長黎,希望他能點撥自己兩句。

怪丢人的,但扪心自問,陰長黎其實是他半個師父。

陰長黎笑了,牽動唇角時髒腑一陣劇痛:“你知道我為何将夢劍給你,而非天狂天仁之類?”

這問題困擾血修羅多年了,神劍雖坑人,但陰長黎送劍時都是根據劍主特質來擇劍的。

陰長黎到底從幼年的他身上看到了什麽特質?

“我拿到夢劍時曾經研究過,夢劍,夢見,夢見劍,令我心神大亂,我便知道此劍我修不得,且發現了修煉它的訣竅。”陰長黎在他肩膀按了按。

血修羅屏住呼吸。

陰長黎繼續解釋:“訣竅是……只要劍主夠蠢,所有的細思極恐,在‘思’的這一步就停下來了,根本走不到‘恐’的面前。”

血修羅認真思考他的話,瞬間黑了臉:“你可真是……”

都什麽時候了,還不忘記氣他?

陰長黎原本緊繃的神經放松了一些,哈哈哈笑了幾聲。

“行了,趕緊想想如何出去才是正事兒。”血修羅見他這幅直逼天人五衰的虛弱模樣,生氣都氣不起來。

再加上四處都是污穢黑泥水滴落流淌的聲音,時刻提醒着他噩夢之獄就快崩塌了,“崩塌之前咱倆若是出不去,将會堕入虛空啊。”

“難道不是你來想辦法?”陰長黎看向他手裏的夢劍。

“多給我一些時間當然沒問題。”血修羅無奈,“問題是現在沒有時間了。”

陰長黎應該有辦法在崩塌之前離開——希望就在被他托于掌心的天武神箭。

這團力量體早已不是真正的天武神箭,威力卻依然不容小觑。

陰長黎身為鑄造者,操控能力非魔靈可比,一定可以在崩塌時借用它的力量逃離。

陰長黎搖頭:“這次真是全看你了血修羅,不要将希望放在神箭身上。”

的确可以用它出去,但時間不允許。

那條連接玄天鏡的通道已被損毀,出去之後,他們不知道會落在何處。

再趕去天界接應項海葵或許趕不及。

“它尚有其他用途。”陰長黎凝視手心裏的力量體,“希望來得及……”

也希望自己沒有看錯寒栖。

仙車行駛出王宮,進入街市以後,項海葵發現王都內有股子風聲鶴唳、草木皆兵的味道。

關停了将近一半商戶,行人更是少的可憐。

看來都在擔心山海囚徒一次性全部出籠,陰長黎會帶領他們殺上來,再度爆發戰争。

轉彎向東,越走越偏僻。

來到摘星宮之後,寒栖不在,整個府邸空無一人,連個守衛都沒有。

天井位于後院,穿堂而過時,項海葵不由感慨這府邸的名字沒取錯,還真是手可摘星辰。

沒有幾間屋子是有房頂的,全是潔白的大圓柱子,像極了古希臘風格的建築遺址。

當路過一片星空下時,她停住腳步。

此刻太陽尚未完全落山,哪兒來的星星啊?

“這是星盤。”景然解釋。

項海葵想起來了,同陰長黎手裏的天命筆一樣。

瞧着沒有什麽特別之處,但曾經她和她爹,都不過是這偌大星盤上的一顆小小棋子。

被陰長黎當做和寒栖博弈的籌碼。

她仰頭看的出神,景然若有所思:“無需感慨,曾經我也在這棋盤之上。”

項海葵點頭:“還是被所有人忽視的一個。”

原本以為是個青銅,沒想到最後竟然是位王者。

景然負手走來她身邊:“也不是所有人,至少你不曾忽視我。”

項海葵沒接他的話,繼續向前走。

沒走多遠視野便開闊起來,所謂的後院竟是一大片樹林子,各式品種,千奇百怪。

“那一棵就是井。”随着景然屈指一彈,一道流光落在遠處一棵銀杏般的古樹上。

樹皮斑駁,遍布坑洞。

項海葵的神識從坑洞進入內部,果然是空心的,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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