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蔣朝夕是跑着出門的,身後邱秋的聲音越拉越遠,她沒有停下來等邱秋,只是借着暗淡的天色朝着記憶裏的方向飛奔。回鶴巷并不大,隋彧所在的地方離蔣朝夕家業不遠,可是短短的一段路,蔣朝夕似乎從十七歲跑到了十年前的初遇。
那時候她的家境很好,所在的別墅區依山傍水,她家的院子就在背靠星山腳那片最好的區域。每個午後,她會拿着張岚準備好的水果坐在後院的小涼亭,對着高牆外的星山練習技法。這樣略帶孤單的練習一直持續了半個夏季,後來的一天,練習途中她突然被紙條擊中,翻開紙團發現裏面寫着一行小楷,一點也不含蓄地告訴蔣朝夕她彈的難聽死了。
蔣朝夕委屈極了,對着對面的院落反駁:“你的字也難看極了!”
隔壁立刻又丢來一個紙團。——我在練習用另一只手寫字,很快就會變好看。
蔣朝夕不甘示弱,丢下古筝,跑到牆角大聲喊:“我也才開始練習,也會很快就彈奏好的!”想了想又覺得不甘心,把紙團丢了回去,“你不會說話嗎?幹嘛不出聲?我才不要看你的醜字!”她等着對方回應,但是那天後,對面很久都不再出現。蔣朝夕被勾起好奇心,問了張岚才知道隔壁空懸很久的別墅住進了住戶,似乎還有個口齒有些障礙的小孩子。
蔣朝夕想到那天自己說的話,愧疚讓她沒法再專注練習,總是跑音走調。然後,對方的紙團再次出現,依舊直白地嫌棄着她的技法,但卻沒有再用“難聽”的字眼。
蔣朝夕收起紙團,全神貫注地彈了一小段曲子,然後走到牆角下,大聲告訴對方,她已經把他當做好朋友。接下來的每一天,兩個人都會同時出現在後院的小涼亭,隔着牆壁陪伴彼此,蔣朝夕偶爾會停下來聽對面沙沙的紙聲,她知道,那是對方在整理字帖的聲音。沒有人好奇對方的長相,反而因為這一點神秘變得更加親近。
日子稍顯平淡的過着,不知什麽時候開始,蔣朝夕發現父親蔣路已經很久沒回家,從保姆的閑言碎語中她知道了父母關系早已不和,也知道這一切似乎和一年前從老家投奔來的叔叔蔣橋有關。蔣朝夕開始抵觸練曲,經常坐在涼亭裏發呆。帶着關心的紙團從隔壁丢過來,蔣朝夕便斷斷續續地将那些聽到的還不太理解的話都告訴了對方。
不久後的某天,對方比以往更早的出現,蔣朝夕還沒走近,就聽見對方敲打石桌的聲音,這是兩人約定的招呼方式,蔣朝夕應了聲,然後一團紙團便飛速砸過來。裏面的內容讓蔣朝夕茫然無措。
蔣朝夕還記得那個紙團寫的什麽。它告訴蔣朝夕——快帶着弟弟離開!他會被傷害!
蔣朝夕吓壞了,踉跄地跑到房間抱着襁褓中的蔣朝暮往外跑。——直到現在蔣朝夕也解釋不清楚為什麽當時她會立刻相信對方的話,并馬上行動。——她抱着蔣朝暮跑向後院,躲在了院牆夾角中。
夜色中,她聽見蔣路和母親張岚同時回到別墅的動靜,兩個人從下了車就開始争吵,後來蔣路大聲質問蔣朝暮的生父到底是誰。
再後來,她聽見警車的鳴笛聲出現,直到這時她才敢探出身去看,院子裏血色一片,母親閉着眼躺在擔架上被擡出去,父親丢下刀子被警察帶向外。
那一晚的一切都變得混亂不堪,小小年紀的蔣朝夕站在黑暗的角落茫然無措地看着,眼淚不知道什麽時候挂滿臉頰,但她甚至忘記發出哭聲。
再後來,父親的公司投資失敗,資金鏈斷裂,蔣路也遭遇車禍去世。家裏被債主追上門,張岚帶着蔣朝夕姐弟躲在外面。
直到被宣告破産,所有産業被封存拍賣,蔣朝夕再也沒有回到原來的家。因為只要站在那附近,她的眼前就會浮現那一晚的場景,父母尖銳的嘶吼聲,以及滿目的血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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蔣朝夕的記憶中,幼年的一切都被那片血色覆蓋,但唯有一處在心口的某處占據,透着暖暖的微光。那片光來自無數個夏夜裏,角落涼亭間的彼此陪伴,以及那個來不及知曉姓名長相的男孩。
記憶中的場景在眼前過的飛快,似乎一瞬即使,但下一秒,那些記憶中的男孩似乎又立刻出現,但是不再是模糊不清,每一幀都成了隋彧的模樣。
蔣朝夕開始明白為什麽隋彧偶爾會對她露出的了然神色,為什麽會對她說那些似乎從很久前就已經了解她的話。
他們以前見過嗎?蔣朝夕總是會有這樣的疑問。現在她終于得到了答案,是的。在很久以前,他們就已經見過,并彼此陪伴,成了童年裏她最懷念的記憶。
她終于到了隋彧所在的租屋前,還來不及調整步伐,鐵門從內拉開,蔣朝夕腳下被門檻絆住身子向前撲倒,下一秒就撞進對面人的胸膛。對方的雙手輕輕扶在她的腰間,後退了一步才穩住了她向前的沖勁兒。
雙腳還被門檻卡在外面,身子卻呈現着向前的姿勢撲在對方的懷中,整個人都砸進了對面人的懷裏,也因此,她沒辦法立刻直起身子,只靠對方的支撐。
雙手無措地撐在對方胸前,鼻息間是有些熟悉的男生氣息,蔣朝夕的臉頰發燙,低着頭不看對方。男生低笑起來,她的臉頰随着對方的胸口起伏。
下一秒,一道懶散的,帶着點漫不經心的腔調傳進耳中,“這是……投懷送抱?”
話雖然這麽說,但是蔣朝夕還是被對方扶着站直身。蔣朝夕後退了幾步,又輕輕調整了下呼吸後才擡起頭。她知道此時的自己一定是紅着臉,整個人都傻氣的冒泡,但是她一點也不想在意這些。她只是抿緊唇一錯不錯地看向對面,輕輕開口:“那個人是你。對嗎?”
她繼續說着聽起來模棱兩可的話,但卻相信隋彧一定聽得懂。
“你是不是很早就認出我了?為什麽不告訴我呢?”蔣朝夕說到這,又垂下眼,音調越來越低,卻也越來越柔軟,“你知道嗎?我一直在找你……”
“你終于認出我了?”隋彧輕嘆一聲,斜靠在半開的鐵門上,垂眸看着蔣朝夕,語氣中還帶着些許的無奈,“我以為要再等很久。”
蔣朝夕尴尬地摸摸鼻尖,很多的疑問随着兩人的相認占據腦海。于是她顧不上窘澀,又看回隋彧,問出了最困擾她的問題:“你的嗓子……”
“住進你家旁邊前不久我遇到火災,吸入了過量的煙塵,喉嚨也是那時受的傷。當時醫生說很難恢複,所以家裏擔心我觸景生情就帶我來了星港,在外公家附近住了下來。”
蔣朝夕這才理解為什麽隋彧會出現在她家隔壁。她忽然想到之前邱秋提到的生日會,驚呼了一小聲,猛地盯着隋彧,“生日會的時候我們見過面……所以在你用紙團砸我之前,你就知道我是誰了?”
“距離邱秋的生日會見面也沒有多久,本來我以為你也一直知道我是誰。”響起以前的事,隋彧眼含笑意,“不過你還是出乎我的意料,我本來以為在華商遇到以後你也會很快推測到我是誰,畢竟我已經表現的很明顯了。”
“嗯……”蔣朝夕輕咳一聲,“我、我以為——”
“你以為什麽?”蔣朝夕話說到一半,隋彧就走到她的面前,半蹲着身子湊近,眯眼瞧她,“你以為我對你的那些舉動都是出于同學愛嗎?嗯?”
兩個人離的很近,鼻息交織着,蔣朝夕緊張地向後退,想要說些什麽,又不知道怎麽說。
隋彧緊跟着上前一步,再度拉近兩人距離,輕笑着問她:“明明學習很厲害,怎麽其他時候就這麽傻?”
“……喂!”蔣朝夕作出掙紮,“我只是沒有多想而已。畢竟,我那時以為、以為你真的不會說話……”
隋彧笑了下沒有繼續逗她。雖然沒有多談,蔣朝夕也已經大概理清狀況。隋彧等在一邊,過了會兒才開口道:“所以,現在你知道我是誰?”
“嗯。”蔣朝夕沒有多想的點頭應了。
“那麽——”隋彧挑眉湊近她,壓低聲問:“你沒有什麽話想對這麽久才認出來的男朋友說嗎?”
蔣朝夕瞪大眼,滿臉寫着無措,熱氣從耳根快速蔓延至臉頰,她慌張地回道:“什麽、什麽男朋友?”
隋彧看着她,慢悠悠地繼續,“要我幫你回憶下嗎?”
有什麽記憶似乎破土而出,蔣朝夕甩了甩頭,不等隋彧開口小聲道:“隋彧,你別鬧了。你也很清楚那都是小孩子會說的話,不能算數。”
“嗯。”隋彧出乎意料地順着蔣朝夕的話點頭,“确實。”
蔣朝夕剛放松,就聽見隋彧接着問:“那麽現在說的話可以當真嗎?”
蔣朝夕呆呆地看着對面,任由隋彧靠近,在對方湊近她的耳邊時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
那一晚,環繞在耳邊的一切都消失了,只剩下那聲帶着鼻息的低沉男聲。直到躺在床上,閉上眼,都沒法隔絕。
——蔣朝夕,我可以成為你的男朋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