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蔣朝夕坐在療養院外的石椅上,透過病房的玻璃窗饒有興致地看着護士替張岚整理頭發。
她的記憶裏張岚有一頭濃密柔順的長發,像是海藻一樣,放在手心裏也滑滑的。
小時候她很喜歡坐在媽媽張岚的懷裏,抓一把她的發絲窩在手心,用臉頰蹭蹭,呼吸裏都是清甜的芳香。這個時候張岚會雙手把她護在懷裏,溫熱的呼吸拂過她的臉頰,看着她柔柔地笑。
張岚還會替她梳頭發,和她約定好等她以後長大後天天為她編辮子。
現在她長大了,媽媽手中的木梳卻變成了砸傷她的武器。
頭頂的破口被風一吹,絲絲拉拉的疼。
蔣朝夕伸手輕輕碰了碰,指尖立刻變得濕潤,她吃痛地皺眉看着,用手指輕輕撚着那抹暗紅。
……
天色越發陰暗,遠處隐隐傳出雷聲,樹葉也吹得沙沙作響。
石椅上的女孩垂眼盯着指尖,眸中似乎溢滿了孤寂。
這樣的情緒張潛很熟悉,爸媽意外過世後的一年裏曾在他心裏反複出現。
想到這他的手不自覺地收緊,手中碘酒的塑料軟殼被捏變了形狀,發出細微的聲響。
于是對面的人循聲看向他,張潛垂眼錯開視線,僵着手把東西遞過去,“擦擦吧,你傷挺多的。”
蔣朝夕對張潛的舉動有些意外,旋即輕笑一聲,伸手接過,道了聲謝。
張潛“嗯”了聲後坐在她身邊,有些尴尬地開口:“我周末在這裏做護工幫忙照顧病人。你也是這幾天才來的嗎?”
“呃……昨天到的。”蔣朝夕含糊的應了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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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的回應讓張潛誤以為她羞于被撞見在這工作,于是他又接着說:“其實這份工作挺好的,工資不低,并且只需要周末來,不太影響學習。雖然有時候會被病人弄傷,但能賺到錢挨揍也值了。”
想到那些高昂的治療費用,蔣朝夕幹笑兩聲,沒好意思糾正張潛她其實屬于花錢挨揍的。
“你不用擔心,在這裏打工的事情我不會說的。”張潛笑了下,“雖然在學校我們也算是競争關系,但校外的事情我不會帶進校內。希望你也一樣。”
此時的張潛态度比學校裏溫和很多,蔣朝夕并不清楚原因,于是有些茫然地點頭應道:“好。”
張潛不是話多的人,蔣朝夕也有些認生,于是彼此坐在一起各自處理好傷口後,張潛就帶着東西離開了。
……
臨近晚飯時間,蔣朝夕走進大廳準備去給張岚喂飯,走到門口被主治醫生陳荊寒叫住。
陳荊寒自三年前回國,任職于這家療養院後就成了張岚的主治醫師。
不同于其他人,陳荊寒似乎天生心存悲憫,對病人及家屬态度都非常好。
加上他本身年紀不大,久而久之蔣朝夕和他也很熟悉。
蔣朝夕站在陳荊寒旁邊,手指攢着衣角靜靜地看他,視線輕輕掃過他的臉頰。
她的身上和臉上的抓傷咬痕痕跡未消,陳荊寒面露不忍,忍不住低嘆了一聲,說:“你媽媽已經開始進食了,不過現在還是不認人,你先別過去了。”
蔣朝夕聽見後點點頭,“陳醫生,我媽媽就拜托您了。”
陳荊寒又看了眼蔣朝夕的狀況,她眼角處的傷口用創口貼做了處理,手上破皮的地方也擦了碘酒,能看出來是已經做了簡單的處理。可這樣的處理過于随意,她身上的傷口又密又多,很多依舊暴露在外,看着又狼狽又讓人難受。
十幾歲的小姑娘,本該被家人捧在手心,可是眼前的女孩每次來都要受一身的傷害。
而傷害她的,就是她的母親。
張岚的情況很特殊,清醒時她唯一想見的就是她的女兒蔣朝夕。
每次提到蔣朝夕張岚都會忍不住流眼淚,見不到她甚至會絕食抵抗。
可只要見到蔣朝夕,短暫的溫情後就是極致的癫狂。
那時蔣朝夕又成了張岚最痛恨的存在,用盡一切力氣去傷害她。
眼前的女孩無論什麽時候都是這樣靜靜地笑着,一雙眼完成新月的形狀,瞳孔裏閃着晶亮的光。
越是這樣,陳荊寒越是心疼,甚至是愧疚。
——愧疚于明明知道她會被傷害,還是為了張岚的病情聯絡她。
蔣朝夕站在陳荊寒身邊,很清楚地見證了他眼中從心疼到內疚的轉換。
她無力地嘆氣,知道心軟的陳荊寒又開始自我負罪了。
這種情況在認識的後幾年屢屢出現,蔣朝夕怎麽疏導都沒用。
她下意識地撓撓頭,手又碰到了頭頂的破口,只能“哎呀”一聲,故意皺眉道:“陳醫生,您別這麽看着我了。我真的沒有那麽需要同情的。”
陳荊寒回過神,白皙的臉上染上了紅,推推眼鏡道:“抱歉,我……”
“如果還是很內疚的話,就找個時間請我吃東西吧?”蔣朝夕手指點着下巴,眯眼想了會兒,“慶溪路新開了一家蟹黃堡似乎評價挺好的。”
接着蔣朝夕又繼續耍了會兒寶,陳荊寒才不再愧疚,笑着答應了。
張岚此時已經進入失智狀态,見到蔣朝夕就激動不已,于是在确定她沒有其他狀況後,蔣朝夕也決定回家。正好趕上陳荊寒休假,于是蔣朝夕剛剛那個提議便立刻提上了議程。
去慶溪路的路上,蔣朝夕老老實實地坐在車子裏,眼睛卻忍不住四處轉着觀察。
一邊開車的陳荊寒見了忍不住笑起來,語氣有些無奈,“怎麽覺得你不是再坐車,而是在上刑?小丫頭,那是安全帶,不是捆綁的繩子。”
蔣朝夕像是才緩過神,緊繃的身子也放松了。她扭頭把車內看了一圈,最後看着方向盤上的車标感嘆:“這種車我只在電影小說裏見過,第一次坐進來難免有點緊張的。”
陳荊寒笑了下,準備說話的時候電話聲響。挂斷電話後n他側頭看蔣朝夕,以商量的語氣說:“我需要先去一個地方,就幾分鐘,可以嗎?”
蔣朝夕點頭,“我沒什麽事,陳醫生如果忙的話把我放在路邊就行。”
“我不忙,也不會把小朋友丢在路邊。”陳荊寒笑了笑,又說:“在醫院外我們不是醫患關系,你可以不用叫陳醫生。”
“不叫陳醫生?”
“對。”陳荊寒用苦惱的語氣回道:“一聽你叫我陳醫生,我就覺得自己還在上班。所以為了我的假期考慮,以後在外面見到,你就叫我荊寒哥吧。”
……
離開醫院的陳荊寒整個人放松了很多,少了些醫生所帶的嚴肅,多了些鄰家大哥的溫潤親近。
兩個人聊得非常愉快,車子平穩又快速地駛離市區,進入了城郊的別墅區。
車子在一棟別墅前停下,蔣朝夕轉頭問陳荊寒:“來這裏是接你弟弟回家嗎?”
“不。我們只待一會兒就走。”陳荊寒幹咳了一聲,和蔣朝夕解釋:“我鑰匙忘帶了,爸媽也不在國內,所以得找那個臭小子拿。”
陳荊寒在別墅門口按響車鈴,幾分鐘後,別墅鐵門打開,車子進入院內。
把車停好後,陳荊寒側頭對蔣朝夕招呼:“一起下車走走吧,這片別墅區內的環境不錯,室內裝飾也都挺漂亮的。”
蔣朝夕于是跟着陳荊寒下了車,穿過一條小長廊,兩人朝別墅門口走,別墅內的聲音斷斷續續傳入耳中,蔣朝夕聽了會兒,問道:“荊寒哥,這裏在開party?”
“嗯。”陳荊寒點點頭,“小修生日,幾個小朋友湊一起慶祝。”
“小修?”蔣朝夕默默重複了一聲,覺得有個念頭在腦中快速閃過,她沒有捕捉到。
此時兩人已經站在別墅門口,陳荊寒按響門鈴,聽見蔣朝夕的話點點頭,随即想到什麽,側頭對蔣朝夕說:“對了,才想起來你今年是高二吧,在哪個學校?”
“原來在一中,這學期轉入了華商。”
陳荊寒聽完恍然一笑,感嘆道:“那真是有點巧了。我弟弟你也許會認識。”
剛剛的念頭再次出現,蔣朝夕臉色微僵,試探地問陳荊寒:“你弟弟的名字是……陳舟寒?”
“……”得到陳荊寒肯定的答複後,蔣朝夕繼續問道:“所以這裏面是簡修的生日聚會?”
陳荊寒樓出意外的表情,接着點頭:“想不到你也認識小修啊。”
蔣朝夕突然想到,如果這裏是簡修的生日,那麽就是說隋彧也會在這裏?
像是回應着她的疑問,房門在這時被拉開,門扉發出一聲粗嘎的聲響。
蔣朝夕應聲擡頭,逐漸拉開的門縫中,一張英俊白皙的臉在她眼前漸漸清晰。
她呆呆地看着隋彧,因為站位的關系她沒有被立刻注意到。
隋彧開門後,站在門口和陳荊寒笑了笑,低聲叫了聲“哥”後,才意識到什麽的偏過頭。
腦海中又出現了那天被他鉗制在牆面的情景,蔣朝夕下意識地朝陳荊寒方向躲了躲。不久前才決定當面道歉的蔣朝夕因為意外的相遇失去了勇氣,有些慫地躲在陳荊寒後面,只露出的半張臉和隋彧讷讷地打了個招呼:“額,隋彧你好,想不到這麽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