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林大小姐
經歷過好幾日綿綿春雨,京城難得地出現了萬裏無雲的好天氣,陽光才剛冒出頭,被困家中好些時日的百姓們又開始鼓足精神,喧騰着忙活起來。
東面的市集熙熙攘攘,聚集了大片達官貴人府邸的熙正大路此時卻仍靜谧,只偶爾有三兩個小厮仆婦悄聲開了小門,外出采買當日的菜肴用品。
位于熙正大路西南角的誠意伯府亦是如此,只是這靜谧之中卻突然出現了一陣不和諧的聲音。
伯府東南面圍牆之外是一片荊棘刺叢,綠葉上還殘留着丁點雨滴,被陽光照得晶瑩可愛,忽地一只小腳粗魯地踢開了荊棘叢,震落一地水滴,一顆毛茸茸的腦袋從中鑽了出來。
那人仔細地打量了四周,才大膽朝圍牆內招呼:“小……公子,外邊沒人,趕緊出來吧!”
荊棘叢裏一陣窸窣,那人口中的小公子随之鑽了出來,站直身子後,他輕笑着抖了抖身上的水滴和草葉,從懷中取出珍愛的白玉折扇,煞有介事地在身前輕搖,配上一身素白長袍,端的是一幅翩翩佳公子的模樣。
小公子眉稍輕揚,神色無比愉悅:“小春,今日我們去何處玩耍?”
小厮打扮的小春抿着嘴摘去小公子發頂的半片枯葉,淡然自若道:“紅粉閣的廖掌櫃前日托人傳了信,請公子盡快前去,說有要事相商,東市的鋪子這幾天生意不好,公子最好也去看看,據說有幾個夥計不太/安分……”
小春還在綿綿不絕地說着,小公子的俊臉已經慢慢垮了下來,好不容易抽空溜出府,沒想到還不得安閑,這日子怎麽這般難過呢。
“停停停,好小春別再說了,我知道啦,帶路吧,我跟着你走。”
小公子撒嬌般止住了小春的話,認命地跟在後邊不情不願邁開步子,不知想到了什麽,耷拉着的嘴角又忽然揚了起來,竟開始出聲催促:“小春小春,動作快點,說不定我們忙完還能趕上花月樓的歌舞呢!”原本拖拉的步伐也變得輕快。
小春最佩服主子的就是這一點,前一秒還垂頭喪氣,不消片刻就能打起精神,找到新的樂趣。
主仆二人的身影慢慢走遠,仔細看的話,還能夠發現那刻意壓得端重沉穩的步子間洋溢着幾分輕快翩然,剪裁得體的長袍之中裹着的身軀略微纖瘦,在明眼人眼中,或許隐約可見屬于少女的輪廓弧線。
這位小公子不是他人,正是誠意伯府的大小姐林君暖。
說起誠意伯府,京城中的老人都會忍不住搖頭嘆息,伯府這一家子可以說是“富貴傳家不過三代”的典型例子。
第一代誠意伯極具經商頭腦,幾乎是白手起家,不到四十來歲時鋪子已經開遍了小半個楚國,為人又仗義大氣,适逢當時大楚南部水患連連,千千萬萬災民不得生息,他捐獻了大半的家産來救災,一下子便得到了皇帝的青眼。
大楚國民風開放,也沒有什麽士農工商的等級條框,皇帝感于他的慷慨,又十分珍惜他經營生意的才能,下旨封其為誠意伯,并破例給他安排了個差事,專程給皇帝管理私庫,也讓皇帝自己小富了一把。
到第二代誠意伯時,畢竟子承父業有了根基,再加上父親自幼的耐心教導,成就比第一代還大一些,他沒有繼續管理皇帝私庫,而是通過科考正式入了戶部,一路做上了戶部尚書,十年前才因病故去。
誰知第三代誠意伯,也就是如今的誠意伯卻是個付不起的阿鬥。他繼承了祖輩父輩的慷慨意氣,卻沒有繼承到他們的才能,讀書或經商都拿不出手,沒能混個一官半職,卻愛好收集奇珍異寶,花錢大手大腳,又常常廣交豪傑仗義疏財,祖輩傳下來的産業在他手下是一年不如一年,甚至有好幾家祖鋪都被賣掉換了現銀來用。
皇帝敕封的爵位只有三代,若是這一輩沒有出色建樹,誠意伯府的榮耀也算是到頭了。
京城中屬于誠意伯府的花邊新聞不多,畢竟在這個随便扔塊石頭都能砸到一位達官貴人的地方,一個小小的伯府是在算不上什麽。衆所周知的,僅僅是伯爺家有個同樣纨绔無用的兒子,以及一位鮮少露面的大小姐,據說這位大小姐身患隐疾,容貌也平庸甚至醜陋,是以一貫深居簡出。
此時此刻,這位“容貌醜陋”的伯府大小姐林君暖正作男子打扮,端坐在堂中慢搖折扇,繃着臉面無表情地對着一屋子大氣也不敢出的夥計,那翹挺的眉眼與唇形分明是俊俏無比。
“一月共有十兩差額,二月共三十兩,這個月竟然有五十兩出入,誰能給我解釋一下,賬面上消失的銀子都去了何處?”
等了半晌都無人應答,林君暖一把抓起旁邊小春捧着的賬本,重重地砸在身前的桌面上,冷哼道:“銀子雖然不多,這樣欺上瞞下的夥計我卻用不起,小春,說說我們的調查結果。”
“是。”
小春低眉順眼地從懷裏掏出一個黑皮小本,朗聲讀道:“田大,月錢一兩,沒有其他營生,一月娶妻共花費八兩,二月京郊買田共花費十二兩,三月為兄弟建房出錢二十兩。”
“李三,月錢一兩,沒有其他營生,二月喝花酒共花費近十兩,三月給煙雨樓的芳蘭姑娘買首飾花費二十兩。”
“甘大,月錢一兩二錢,沒有其他營生,十天前花二十兩添了個如花似玉的偏房。”
林君暖似笑非笑地掃了被提及的三人一眼,“你們上工都不超過半年,能不能告訴我,究竟是怎麽攢起這麽多銀子的?或者是遇到貴人送錢了?據我所知,你們的家人可都說了,這些錢是當家的自己賺來的呢。”
田大三人早就趴在地上汗流不止。之前聽店裏老夥計說老板不好糊弄,他們只當是開玩笑,這麽俏生生一個小郎君能有什麽能耐。再加上老板行事一直慷慨,想必做錯事也不會太追究,他們随随便便懂點手腳就能撈到銀子,不拿白不拿。沒想到銀子缺**出來不過半天,小老板就已經把他們所有人的花費都查得一清二楚,讓人辯無可辯。
“沒話說了?按契約賠雙倍錢後走人,或者送去見官,随便選一個吧。”林君暖眉眼低垂,收起折扇輕輕敲擊桌面,等待這三人做決定。
臉皮子比較厚的甘大撲倒在林君暖身前痛聲哭訴道:“老板,我知錯了,真的知錯了!都是他們慫恿我的,我也是家裏太窮,無奈受了誘惑,我真的知道錯了,我不能丢了這個活兒,我家裏上有……”
“上有八十歲老母,下有嗷嗷待哺的孩兒,對不對?唉,你也是個可憐人。”
林君暖俏眉微蹙,似是有些不忍,示意旁邊的小春扶起甘大,嘆着氣輕柔地拍了拍他的肩:“當家男人就是辛苦,所有的負擔都得自己扛,沒有人可以分擔,真是難為你了。”
甘大神情微松,看來這個小老板是個心軟的,這次說不定可以逃過一劫,卻見林君暖擡起頭,目光澄澈地看着他:“可是這與我有何幹系?”
說着林君暖也不再理會他人,緩緩起了身,慢步踱至神色惴惴的老掌櫃身前,“不用我多說了,一天之內賠不出錢就都送去見官吧。你也有失查之過,罰一個月月錢。”
“是。”老掌櫃恭敬地做了個揖,看着林君暖頭也不回離開的背影,最終長嘆了一口氣。
這次他也讓小老板失望了吧。
在林君暖手下看顧了接近三年鋪子,老掌櫃一直都沒能看懂這位年紀輕輕的小老板。一眼看上去分明就是初出茅廬的稚嫩少年,任用掌櫃夥計時從不看重身份資歷,只講究人品和能力,行事沒有絲毫架子,哪怕和最底層的苦力也能打成一片,從不苛刻下人,每逢佳節都會給大家夥兒備份小禮,顯然是極富人情味,時常讓人感覺天真。
然而小老板那雙清亮的眸子卻仿佛帶着洞察一切的奇異能力,一旦失去他的信任,便不會再顧及任何情面,冷酷得甚至讓人心寒,就比如這一次。
小老板的身份一直成謎,究竟怎樣的家族才能養出這樣品性的小公子呢?老掌櫃無奈搖了搖頭,開始按照林君暖的吩咐處理接下來的事情。
已經花光的錢那三人一時半刻必然賠不出來,老掌櫃直接讓人綁了送去官府,大抵要先受一番皮肉之苦,之後變賣家産來賠錢的,至于他們是懊悔懊惱或是憤恨,沒有人會關心。
林君暖離開鋪子,步履不停地走出了大半條街道,才緩緩放慢腳步轉頭問道:“小春,接下來我們去哪裏?”
“該去的鋪子都巡視了一遍,接下來便無事了。”
小春随口答道,留意到主子臉上還殘留的幾絲冷硬,刻意把聲音放得柔緩歡快:“公子,我們去花月樓看歌舞吧,今天有花魁紫苑姑娘的表演呢!”
“好,就去花月樓。”林君暖輕輕點頭,折轉着走向前往花月樓的小道,神色中卻沒了剛出門時的興奮期待。
“小春,你是不是也覺得我非常苛刻?”走了幾步,她冷不防開口問道。
小春連連搖頭,朗聲表示對主子的支持:“他們做錯了事,應該受到懲罰,主子已經給了他們機會停手,是他們不知悔改錯過時機。”
是啊,錯過了改正的時機,再怎麽忏悔也于事無補,林君暖目光出神地望向天邊,白皙的腮幫子慢慢鼓起,又一口呼出氣,再度露出笑顏:“你說的對,他們自作自受活該受罰,今日沒事啦,我們開開心心去看歌舞。”
說着,她斂了斂衣襟,大跨步朝前奔去,“紫苑姑娘,我來啦!”
作者有話要說:
開新文啦~
本文背景完全架空,請勿考據喔~
作者君是個文案廢,寫得不是很清楚,這篇文會帶有一些懸疑破案的元素,故事慢慢展開,小天使喜歡的話麻煩加個收藏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