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深夜病棟 聶行風筆 (3)
時間,張玄回來了,還買了漢堡、薯條、炸雞塊等一大堆垃圾食物,我坐在食堂的椅子上,面對眼前一杯白開水,再看着他大快朵頤,恨恨地想他一定是故意的。
怨念被感應到了,他啃着雞腿,問:「董事長你是不是很想吃啊?」
我點點頭。
「可惜你現在的腸胃吃不了啊,所以為了今後可以和我一起吃美食,你不要再折騰自己了,要好好養身體知道嗎?」
雖然很想揍他,但他說的是實話,所以我只能繼續點頭。
他擡頭看我,噗哧笑了,擦擦手,拿出手機對着我拍了一張。
「董事長你現在可憐巴巴的模樣真是太可愛了,來來來,多拍幾張。」
這家夥,給他三分顏色他就開染坊了。
我面無表情,聽憑他拍照,問:「你查得怎麽樣?」
「等等,先讓我拍完。」
「我要收回信用卡。」
這句話立竿見影,他立刻放下了手機,「別別別,我說我說,我馬上說。」
「先把東西吃完再說。」
說起來張玄的死穴還挺好拿捏的,只要說到錢了,指東他絕對不會往西,幾下吃完了垃圾食物,把桌子整理幹淨,從包裏拿出幾份資料,放在我面前。
那是某個畫廊的宣傳單,看照片,畫廊規模還不小,成立也有些年數了,曾幫不少畫家舉辦過畫展。
張玄看看周圍,這個時間段食堂裏幾乎沒人,他壓低聲音,說:「我去蘇歡的學校問了一圈,就問到了這個畫廊,當年蘇歡的畫都是放在這個畫廊寄賣的,很受歡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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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畫是挺不錯的,如果這條路一直走下去,說不定可以成為大家。」
「那就難說了,我去找畫廊老板問過了,原來蘇歡之所以受一些收藏家的喜歡,是因為某人的推薦,他本人也喜歡蘇歡的畫,你猜那人是誰?」
「我認識?」
「遠在天邊近在眼前,就是昨晚我們遇到的那位方正先生。」
我一驚,瞬間明白了為什麽方正聽說我和張玄的關系後,會是那種反應,而張玄也說方正将會倒黴了,卻不知道一切是巧合還是必然,在蘇歡自殺的忌日裏,方正帶着他的女朋友來做産檢。
「他們應該不是普通朋友的關系吧?」
「這就不知道了,畫廊老板說當年方正和蘇歡的關系相當好,好到……」
說到這裏,張玄的表情變得微妙起來,「就像情侶一樣,你知道如果兩個人的關系過深的話,不管怎麽掩飾,旁人還是看得出來的,但方正沒有公開說過,所以老板也只是猜測,後來蘇歡出了事,老板說他沒有驚訝,他們原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
我也沒有驚訝。
我對方正不是太了解,但他是商人,商人不管做什麽,最終目的都是追求最大的利益,而蘇歡卻是個涉世不深的青年,又有着藝術家追求完美的心态,他們的交往最終變成悲劇是必然的結果。
想到這裏,我看看張玄。
幸好張玄不玩藝術,他只喜歡錢,我身為商人,也喜歡錢,所以我們會變悲劇的概率非常低……不,我會努力讓這個概率不發生。
「那個女孩子的事有打聽到嗎?」
「問了蘇歡的老師,原來那不是他的女朋友,是鄰居家的姐姐,大他四五歲吧,對他挺照顧的,蘇歡出事時她還在美國上學,蘇歡沒有親人,後事是她回來辦的,辦完後她就回美國了,老師不知道她的聯絡方式,我問了一圈蘇歡的朋友,都沒有她的照片,董事長,這個很重要嗎?」
「也許吧。」
我在藝術學院的校園網上随便翻着,裏面有個專欄供學生投稿,我搜索蘇歡的名字,找到了他發表的畫稿,居然有很多,與畫廊的那些畫相比,這些明顯是更早期的作品,畫風還透着稚嫩。
「對了,董事長,有件事我忘了跟你說,蘇歡是零點前後跳樓的,那晚雨下得挺大的,所以具體的死亡時間沒辦法确認到。」
彷佛配合張玄的話似的,遠方天空傳來響雷,我擡頭看看窗外,天不知什麽時候變了臉,烏雲在上空翻滾,預示着暴雨将至。
「你的意思是?」
「零點前後的話,也就是說蘇歡的忌日可能是昨天,也可能是今天啊。」
所以別以為過了忌日就萬事大吉了,說不定今天才是真正的忌日,蘇歡的鬼魂會再度出現,來抓替死鬼。
我讀懂了張玄的意思,随即手被拉住,接着一堆道符塞給我。
「這些你都拿着,是我現畫的,他要是敢來找你,你就往他身上拍。」
「你自己收着吧,我用不到。」
「你不信啊?」張玄瞪大眼睛,有點不高興,擺擺手,說:「不信就算了,我也知道我的道行是不太能讓人信服的,那要不我幫你辦出院手續吧,回家的話,鬼就算想找你當替身都沒辦法了。」
我的心一跳。
「回家了,鬼就沒辦法了?」
「是啊是啊,我留下,我幫你出氣。」
他把道符收回去,卷起袖子,一副磨刀霍霍的架勢。
我明白自己的擔心是什麽了,急忙打電話給方正,問他現在在哪裏。
方正說他在家,他原本是打算做完精密檢查後再留院觀察一下的,但他母親擔心他,請了法師在家做法事,讓他也參加,他就回去了。
聽說他離開了醫院,我松了口氣,我倒不覺得蘇歡對我有惡意,如果他要抓替死鬼,首選目标該是方正。
但方正不在醫院,蘇歡又離不開醫院,所以方正今晚是安全的。
打斷我的思索,方正笑道:『行風你這麽關心我啊,你是不是對我有……哈哈,說起來我們還挺合适的,不管是家世頭腦還有能力。』
「你想多了,我有喜歡的人,對你沒興趣。」
『啧啧,那等你有興趣的時候再來找我吧,我的大門随時為你敞開。』
「你還是先擔心下自己吧,今晚別出門,好好在家待着。」
『為什麽……』
他好像喝酒了,我懶得和他廢話,挂了機,張玄在對面聽着,嘴角都翹彎了。
「董事長,你在你們那個商業圈裏好像挺受歡迎的啊。」
「我在哪兒都受歡迎,所以你最好盯緊了,別讓我被別人搶了。」
「怎麽可能,誰敢跟我搶招財貓,我絕對遇神殺神遇鬼殺鬼。」
張玄擡起手做出砍殺的動作,我把他的手按下。
「不用殺神殺鬼那麽誇張,把蘇歡的事解決好就行。」
「好啊,我來超度……」
「你什麽都不用管,照我說的去做。」
他沒聽懂,眨眨眼睛看我,最後一點頭。
「董事長,今後我都唯你馬首是瞻,看在錢的份上!」
晚上,我說沒胃口,讓醫生加了一劑營養液,打完後我就開始昏昏欲睡,外面雷聲大作,暴風雨終于來臨了。
今晚……會出現嗎?
雨點有節奏地敲打着玻璃窗,催促着我進入夢鄉。
不知睡了多久,窒息的感覺又降臨了,我的口鼻被物體狠狠按壓住,我睜開眼睛。
眼前一片漆黑,只能看到某個影影綽綽的輪廓,我一探手,觸摸到的是軟軟的東西,像是頭發。
那物體似乎沒想到我可以反抗,按壓的力氣變小了,我趁機推開它,用手撐着床坐起來。
物體在黑暗中晃了兩下,轉身便逃,室內燈亮了起來,張玄雙手交叉抱在胸前,他靠着門,剛好把路擋住,微笑道:「來了就走不了了。」
像是舞臺聚光燈打在明星身上一樣,張玄在燈下突然變得鮮亮而耀眼,我有點看迷了,忍不住想剛認識他那會兒,只是覺得他長得還不錯,可怎麽沒發現他這麽有味道呢。
鬼被燈光照射,發出驚叫,随即捂住臉想往外跑,被張玄按住手扭到背後,又拽住那一頭淩亂的長發往下一扯。
鬼臉上的面具也被扯掉了,露出陳醫生的臉,那張面具上還抹了紅漆,乍看去還真像是血。
她穿着白袍,倒不用為了扮鬼特意選衣服了,她掙脫不開,臉脹紅了,叫道:「放開我,我是來查房的!」
我給張玄使了個眼色,讓他松手,張玄不太情願,最後還是推開了她,撿起地上掉落的手絹,嘲笑道:「三更半夜扮鬼來查房嗎?還用這麽厚的手絹捂臉,妳是要測試患者的肺活量嗎?」
陳醫生語塞了,馬上又置辯道:「我有夢游症,大概是……」
「夢游症還會提前為自己的殺人行為做準備嗎?」
我掀開被子,被子下面有個礦泉水瓶,我拿起來,對她說:「我沒有輸營養藥液,它都在這裏面呢,昨晚是你在營養液裏混了刺激神經的藥物,所以我才會産生幻覺,以為是見鬼,其實一切都是人為的。」
「你在說什麽啊?如果不是鬧鬼,那你在走廊上亂跑,怎麽會沒人看到?」
「因為妳在後面跟着我,讓我沒辦法跑去護理站,而是去了另一條走廊,我看到的景象都是假的,為了讓我以為自己真的見鬼了,妳還故意說妳昨天沒有查房,但我看過醫院的監控記錄了,妳明明進過這間病房。」
「不可能的,你怎麽可能看到記錄……」
「這種事花點錢就辦到了,所以我确信妳和蘇歡說話不是我的幻覺,妳可以看到他,或者說妳希望自己可以看到他,妳偏執地認為只要找到了替身,就可以讓他複活,所以妳才會誘導我自殺,可惜昨晚失敗了,我想妳不會死心,今晚一定會再動手的。」
「而且今天動手更應景啊,」張玄配合我,說:「今晚暴雨,就像十年前蘇歡自殺時的那樣。」
陳醫生的臉白了,她很緊張,看看窗外,又狡辯說:「你們……你們在說什麽……」
「我們已經知道妳是誰了,陳醫生,所以妳不需要再用這種拙劣的借口來為自己開脫了。」
我拿出手機,調出蘇歡傳在校園網上的畫,有一張是人物素描,背景是舊式的窗戶,一個女孩靠在窗前看書,側臉的線條很美,我将素描朝向陳醫生,她的側臉和畫中人物十分相似,除了原本柔和的輪廓變得剛硬以外。
她看到圖畫,臉色變了,突然尖叫着問:「你從哪裏找到的?」
我沒回答她的問題,說:「妳是蘇歡的鄰居,也是大家口中的姐姐,妳喜歡他,對他格外照顧,他卻喜歡同性,還為了那個人自殺。」
「沒有,我沒有喜歡他!我只是把他當弟弟看,就近照顧他而已。」
陳醫生激烈地反駁,但我聽過她和蘇歡說話時的語氣,喜歡一個人,連說話的語氣也會變得不一樣,她會否定,無非是出于那點可笑的自尊——她比蘇歡大很多,她不敢承認自己的愛情,便索性去了美國,直到聽說蘇歡出事才匆匆趕回來。
這是我從問到的線索中推理出的結果,也許不一定和事實完全吻合,但相信相差無幾,可悲的女人,她在該堅持時沒有堅持,在該放棄時卻又不肯放棄。
她繼續喋喋不休地說:「還有,他不是自殺,他是被那個男人害死的,那個男人玩弄他又抛棄了他,他以為那是愛情,其實只是自己的一廂情願,他本來就有輕微的憂郁症,所以聽說那男人又有了新的情人後,他承受不了……傻孩子,他可以對我說啊,他告訴我的話,我可以幫他的……我看着他長大,又看着他死亡,我這輩子唯一喜歡的人,我救了那麽多人,卻救不了他……」
後面她說不下去了,捂着臉失聲痛哭,我冷眼旁觀,覺得這個女人有點可憐,但同樣的,她也很可恨。
「我同情妳的遭遇,但這不是妳可以殺人的理由。」
「殺人?什麽殺人?我只是因為蘇歡的忌日到了,這段日子精神不穩定,才會一時想不開給你下藥,你又沒事,為什麽要咄咄逼人……」
如果她不是女人,我已經揮拳頭了,冷冷道:「我打聽過了,妳是五年前進這家醫院的,而那幾例因并發症猝死的事故也是從五年前開始的,這些年出事的患者都比較年輕,而且家庭條件不錯,他們的死不是意外,而是人為的,妳殺了他們,又堅持留下蘇歡的病歷卡,妳希望他可以利用那些人的身體複活對嗎?」
她停止哭泣,擡起頭看我,眼神中流露出的恐懼讓我确定了自己的推測,說:「護理長曾經見過妳,但時隔五年,她沒把從美國進修回來的醫生和那個女孩聯想到一起,而妳選擇這家醫院也不是為了治病救人,作為一個醫生為了一己私欲,做出殺人的事,無法原諒!」
「我沒錯,那都不是什麽好人,與其浪費生命似的活着,不如把生命留給更需要的人,還有你,你們這些有錢人都以為有錢就能買到一切,以為有錢就能玩弄別人的感情……」
張玄舉起手。
「糾正下,我這個沒錢的人也覺得有錢可以買到一切,至少可以買到大多數想要的東西……」
「你是自甘堕落,你這樣想遲早也會被抛棄的!」
張玄看向我,我急忙搖頭,他笑了,說:「我覺得抛棄這個詞本身就是把自己預設在了弱者的立場上,為什麽妳會認為是他抛棄我?而不是我抛棄他呢?」
是啊,兩情相悅原本就是相互的事,假如将來有一天分手了,也只能說是感情出了問題,而不是責備誰抛棄了誰。
對面傳來冷風,我擡頭看去,不知什麽時候,蘇歡站在了我們面前,他默默看着陳醫生,低聲說:「我以為沒人記得我,陳姐走了,方正也走了,沒人肯留在我身邊,我沒想到……」
他沒有說下去,所以我不知道他心裏在想什麽,或許是造化弄人,如果陳醫生不去美國,如果當時他聯絡陳醫生,也許一切都不是現在這樣的結局。
蘇歡走過來,擡起手,很溫柔地撫摸陳醫生的頭,他的影像和昨天白天見到的不一樣,透澈白亮,像是随時會消失似的。
我看看張玄,張玄也看到了蘇歡,卻不說話,陳醫生則對他的碰觸毫無反應,像是看仇人似的瞪我們。
張玄對他說:「不要再執着了,你該走了。」
「不,我不會離開TA的,死都不離開。」
我不知道蘇歡說的「TA」是指方正還是指陳醫生,張玄掏出了道符,說:「你不走的話,只會害更多的人,等你變成了惡靈,到那時只怕想走也走不了了。」
「我沒有害人!」
「我知道,所以我也不想強迫你。」
「你們在說什麽?蘇歡?是不是蘇歡來了?」
陳醫生看到張玄手裏的道符,突然激動起來,轉頭看周圍,但她好像看不到蘇歡,又伸手亂抓,她的手有好幾次都碰到了蘇歡,最後卻落了空,穿過蘇歡的身體滑去一邊。
「你們是不是要殺他?我不允許你們這樣做!」
陳醫生看不到蘇歡,她把怒氣撒在了我們身上,抓住張玄叫罵,又去搶他的道符,她太瘋狂了,張玄只好來回閃避,一不小心道符被她奪去撕得粉碎,卻還不解恨,又用腳不斷地踩。
就在他們糾纏的時候,蘇歡的身影晃了晃,清晰了很多,他的表情變得緊張,我以為他是擔心陳醫生,誰知他呆了一會兒,突然飄了出去。
「蘇歡……」
我想去抓他,同樣抓了個空,眼睜睜地看着他飄出了病房。
腦後傳來風向,緊接着我的手腕一緊,被張玄拉去一邊,與此同時有個東西擦着我的頭飛了過去,撞在牆上。
那是桌上的花瓶,現在已經撞得粉碎了,我轉過頭,陳醫生瞪着我,一臉怨恨,原來她以為我要害蘇歡,所以抄起花瓶攻擊我。
「你去死吧!」
她咬牙切齒,沖向我,卻還沒等靠近就仰面跌倒在地。
「靠,我的招財貓也是妳能打的!」
張玄收回揮出的拳頭,我有些震驚,沒想到我的助理情人也有這麽暴力的一面。
不過……這種被保護的感覺不賴。
「糟糕,出手太重,把她打暈了,」張玄探頭看看陳醫生,又看看我,「董事長,我平時不打女人的。」
「我知道我知道。」
「她打我就算了,誰讓她打你,我就忍不住了。」
「我知道我知道。」
「你不要老說我知道,你會不會在意啊,覺得我脾氣太不好了。」
我才不會在意這種事,我現在只在意蘇歡去哪裏了,會不會去另外找人當替身。
我跑出病房,說:「別擔心,你脾氣夠好的了。」
「真的啊?」
「當然是真的。」
剛認識那會兒,我常罵他,這都罵不走,他不是脾氣好是什麽?
「先別說這個了,蘇歡飄走了,你快算一算,看他飄去哪了?」
「哦哦,對對對,把他忘了。」
張玄拈指掐算,口中念念有詞,我聽不懂,只是覺得他掐指的手法挺有味道的,人的感覺真是奇怪的東西,我以前怎麽從來沒發現他做法時這麽帥氣?
「嗯?」
在我胡思亂想的時候,張玄突然停下掐指,表情有些古怪,我問:「怎麽了?
」
他不說話,拉着我往前跑,半路又折回電梯門前,連着按下樓鍵,兩個小護士從對面跑過來,大概是聽到了響聲過來查看。
張玄指指我的病房,說:「陳醫生暈倒了,妳們照看下,還有,別讓她跑了。」
看小護士的表情就知道她們聽不明白,電梯到了,我們沒時間解釋,沖了進去。
電梯門還沒關上,張玄就按了二樓,猶豫了一下又按了三樓,電梯開始往下走,他拿出畫着八卦圖案的羅盤,盯着羅盤看。
羅盤指針起初稍微擺動,中途停了一會兒,接着又左右飛快地動起來,我看不懂上面目标坎位啊艮位啊,怕影響他的判斷,不敢說話。
他看着羅盤,說:「有點不妙啊。」
「是蘇歡不妙?還是有人會不妙?」
「我就是不知道啊!」
他很苦惱地抓抓頭發,說:「蘇歡是自殺死亡的,今天是他的忌日,他又聽了陳醫生的話,按說應該怨氣沖天,可是我算不出他的怨氣,我只能靠着鬼氣追蹤。」
「應該追不丢吧,你不是說自殺的人都會變成地縛靈,所以他離不開醫院對不對?」
「對,所以至少我們不用擔心他會跑去方正家害人。」張玄開玩笑說。
直覺告訴我,蘇歡不會随便害人,他氣場那麽清澈,甚至在陳醫生想害我的時候他還竭力阻止,那個和白影子糾纏的黑影應該就是他。
那他為什麽要跑開?他和陳醫生關系親密,可陳醫生出事了,他卻完全不在意。
難道還有更重要的事等着他去做?
三樓到了,張玄跑出去,他看着羅盤往前沖,我跟在後面,還好是半夜,周圍沒人,否則我們這模樣一定會被罵的。
我們順着樓梯跑去二樓,羅盤的指針轉得更快了,我隐約聽到金屬顫動的铮铮聲,張玄嘟囔道:「糟了糟了,這邊是艮位,到鬼門了,靠,那家夥一定是有目的來這裏的。」
來到二樓,二樓走廊同樣也很靜,我們順着長廊跑去對面,盡頭是個T字路口,張玄在路口剎住腳步,把羅盤藏去口袋。
兩個護士擦着我們匆匆跑過去,我還穿着病號服,以為會被詢問,但她們看都沒看,跑去了T路口的另一邊。
等她們跑遠了,張玄掏出羅盤,說:「好像有急診啊。」
「靈是不是有機會上急診病人的身?」
「有啊,可我的羅盤測不出蘇歡在哪裏,我覺得他的怨念在方正身上,不會輕易上別人的身的,否則陳醫生制造了那麽多機會,為什麽他不用?」
這樣說也是,我說:「那就慢慢找吧,只要他不出醫院就找得到。」
「是啊,總算方正聰明,回家了,如果他還在醫院,真不敢想會發生什麽事。」
「所以說他還沒太倒黴嘛。」
說到這裏,我們倆相對而笑,但張玄的笑容很快就僵住了,看向我身後,像是見了鬼。
哦不,我這個表達有點問題,作為天師,看到鬼只會讓他興奮,而不是震驚。
我轉過頭,明白了張玄震驚的緣由,看着方正,我也呆了,想不出他怎麽會在這裏。
「方正,」我迎着他走過去,問:「你不是回家了嗎?怎麽又回來了?」
方正頭發蓬亂,臉色蒼白,一條腿走起路來還不是太方便,跟昨天相比,他彷佛蒼老了很多,他這副模樣才像是見了鬼。
我下意識地左右看,卻沒找到蘇歡。
「那女人出事了,」方正用力捋了把頭發,洩憤似的,說:「我那個醫生朋友打電話過來,說她的情況很不好,孩子大概……唉……」
「怎麽會這樣?」
「還不是她不知輕重,大着肚子還在家裏做什麽運動,摔到了……媽的,男孩,我媽想得不得了……」
他一腳踹在旁邊的垃圾桶上,我急忙拉住他。
難怪剛才的護士小姐那麽緊張,原來是忙着照顧病人,方正是獨子,歲數也不小了,他母親急着抱孫子的心情可想而知。
我安慰道:「現在還在做檢查吧,你別急,先冷靜下來,也許事情沒那麽糟糕。」
「還能有多糟糕,早知道就讓她住我們家了,行風,你說我該怎麽辦?」
方正抓住我的手,一副六神無主的樣子,說:「我不喜歡小孩,本來覺得可有可無,可是真聽到孩子有事,我又擔心,真希望那不是我的孩子,那他就算出事了也和我沒關系,你說對不對?」
老實說,方正這種自私的心态我無法理解,都這時候了,他不擔心女朋友和孩子,卻想這些有的沒的。
「先等結果吧。」
心裏鄙視他的為人,我冷冷回了一句,他好像沒聽出來,點點頭。
「不,他現在要做的是趕緊離開醫院!」
張玄走過來說道,方正看看我,面露不解,「我?我為什麽要聽……」
「你要擔心的不是別人,是你自己,再不離開的話,你就沒命了。」
「什麽沒命,你不要胡說八道!」
「你現在氣運低得不能再低了,一只小鬼都能輕松幹掉你,你做過不少虧心事吧,一旦走了黴運,連解決的辦法都沒有,啊,你現在站的地方是鬼門,死得不冤。」
張玄雖然這麽說,還是把方正拉開了。
方正甩開他,沖我問道:「他在說什麽?他是不是有病?」
「這個回頭再解釋,相信他,他是天師,看得很準的,你先離開。」
「我不能離開,孩子現在……」
「這裏交給我,我來處理。」
我給張玄使了個眼色,讓他拉方正走,方正不願意,說:「可是行風, 我媽說了要我看着孩子……」
「你的命都不要了,還想什麽!」
張玄一聲大喝,方正被他鎮住了,沒再反抗,乖乖随着他走,就在這時,對面吹來冷風,一個人影出現在我們面前,正是蘇歡。
張玄拿出道符就要抛,我急忙拉住他。
蘇歡沒看我們,目光注視着方正,慢慢走過來。
随着他的走近,他的身影越來越清晰,方正竟然看到了他,凝視半晌,恍惚叫道:「你……蘇歡?」
「是啊,是我,我來找你了。」
「你不是……」
「是啊,所以我一直等着你出現,等了好久。」
蘇歡微笑着說,我轉頭看方正,方正的表情很微妙,有驚訝有疑惑有欣喜,唯獨沒有恐懼,說:「是啊,是好久,我都老了,你卻一點都沒變。」
「沒變,從那天你給我打了電話後,我的時間就停止了。」
方正的神情若有所動,眼神飄向遠處,像是想起了什麽,說:「抱歉,我沒想到會是那樣……」
「沒事,我不在意,你看我們不是又見面了嗎?」
兩人都笑了,對話溫和平靜又充滿了欣慰,那些我們曾經設想過的怨怼指責完全沒出現,其實一點都不意外,因為自從我遇到蘇歡,他身上就沒有怨恨的氣息。
「怎麽辦?」張玄在旁邊小聲問我,「我捉了這麽多年鬼,第一次遇到這種場面。」
我也不知道怎麽辦,所以示意他稍安勿躁。
蘇歡伸出手來,我看到了他手中的粉紅色符囊,正是張玄給我的那個。
方正的手和他握到了一起,張玄看着,嘟囔道:「我不喜歡不喜歡錢的人,因為他們的想法都特別複雜,他不是氣憤被甩自殺的嘛,為什麽不恨方正啊?」
也許有過恨吧,我想,但愛情這種事如魚飲水冷暖自知,或許恨的另一面是滿滿的愛啊。
「方先生,方先生!」
叫聲打斷了短暫的溫馨,一名護士從醫療室裏跑出來,表情驚慌,方正松開蘇歡的手,迎上前去,問:「她怎麽樣了?孩子呢?」
「患者沒事,但胎兒……」護士稍微一頓,「是死胎,要引産,需要您簽字……」
「怎麽會這樣?都七個多月了,昨天檢查不是還好好的?」
「這個很難說,孕婦有大量酗酒和抽煙的習慣,再加上劇烈運動,這些因素都會刺激胎兒出現狀況……」
「該死的女人!」
方正罵道,推開護士就要往醫療室跑,蘇歡突然搶上前,伸手按在方正的額上,方正晃了晃,向前撲倒。
護士看不到蘇歡,還以為方正是激動導致昏厥了,急忙扶住他,張玄揚起道符甩向蘇歡,我下意識地沖過去,把道符打落了。
「董事長!」
張玄不滿地看我,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麽回事,但直覺告訴我蘇歡不會傷害方正。
護士看到飄到地上的道符,更迷惑了,我讓張玄扶方正去旁邊的長椅上,指着他對護士說:「這位先生懂一些玄學,他這是在幫忙。」
「喔……」
看護士的表情就知道她不相信我的話,我又說:「你們先去準備,我叫醒方先生讓他簽字。」
「好,那你們快點。」
護士跑走了,張玄把方正往椅子上一丢,埋怨道:「董事長你又搞什麽?」
蘇歡繞過道符想過去,被張玄擋住,他沒堅持,轉頭看向我。
我覺得他有話要對我說,而他的氣場也很平和,便對張玄揮揮手,讓他撤開。
張玄一臉的不情願,不過還是退到我身旁,蘇歡看着我們,發出輕嘆。
「如果我和他像你們這樣就好了。」
「別作夢了,方正是個花花公子,我家董事長是正人君子,怎麽可能一樣?」
我橫了張玄一眼,他鼓起臉腮不說話了。
蘇歡笑了,說:「我知道的,這一切我一開始就知道的。」
「知道你還……」
張玄看看我,半路把話咽了回去。
「可是就是喜歡上了啊,感情這種事如果可以自己控制的話,我想我會過得比較幸福。」
是啊,比如和陳醫生在一起,陳醫生一定會對他很好的,但悲傷的是,陳醫生有多愛蘇歡,蘇歡就有多愛方正,愛情這局棋沒有解。
「你們和陳姐都誤會了一件事,我自殺不是因為被他抛棄,我一直徘徊在醫院也不是想找機會附身回魂,再去報複方正,陳姐雖然喜歡我,卻一點都不了解我,那天我是接到了他的分手電話,可是我愛他,所以不管他怎麽對我,我都不會在意的,我是寧可自己死也不想他受一點傷害啊。」
蘇歡的目光投向方正,裏面溢滿了溫柔的色彩,我的心怦怦怦跳動得厲害,隐約猜到了他的想法。
「在他提出分手之前,我就聽說他有新的女朋友了,那幾天我滿腦子裏都是想着怎麽獨占他,但我沒能力做到,除非殺了他……」
蘇歡低頭看着自己的手,喃喃道:「我有幾次從夢中醒來,發現自己手裏握着水果刀,我被自己的想法吓到了,我知道如果我不死,遲早我會付諸行動的。」
「所以你自殺不是因為被抛棄而絕望,而是因為怕傷害到他?」
張玄問道,又看看我,小聲說:「怎麽會有人這樣想?你懂嗎董事長?反正我是不懂,藝術家是不是都是這麽神經病?」
我注視着蘇歡,好像不太懂,但又不能說完全無法理解,因為愛得太深了,所以做任何事都不求回報,甚至不需要對方知道。
「我出不去醫院,也接觸不到任何人,你是唯一看得到我的人,昨天我就想這會不會是我命運的轉折點,結果果然如此!這十年中我看見很多游魂經過,又看着它們離開,我以為我永遠都要靠着記憶存在下去,但是他終于來了,在我忌日出現,你們說這是不是命中注定?」
蘇歡的目光轉向我,裏面透滿了興奮和熱情,他整個人都變得明亮起來,說:「我想好了,這一次我不會再放開他,我也不會讓他再放開我。
」
我沒聽懂,張玄卻懂了,喝道:「生死輪回皆有定數,你不要胡來!」
「我想得很清楚,結果不會比現在更糟糕了,畢竟沒有一個男人付出的愛可以超過你的父親,所以祝福我吧,祝我下一世不要愛得太苦。」
「喂!」
這次我也明白了,張玄上前抓蘇歡,但他的身影已經消失在空中,我看向對面,醫療室門口依稀閃過一縷白光,轉眼便不見了。
「該死的,這家夥!」
張玄顯然是火了,罵了句髒話,我以為他會追上去阻止蘇歡,但他只是原地跺腳,又去踩那些道符洩憤。
「他是不是想代替死胎?」
「可不就是嘛,這麽做影響到了正常的輪回,一定會出事的,到時就不僅是他倒黴,還會連累到方正,難怪方正氣運低了,呵呵,不低那才叫怪呢,傻子!笨蛋!白癡!神經病!」
大概可以用來罵人的話都被張玄用了一遍,他氣呼呼地罵完了,叉着腰站在那兒生悶氣。
看着他這副模樣,我冷靜了下來。
我本來也擔心蘇歡這樣做會引發更糟糕的結果,但頭一次看到張玄為了錢以外的事生氣,我又有種新鮮感,看來這個人也不是真的沒心沒肺的。
「既然你認為他做得不對,那為什麽不阻止?以你的能力應該可以做到吧?」
「我?」他猶豫了一下,嘟囔道:「董事長你過獎了,我沒那麽厲害。」
「也許你只是覺得這其實不算什麽大事,你雖然生氣他的任性妄為,但也希望他幸福吧。」
張玄仰頭想了想,說:「算了,是不是幸福我不知道,不過個人業障個人擔,既然他那麽選擇了,那就随他去吧。」
「或許就像蘇歡所說的,一切都是命中注定,方正在蘇歡的忌日出現在醫院,讓他們有機會相遇,胎兒出了事,蘇歡才有機會投胎,你說過方正的氣運低,沒辦法修改,既然修改不了,那說不定這本來就是一開始就設定好的命運呢。」
張玄抓抓頭發,皺眉道:「董事長,我被你繞暈了。」
「你把頭發都弄亂了。」
我拉着他的手放下,旁邊傳來詢問聲。
「發生了什麽事?」
我轉過頭,方正醒了,他站起來,表情有些恍惚,看看周圍,說:「我們在醫院吧,蘇歡……不對,是護士……啊,糟糕,護士說孩子……」
他想起來了,沖去醫療室,剛好護士跑出來,他一把抓住,問:「孩子,保住孩子,花多少錢都……」
「方先生你冷靜一下,胎兒沒事。」
「沒事?妳剛才不是說……」
「剛才好像是醫療儀器出問題了,現在重新檢查過,胎兒一切正常,只是孕婦有點虛弱,你們家屬得好好照看。」
護士不好意思地解釋,看她的表情似乎也不理解究竟是怎麽回事,方正聽完就跑了進去,她也跟進去了。
我說:「看來一切都結束了。」
「誰知道呢,也許一切才剛剛開始呢。」
張玄意有所指,我看過去,他的氣來得快去得也急,恢複了平時吊兒郎當的模樣,蹲下來撿道符。
我的情人助理還挺難琢磨的,有時候道行差得讓人無語,有時候又厲害得讓人驚愕,我猜他應該是看出什麽了,但他不想說,我也就沒多問。
我撿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