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後來紀之楠紅着臉琢磨,就算他想對隋懿産生好感,也是一件十分困難的事情啊。
《夜奏》中警察弟弟咬着闫川不放,闫川只想弄死他。現實中更別提了,隋懿進組還沒幾天,他的寧瀾小朋友就偷偷摸摸也跟了過來,某天晚上收工回去時,無巧不巧地讓紀之楠撞個正着。
他覺得寧瀾是故意的,關門的時候看他的眼神裏帶着赤裸裸明晃晃的得意。
紀之楠作為年長的前輩,自然不會放在心上。不過還是在心裏狠狠啐了一口,哼,幼稚的小屁孩!
隔天休息時間,看着莉莉拿個手機對着不遠處的隋懿使勁兒拍,紀之楠斜着眼睨他:“就這麽好看?”
莉莉點頭:“嗯啊,這要在學校裏,我一定放下老臉瘋狂倒追他!”
紀之楠不屑,還沒某個男粉好看呢。
莉莉拍完又換了副面孔,嚴肅道:“紀老師您放心,我只是沉迷他的顏值,對這種吃着碗裏的看着鍋裏的男人是沒有興趣的。”
紀之楠:“……”誰是碗誰是鍋?
晚上下樓跑圈,回來就看見“碗”本人蹲在酒店樓下的角落裏。
紀之楠經過寧瀾身邊,權當沒看見他只穿了背心褲衩和拖鞋,心想不紅也是有好處的,口罩都不用戴,不怕被人圍追堵截。
他搜隋懿的百度百科時,順便瞟了一眼他們組合的新聞,第一條就是寧瀾欺負隊友,削尖腦袋處處争資源,弄得粉絲對他好感度下降,甚至讓他滾出組合的傳聞,和他現在的落魄樣倒是貼合。
“喂。”寧瀾喊住他。
紀之楠停下腳步。小屁孩不懂禮貌,他懂。
“你不準喜歡他,他是我的。”寧瀾說。
紀之楠快被這個被害妄想症嚴重的孩子逗笑了,瞧他衣不蔽體還昂着頭,忍了又忍,丢下一句:“還是管好你自己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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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房間,撲倒在床上,紀之楠翻過來呆呆地盯天花板,腦袋裏突然鑽入一些久違的惱人思緒。
其實他很清楚自己一再容忍寧瀾挑釁的原因。
他覺得寧瀾跟上輩子的他有些像,把執着當英勇,撞破南牆也不知道回頭。不一樣的地方大概就是寧瀾更主動更激進,而自己只會默默付出,安靜等待吧。
想到這裏,心髒不由得發悶。紀之楠洗完澡看到秦魏宇的未接電話,撇撇嘴沒高興回,直接睡了。
第二天打開手機,看到秦魏宇的短信:【睡了嗎?起來記得吃早餐。今天會忙,晚上再打電話】
看起來一點都沒生氣。現在的秦魏宇面對他偶爾的任性,似乎可以全部包容接受。
紀之楠享受着他這樣的關懷照顧,其實并不是心安理得的。時至今日,還是不能免俗地會想,他對自己究竟是愧疚多一些,還是喜歡多一些?
上輩子他意外離世時候秦魏宇還活着,那麽他必然知道自己為何丢掉性命。
而這輩子已經匆匆過去大半年,兩人都沒提過那件事,像是約定俗成,又或是心照不宣,微妙地維系着某種平衡。
吃完早飯,紀之楠坐在休息室裏念臺詞。
“你以為過去就過去了?輕飄飄的一句話,假惺惺的一滴眼淚,就能讓它消失在空氣中?別做夢了,就算山川消融,日月更替,它依舊紮在我心裏,每當我去碰它,都會流出新鮮的血液。”
這是臨近片尾闫川的一段內心獨白,這個沉默的青年,直到最後才透露出一點類似正常人的情緒。
紀之楠為了理解角色,經常反複研讀這幾段。又讀一遍,他自嘲地想,闫川要比他勇敢多了,起碼他不敢主動去觸碰紮在心裏的東西,躲得遠遠的,等待它被塵土掩埋。
他和秦魏宇之間橫着的問題,究其根本,不是信或者不信,而是敢或者不敢。
七月中旬的午後異常悶熱,劇組拖來幾車冰水,依舊沖不淡滿身的燥意。
紀之楠算是在場演員當中比較坐得住的一個。下午這場戲很重要,少年闫川在狹小閉塞的出租屋裏将母親的屍體肢解,然後頂着烈日,一袋一袋地扔到平房邊上的垃圾桶和水溝裏,這是闫川心态轉變的重要一幕,沒有臺詞,卻更難拿捏狀态和情緒。
昨天導演還說這片子能不能拿獎就看這一段了,紀之楠知道話裏有玩笑成分,可是現在看看,導演吃過飯就時不時到院子中間觀察太陽、擺弄鏡頭,認真嚴肅的态度讓周圍的人也跟着緊張起來。
紀之楠放下劇本,閉上眼睛,開始醞釀情緒,讓自己全身心投入劇情中。
四周原本沒什麽人聲,只有搬水的兩個小哥操着粗嗓門在講話。
“诶,動作麻利點,送完這些我要去市裏一趟。”
“幹啥去?待會兒還有活呢。”
“不幹了,我叔在華晟那邊鬧事呢,聽說特警都出動了,我得去看看。”
聽到“華晟”兩個字,紀之楠幾乎立刻就睜開眼睛。
“華晟?搞房地産那個嗎,鬧什麽事?”
“裁員,多少年的老員工說辭退就辭退,補償給得不到位,能不鬧嗎?”
“不是上市公司嗎?幾個員工都養不起?”
“說是換了新老總,新官上任三把火,想搞出點業績吧……”
後面的內容紀之楠沒聽進去,他騰地站起來,扔下劇本就往外走。
坐在旁邊打盹的莉莉聞聲醒來,看紀之楠去往的方向不對,擦擦口水追上去問:“紀老師你去哪兒?”
紀之楠聽到聲音突然停住,對莉莉道:“幫我跟導演說一聲,請假。”
莉莉一臉莫名其妙:“發生什麽事啦?好好的突然要請假……這場戲準備好久了,導演怕是不會同意……”
紀之楠恍惚地點頭:“對,對,我去跟他說。”
說着就往裏屋跑。他腳下發軟,視線也找不到落點,整個人魂游天外似的,猛地跟從裏面出來的隋懿撞上,身體後仰,險些摔倒。
隋懿抓住他胳膊扶他站穩,瞧出他臉色不對,問:“你怎麽了?”
紀之楠越過他走進去,向導演提出請半天假,男一號在一場大戲的節骨眼上請假,導演臉登時就挂下來了,拍着桌子問他原因。
“我……我,華晟那邊出事了,朋友在那邊,我要過去……過去看看。”紀之楠呼吸紊亂,簡單的一句話,差點沒能說清楚。
華晟那邊從早上就有人在鬧事,因着在業內名氣響亮,已經在微博上鬧得沸沸揚揚。莉莉刷微博的時候是看到這件事的,看紀之楠的反應,腦筋一轉,才想起華晟是秦氏集團的産業,他口中的朋友必然是上任不久的總裁秦魏宇。
導演不滿地皺眉,不想批假。莉莉會看眼色,忙勸紀之楠道:“鬧不出什麽大事,不是說警察都過去了嗎?紀老師你放寬心,沒事的。”
紀之楠擡眼看她:“你怎麽知道沒事?他們帶了非法制作的炸藥。”
“炸藥?新聞上沒看到啊……”
紀之楠的語氣是從未有過的強硬,斬釘截鐵得讓人無法反駁,盡管疑惑,莉莉還是被噎得噤了聲。
後腳跟進來的隋懿也勸他道:“就算現在過去,你又能做什麽?”
“對不起,李導,我必須去一趟。”
紀之楠說完便不顧在場的衆人,轉身疾步走出去。此時此刻能堅持過來跟導演請假,已經耗盡他最後一點理智和耐心。
上輩子華晟也經歷了這場風波,不過不是在這時候。
上輩子秦魏宇是明年的這時候才拿到華晟的大權,這輩子卻整整提前了一年。
他早就發現了,這輩子某些事情的發生的軌跡,并不與上輩子完全一致。
可是他忘記了,他居然就這樣忽略了這件事。
車窗外毒辣的陽光照在紀之楠身上,照得他睜不開眼。
他狠狠吸了一口氣,努力制住拿着手機邊翻號碼邊發抖的手。
他過去能做什麽?
……能做什麽?
問得好。
紀之楠想笑一笑,讓自己放松一些,可是整張臉都僵硬麻木了,連嘴角都咧不開。
上輩子的這一天,他以一己之力保護了他深愛着的那個人。
上輩子的這一天,是他活着的最後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