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一周後,拍攝重心逐漸往宰相府轉移,這裏即将密謀發酵出改朝換代的一場政變,也是全劇的第一個高潮。此時還是王爺身份的男一也從A組遷過來,B組立刻進入緊張忙碌的狀态。
這段劇情是沈彥安從幕後走到臺前的重要階段,他在這裏痛失所愛,人生軌跡也在這期間內發生重大變化。紀之楠打起十二分精神,但凡醒着,就盡量保持沈彥安的情緒和狀态,他演戲時最大的毛病就是容易被周圍的人帶跑情緒,上輩子就是這段演得實在糟糕,被人诟病,這次他做足準備,提前幾天就知會身邊的人不要太鬧騰。
于是郭昊從A組跑過來串門,就看見紀之楠一個人坐在椅子上,捧着書一臉苦大仇深,他周圍方圓兩米內都沒有人,尋了半天,才找到捧着手機蹲在角落裏的寧瀾和莉莉,兩人說話全靠肢體語言,大氣都不敢出一聲。
在這種嚴肅的情境下,郭昊輕手輕腳走過去,不禁也壓低了聲音:“在看什麽呢?”
紀之楠把書頁合上給他看。
“長生殿……紀老師好雅興。”
紀之楠搖頭,擡手捏眉心:“下午拍悲情戲,找找感覺。”
郭昊在旁邊的凳子上坐下:“怎麽,怕哭不出來?”
“不是,”紀之楠把書放在腿上,“怕哭得太醜。”
郭昊當真以為他在擔心上鏡難看,勸道:“其實誰哭起來好看?那些個在鏡頭前哭起來也美的,有幾個是真哭?現在的觀衆就是要求太高,既要真情實感,又要養眼,哪兒這麽容易。就我看啊,別哭出鼻涕泡就行。”
紀之楠笑了:“郭老師莫不是在坑我呢吧?哭出鼻涕泡之前,那表情估計已經不忍直視了。”
那邊打游戲的兩個人聽到這邊的談話,放下手機走過來。
寧瀾只聽到一個關鍵詞:“鼻涕泡?我們組合去年頭一回拿新人獎,上臺拿獎的時候我就哭出一個大鼻涕泡,回頭被經紀人姐姐訓個半死。”
他這話勾起紀之楠一些回憶,去年底他去某音樂盛典做頒獎嘉賓,頒的貌似就是最佳新人組合獎。
紀之楠順便問了一嘴,寧瀾笑眯眯說:“對呀,就是我們組合,領獎的是我們隊長,是不是超帥?”
紀之楠其實沒什麽印象,出于禮貌點頭稱是,寧瀾好像比自己得了誇獎還開心,嘿嘿嘿地傻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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眼看還有些時間,郭昊提議幫紀之楠對下臺詞找找感覺。
“嗯……其實這段壓抑中的爆發,最好能代入些真實的情感經歷,小楠談過戀愛嗎?”
紀之楠一愣:“沒……沒有。”
“真假?上學的時候也沒有喜歡的女生被別人追走的經歷?求而不得雖然和痛失所愛不太一樣,但是悲傷的情緒應該差不離。”
莉莉昂着頭驕傲地說:“只要我們紀老師想追,誰能拒絕得了?”
寧瀾跟着附和:“就是就是。”
郭昊配合着捂住心髒,一副大受打擊的樣子。
只有紀之楠默默坐在那裏,被“求而不得”四個字扯遠了思緒。
正午時分,扮演沈彥安青梅竹馬的女演員劉雨卿才抵達劇組,一來就給劇組人員挨個分發奶茶,甜笑着說抱歉來晚了。
劉雨卿出生在演藝世家,是當代青年演員中難得的實力派,她在《覆江山》中的戲份不重,且基本上都存在于沈彥安的回憶中,再加上本就是友情客串,故而也沒有太把這個角色放在心上,只打算随便來走個過場。
然而和她搭戲的紀之楠不想随便。劉雨卿這邊剛到,屁股還沒坐熱,他就捧着劇本找上門來要求對戲。
劉雨卿正在敷臉:“那場戲不是明天才拍嗎?晚點再說吧。”
紀之楠應下,然後一聲不吭地坐在邊上等。
劉雨卿被他弄得沒轍,只能抽空跟他對了兩遍臺詞。
“這裏是初遇,作為官家小姐,我覺得您的情緒還可以再收一點,害羞一點。”
中途紀之楠不斷提出建議,劉雨卿起初覺得被一個比自己年紀小、資歷淺的後輩指點演技很沒面子,可紀之楠言語謙遜,而且句句都說在點子上,臺詞對到最後,她不禁對眼前的所謂流量小生大為改觀。
兩人一起吃劇組的盒飯。
吃完了,劉雨卿開玩笑說:“下午的雨中哭戲加油啊,準許你想着我的臉哭。”
紀之楠故作正經地摸摸下巴:“想着這麽漂亮一張臉,八成只想笑不想哭了。”
劉雨卿哈哈大笑:“你們現在的小男孩都這麽會撩的嗎?”
下午上工前,紀之楠收到秦魏宇的微信:【下午有雨,小心感冒】
紀之楠心想正好,劇組噴水造景的錢都省了。
沈彥安的戲被安排在下半場,剛要開拍,天上就開始往下掉雨點,不一會兒便成瓢潑大雨,導演喜不自勝,忙催着大家抓緊時間,自然天氣下的雨比人造雨拍出來的效果要好得多。
随着導演一聲令下的“Action”,紀之楠毫不猶豫走進雨中,等雨水濕透全身,撲通一下跪在積水的泥土地上。
拍得還算順利,三條就過了。
冬末春初的雨還帶着寒意,由于劇中設定是在夏天,為顯真實,紀之楠主動要求只穿一件單袍,也沒有貼暖貼,拍攝過程中還嗆了幾口水,一拍完莉莉就上來給他披衣服,推着他進化妝間。
紀之楠跑到攝像機跟前和導演一起看了回放,确認剛才的表現自己也滿意之後,才哆哆嗦嗦去換衣服。
中途莉莉敲了一次門:“紀老師,有客來訪。”
紀之楠問是誰,莉莉興許沒聽見,并未回答。他以為是寧瀾或者郭昊又從A組跑來串門了,拽張面巾紙擤了下鼻涕,抱着羽絨服打開門。
秦魏宇以為還得等一會兒,門開得猝不及防,他還沒準備好,就對上紀之楠略顯蒼白的一張臉。小家夥鼻頭紅紅的,眼眶也紅紅的,眼睛裏面還彌漫着一層水霧,看起來既可愛又可憐。
剛才拍哭戲時心裏想着的人就這樣猝不及防地出現在面前,紀之楠嘴巴動了動,鬼使神差地說:“你來了。”
秦魏宇先是一愣,然後輕輕點頭:“嗯。”
紀之楠反應過來後恨不得打自己嘴巴,這說的都是什麽鬼話?
還沒後悔完,一個宣洩寒氣的噴嚏先蹦了出來,紀之楠尴尬地回頭再去拿面紙,秦魏宇先他一步把羽絨服拿過來,熟稔地裹在他身上。
紀之楠擦擦鼻子,邊拉拉鏈邊問:“您怎麽過來了?”
“出差,順便來看看你。”秦魏宇道。
紀之楠對他的回答半信半疑,印象中秦家并沒有發展附近地區的業務。然而這些與他并無關系,他不客氣地說:“現在看到了,您可以走了。”
劇組人多嘴雜,尤其是還有個看過他們倆結婚證的寧瀾小朋友在,紀之楠擔心惹出麻煩事。
他以為秦魏宇還會像之前那樣厚着臉皮兀自待一會兒,沒想到他丢下一句:“那我先走了,你照顧好自己。”就真的離開了。
然而到了晚上,紀之楠才知道自己太天真,人家說的是“先走了”,沒說不會回來。
晚飯是導演攢的局,說有資方來劇組視察,邀了五六個主演作陪,紀之楠也在其中。
剛坐下他就在尋思,人家資方都是在選角的時候插手,這個資方在拍攝中途跑過來,難不成想往劇裏插人?他在別的劇組時也不是沒遇到過這種情況,某個資方親戚家的孩子喜歡表演,跟導演打聲招呼,臨時加個角色也是常有的事。
旁邊的郭昊腰杆挺得筆直,眼神卻有點發虛,掩着嘴小聲問紀之楠:“這種局,不會是為了那啥吧?”
紀之楠搖頭:“應該不是,陳導不像那樣的人。”
郭昊一琢磨,也對,演老皇帝的那位老戲骨演員也位列其中,哪有想拉皮條還正大光明請這麽多人的。
沒等多久,人來了。
導演滿臉堆笑地站起來迎接:“秦總,快請坐快請坐。”
紀之楠聞言眼皮一跳,人還沒走到跟前,他先用餘光偷瞄一眼。
怕什麽來什麽,還真是他。
菜品一道道上來,紀之楠卻食不知味。他所有的注意力都放在對面的秦魏宇身上,看見他和導演幹杯就心驚肉跳,生怕他喝多了說出什麽語驚四座的話。
幸而秦魏宇酒品一向很好,被熱情的導演拉着灌了一杯又一杯後,也只是神态略顯迷離,話倒是一句沒變多。
紀之楠從導演口中得知,原來《覆江山》開拍前,其中一個資方突然撤資,原本拍攝計劃都要因此延誤,正焦頭爛額的時候,秦魏宇突然找到他,主動要求投資這部電視劇。
導演說着說着就要掉眼淚,雙手抱拳感謝秦總雪中送炭。秦魏宇公式化地說自己也是為求回報,不必客氣。
最後導演拉着一桌人向秦總敬酒,共同暢想美好的未來,祝願咱們的電視劇人氣、口碑、金錢三豐收。
一頓飯下來,也算賓主盡歡。
飯畢,包車回賓館,意料之中地在酒店前臺遇到辦理入住的秦魏宇。
郭昊和另一個男演員扛着醉倒的導演先上去,紀之楠慢吞吞走在最後面,和秦魏宇坐上同一部電梯,在同一個樓層下來。
腳剛踩到走廊柔軟的地毯,紀之楠停下,道:“你們家什麽時候開始投資電視劇了?”
秦魏宇頓住腳步:“剛拓展的新業務。”
紀之楠“哦”了一聲,敷衍地提醒:“這行可不好玩,弄不好要虧的。”
秦魏宇:“沒關系。”
紀之楠往前走兩步,又停下:“你說的出差就是為這個?戲已經在拍了,沒必要特地跑這一趟。”
秦魏宇:“嗯,順便來看拍戲。”
紀之楠扭頭看他。
秦魏宇繼續說:“主要是來看你。”
走廊裏沒有人,這賓館條件一般,隔音卻不錯,幾乎聽不到其他聲音,四周安靜得很。
紀之楠突然想到下午拍戲時,他想着面前這個人大哭了一場,頓時有點無措,手指下意識揪住袖口:“有什麽好看的……”
“想你了。”秦魏宇低聲道,“想見你,就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