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這股快意只維持到回到住處,就像風一樣消散幹淨了。
紀之楠進屋打開頂燈,癱坐在沙發上,擡手揉揉太陽穴。
今天一整天過得太魔幻,他面上從容,實則心裏風起雲湧。每當重走一遍經歷過的事,等于逼着他把上輩子不想回憶的事情也咀嚼一遍,到現在胸口還酸酸澀澀地難受。
他想安靜會兒,手機卻不适時地響起來,汪汪汪的狗叫聲響徹客廳。這個鈴聲只會是一個人打來的,紀之楠飛快按掉,把手機倒扣在桌上。
過一會兒,手機又響了,正常鈴聲。
“喂。”紀之楠看也沒看就接起來。
電話那頭傳來熟悉的聲音:“到了?”
紀之楠眼皮一跳,把手機拿開看一眼,是一串陌生號碼。
“又是你?”他這才想起來秦魏宇貌似不止一個手機號。
“嗯。”對方十分幹脆,似乎完全沒被剛才發生的事情影響心情,又重複問一遍,“到了吧?”
紀之楠無奈:“到了。”
“下周有空嗎?安排個時間去領證。”
紀之楠頭更疼了,放下手機打開免提,點開微信看莉莉發來的行程表:“下周五上午,行嗎?”
秦魏宇立刻應下:“好,到時候我來接你。”
“不用。9點,民政局門口見吧。”
秦魏宇沉默片刻,還是答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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挂了電話,紀之楠又看一遍行程表。新的一年定下來的行程只有兩個,一個是下周五下午的劇照拍攝,另一個是2月14日進組拍戲,所以接下來一個多月的時間他都是空閑的。
然而這一個多月有許多事情要做,領證、婚禮、蜜月,個個都讓他心煩意亂。下午在秦家,他提出低調舉辦婚禮,暫不對外公開兩人的關系,秦晟起初并不贊同,紀之楠曉之以情動之以理,費了半天唇舌才将他說服。
上輩子這件事完全沒讓他操心,是秦魏宇主動要求低調的。這輩子這人反倒一聲不吭,坐在邊上靜靜聽,不發表任何意見。
手機鈴聲忽又響起,紀之楠正在想事情,皺着眉接起來:“又幹嘛?”
電話那頭安靜片刻:“……紀老師?”
一個女人的聲音。
紀之楠看一眼來電顯示,語氣瞬間放軟:“夕夕姐?”
來電話的是《愛的初挑戰》的女主持人夕夕,就是去年紀之楠上的那個真人秀。那是他第一次上真人秀節目,錄制過程中,夕夕作為該電視臺少數幾位能獨當一面的主持人之一,給過他不少提點和幫助。
兩人私下裏都不愛拐彎抹角,夕夕三言兩語就道明來意。
原來她手下還有一檔明星談話類節目,這類節目一般都是預錄一兩期再播出,可是這陣子不知犯了哪方的太歲,連着錄了幾期,都在待播出的時候被爆出嘉賓醜聞,先是影壇某小鮮肉約炮鬧得沸沸揚揚,接着是某以好老公形象著稱的男歌手被爆出婚內出軌,節目組為規避負面影響,只得把這兩期往後壓,将新錄的一期提前播出。結果臨播出時,又爆出新一期的嘉賓涉嫌聚衆吸毒,雖然還未蓋棺定論,但是微博熱門都上了好幾輪,鬧得人盡皆知。
這次給紀之楠打電話,是想問他能不能江湖救急,節目周五晚上就要播出,她也是實在沒辦法,才動用私人關系來聯系紀之楠。
“這檔節目從開播起就不太平,事情一樁接着一樁,導演愁得頭發都快掉光了,說要帶着節目組一起皈依佛門。”夕夕在電話裏向他狂倒苦水,完了繼續勾搭,“我知道你不愛上節目,但我們這個節目不一樣,室內錄影,觀衆也都經過篩選,不會很吵,舒服坐着跟姐聊聊天就行。”
紀之楠拿着電話暗自回想,上輩子好像确實有這麽件事,他當時剛從秦家回來,整個人頹喪得不行,哪有心情上什麽節目,直接在電話裏拒絕了。
他琢磨了會兒,道:“時間倒是有,不過我去年剛上過一檔談話節目,今天才是新年第一天……”
夕夕見有戲,忙趁熱打鐵:“咱們節目不一樣,回頭你搜下《今夕夜話》看看,每期都會根據不同的嘉賓定制不同的主題,你的主題我都想好了,就叫‘從新人少年到實力演員’,怎麽樣?”
紀之楠囧:“實力演員還談不上……”
“這些都沒确定,都可以談,只要你願意來!”
紀之楠躊躇片刻:“好吧,等我去問下經紀人,再給你答複。”
挂了電話他就把這件事跟周茹說了,周茹本就嫌他懶,都不願意上節目增加曝光度,現在有上星衛視的節目可以上,而且下周就能播出,她當然高興,說明天跟他一起去。
紀之楠給夕夕微信回複說可以,夕夕刷了一排“大恩大德,沒齒難忘”的表情,紀之楠看得嘿嘿直樂。
洗完澡趴在床上用平板看了一期《今夕夜話》,吞了兩片安神的補藥,紀之楠便關燈休息了。
閉上眼睛之前,他悶悶地想,秦魏宇這家夥真是他的克星,下午為了不留在秦家吃飯撒謊說“小楠明天還有工作”,晚上就烏鴉嘴顯靈,空降下來一個工作。明天又睡不成懶覺了。
第二天一早,紀之楠就被兩個女人從床上挖起來,随便洗漱打扮一番塞上保姆車。
莉莉在家閑了好久沒出工,今天格外興奮,在車上叽叽喳喳說個不停,周茹察覺到紀之楠狀态不好,比了個手勢讓莉莉小點聲,由着他休息了一路。
錄影棚後面的接待室裏,導演和主持人還沒到,莉莉出去買咖啡,周茹看四下無人,問紀之楠:“休息幾天,怎麽看上去更疲倦了?”
紀之楠捏捏眉心:“沒事,等下化了妝就好,我腦子是清醒的。”
過了一會兒,周茹壓低聲音問:“婚期定在什麽時候?聽莉莉說你們還要度蜜月?”
說到這個紀之楠就清醒不起來了,不耐道:“不度蜜月,婚禮應該在一月底,非公開的,不用擔心。”
周茹點頭,看他頹然的臉色,遲疑片刻說:“最近忙結婚的事情很累吧?”
紀之楠搖頭:“沒什麽要我忙的。”
周茹向來敏銳,很快嗅到奇怪之處:“你不想結婚?”
紀之楠看她一眼,嘴角幾不可察地勾起:“難道我應該很期待?”
周茹道:“我以為你至少不抵觸,畢竟那位秦先生曾經救過你。”
紀之楠不懂他們為什麽都把秦魏宇救過自己這件事當成某種證據,證明他們倆有緣分,證明他們倆應該在一起。
他剛想說點什麽,節目組的人推門而入,話題被迫終止。
上午對流程,下午錄制,時間卡得很緊張。
和導演确認完臺本後,中午紀之楠和工作人員一起訂了盒飯吃,然後來到化妝間,一邊做造型一邊和主持人提前把流程演練一遍。
“這裏,”夕夕把臺本舉到他眼前,“這裏我可以問你家庭情況嗎?”
紀之楠正在打粉底,脖子以上不能動,瞥一眼道:“當然可以。不過怎麽問是你的事,答不答或者怎麽答,就是我的事了。”
夕夕哈哈笑起來:“兩個月不見,紀老師變圓滑了。”
紀之楠眯起眼睛:“過獎過獎,比不了你們名嘴,專門下套讓嘉賓往裏鑽。下午的錄制還請夕夕姐高擡貴手,放我一條生路。”
夕夕笑得狡黠:“那紀老師是不是該拿出點誠意賄賂賄賂我?”
紀之楠眉梢微挑:“今晚可有空賞臉去望江樓一聚?”
望江樓是本市知名度很高的私房菜館,拍真人秀期間節目組全員曾在那兒包場聚過會,他記得夕夕很喜歡那裏飯菜的口味。
夕夕聽了這話果然雙眼放光:“難得紀老師盛情相邀,沒時間也得硬擠出來啊。”
她這句“難得”用得精準,平日裏紀之楠連別人的邀請都懶得參加,更別提主動攢局請別人了。上一季真人秀錄制期間,夕夕見他不谙世事、不懂得打點關系,身邊的助理也傻愣愣的沒什麽眼力見,曾在休息時間作為圈中前輩旁敲側擊地提點過他幾句,然而紀之楠那時候并沒有放在心上。
重活一世,他知道想在娛樂圈裏紮根,光憑臉和演技是不夠的,電影學院每年一茬一茬地往外送新人,演技和顏值俱佳的不在少數,如何能在圈裏穩紮穩打地始終占有一席之地,就是一門很大的學問了。
這輩子既然打算靠自己闖出一番成就,紀之楠決定先從學會交朋友開始。
下午的錄制相當順利,夕夕無論是主持室歡脫的外娛樂節目、還是稍微嚴肅的室內訪談節目都很有一套。開始時紀之楠還有些拘謹,後來在夕夕輕松自然的引導中放松下來,慢慢進入狀态。
本次訪談圍繞近期的工作安排和演戲心得展開,紀之楠趁機為即将開拍的新劇打了一波廣告,說這部劇一定不會讓大家失望,敬請期待年後的定妝照。
接下來将演過的角色回顧一番,穿插一些拍戲期間的小趣聞,眼看臺下觀衆快坐不住了,夕夕才不着痕跡地将話題引到他的個人問題上。
“那我們楠寶最近還看英文原版書嗎?”
對他的稱為突然從“紀老師”換到“我們楠寶”,讓紀之楠有片刻的出神,像是回到了當年的真人秀錄制現場。然而此時和那時候的心境已經完全不一樣了。
紀之楠搖頭:“沒有看了。”
“為什麽?之前看你很有興趣,我還特地在朋友圈轉發一條必讀英文名著書單呢,有看到嗎?”
紀之楠驚訝狀:“啊,原來那是轉給我看的,我都沒敢點贊。”
臺下觀衆一陣哄笑。
夕夕佯裝不滿:“虧我還仔細把那書單翻了一遍,确定沒有不适合你這個年齡段閱讀的內容才轉發。”
紀之楠笑道:“對不起,我錯了,節目錄完就去點贊。”
夕夕眼珠一轉:“記得楠寶之前的說過喜歡英語好的人,所以現在是不喜歡了嗎?”
紀之楠先是一愣,随即道:“喜歡啊,有特長的人都令人欽佩。”
“呓……這麽官方。那楠寶現在喜歡看什麽書呢?”
紀之楠想都沒想就說:“劇本和原著,我最喜歡的兩本書。”然後俏皮地沖鏡頭揮揮手,“請電視機前的導演編劇們看看我,這裏紀之楠,今年21周歲,有适合的角色請不要大意地戳的經紀人,給我一次讀書的機會,謝謝。”
臺上臺下都被他的坦白直爽逗笑了。
節目在六點前錄完,導演了卻一樁心事,心情極佳,大手一揮,請大夥兒去望江樓吃飯。
于是紀之楠帶着經紀人和助理一起去蹭飯,跟夕夕說下回單獨請她。夕夕哈哈大笑:“姐姐逗你呢,怎麽算都該是我請客,感謝你幫了我們這麽大一個忙。”
總之不管誰請誰,這頓飯是定下了。
一行人坐了三輛車,浩浩蕩蕩來到飯店。周茹追上來走在紀之楠身邊,兩人并排往裏走,周茹邊走邊問:“你從前不是從來不參加這種聚會嗎?今天太陽打西邊出來了?”
紀之楠被周圍工作人員歡樂的氣氛感染,此時心情還不錯,轉過身去開玩笑說:“那我先走咯。”
周茹微笑着拍他肩膀提醒:“人多,看着點路。”
導演訂包廂在二樓,衆人拾級而上。樓梯的設計與整個店鋪的風格統一,是古樸素雅的木質樓梯,寬度窄小且略微陡峭,最多只容得兩人并排走。
此時樓上正有人往樓下走,本來上下各占一邊、互不幹擾,可下來的幾個顧客似乎喝多了底盤不穩,其中有個女孩在經過紀之楠身邊時,踩着高跟鞋的腳一歪,便往他身上倒。
紀之楠沒有讓開,樓梯上不安全,他一旦躲開,女孩就有可能摔跤。他虛虛扶了女孩一把:“小心。”
墨鏡進飯店之前就摘了,此時他臉上只戴着口罩。樓梯上方只安了幾盞古色古香的宮燈,光線昏暗,并不足以使人認出他來。
可如果是熟人就不一樣了。
“喲。”女孩剛站穩就輕笑一聲,吊着嗓子道,“這不是我三嫂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