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一)
後來塵埃落定,2.13津港滅門案真相大白,關家兄弟沉冤得雪,警隊蛀蟲相繼暴露,每個人的生活又重新回歸正途。若不算幕後主使施廣陵依舊在逃,讓人稍稍感覺有那麽點兒美中不足,結局就像所有大團圓的故事一樣完美。
關宏宇的物流公司在朋友幫助下重新開張,也不知道使了什麽法子,還真就給他辦得紅紅火火。不過半年功夫,當初名揚津港大街小巷的滅門案嫌疑人,俨然變身事業有成的小老板。欠高亞楠的婚禮早在冤屈洗雪後不久便熱熱鬧鬧地補辦過了,嬌妻幼子在懷,關宏宇只覺人生真特麽圓滿,嘚瑟得往日吊兒郎當的德性蠢蠢欲動着想要冒頭,也自然毫無意外地被高亞楠逮個正着,抱着小饕餮又是好一通□□。
周舒桐經此變故,也眼見着快速成長起來,從最初青澀的實習生,到如今支隊像模像樣的外勤女警,直叫人刮目相看。要說最大的受益者還是現任支隊長周巡,自從識破關宏峰關宏宇合唱的雙簧,智商終于觸底反彈,陪着關家哥倆兒下了好大盤棋,最後收網論功行賞,這功勞自然就順理成章地記在他頭上。周巡倒還曉得要客氣客氣,奈何關宏宇壓根兒瞧不上那點兒榮譽,而關宏峰——終究還是沒有再回警局。
倒真不是支隊過河拆橋。打案子剛破的時候,局長顧海潮就找關宏峰談過,希望他能夠重新回到隊裏,官複原職。周巡聽說領導撂了話,天沒擦黑就拎着啤酒燒雞去敲關宏峰家的門,本想提前替他慶祝一下,誰知道那人頂着張萬年不變的刀疤臉站在門邊,還沒等他開口,就是一句:“我已經謝絕顧局了。”周巡當場傻了眼。
後來周巡想着,怕不是關宏峰多心,索性掏心掏肺地表白:“老關啊,說認真的,只要你回來,我周巡第一個,肯定二話不說,還給你打下手當助理,心甘情願!”關宏峰的聲音還是那麽不溫不涼,回答得也依舊惜字如金:“我知道。”燈光在頭頂亮得晃眼,周巡心想着老關家的燈瓦數是得多高,可到底沒看清那時他是不是笑了。
周巡脾氣爆,但骨子裏卻相當有韌勁兒,當初認定關宏宇就是滅門案兇手的時候是這樣,現在隔三差五往關宏峰家跑勸他回警隊也還是這樣。關宏宇打趣他說:“我說周巡,要不是知道你是就個直男,我還真以為你看上我哥了!”周巡心說有這功夫,我就是真追個姑娘也都該追上了。深吸口氣咬了咬牙,到底忍住一拳砸在這欠揍老孩子臉上的沖動:“關宏宇,我就不明白了,你哥為什麽不願回支隊?你說他不幹警察還能幹啥?”
周巡還真不是誠心損關宏峰,就是替他覺得可惜,明明為刑偵而生的人,明明一切都已經柳暗花明,怎麽就偏是他關宏峰放棄了初心,甘願埋沒了那副好腦子泯然衆人。關宏宇自然不愛聽:“嘿呦,感情我哥這輩子還就得給你們支隊賣命了是吧?你說說,這麽多年,白天黑夜的給你們破案追兇,傷這兒傷那兒的,小四十了連個女朋友都沒談過,回頭叫人陷害了,就數你們自己人盯得最緊,抓得最利索!怎麽的,還想再把我哥騙回去往死裏坑啊?”
自從關宏宇洗清嫌疑,不用頂着殺人兇手的标簽躲來躲去,這招惹人的本事是有增無減。周巡讓他怼的牙根癢癢,忍了又忍,終于還是沒忍住,直接動手撸袖子——這嗑沒法唠了,關宏宇,你特麽閑得發慌想找人練手就直說!男人和男人之間嘛,講不通道理最好辦,動手解決,自然這次周巡依舊沒贏,可也沒讓關宏宇多好看。
打完人周巡依舊雷打不動地買了燒雞啤酒去找關宏峰,連對方要是問自己怎麽臉上挂彩的說辭都想好了,就直接承認“被你弟打了”,指不定還能叫那人良心發現,讓自己多蹭幾頓飯吃。可沒想到人家壓根兒無視了他臉上顏色,倒是副“你怎麽又來了”的神情看得人心裏發虛,鬼使神差就來了句:“老關,就算不待見我,看在老虎的份上也得讓我進門吧?”
說完他就想抽自己一嘴巴,老虎早就不在了,關宏峰栽贓親兄弟關宏宇那事兒敗露的時候,就親手炖了它下酒,連那剩下的水族箱也早給砸了個幹淨。周巡還真想過那時關宏峰是個什麽心情,可他到底不是什麽善解人意的紅顏知己,這念頭在腦子裏一閃也就過了。當下還是腆着臉給自己找臺階下:“嘿,我就是想找你喝個酒,還不行啊?”
關宏峰倒沒說不行,但答得也相當耿直:“我不喜歡喝酒。”周巡終于忍不住捋了他從上樓來就沒動過的小劉海兒:“行,那你吃着,我喝。”蹭吃蹭喝這種事兒,說白了就看誰臉皮更厚。但不得不說,關宏峰下酒菜做的是真對味兒,有時候周巡甚至想不起來,當初到底是關宏峰缜密的邏輯思維還是在他家裏蹭的飯更吸引自己。十五年了,他再不是當年頹廢的小警察,關宏峰也不是那個意氣風發的種子選手,偶爾想想還挺感慨的。
那天晚上周巡不知不覺喝多了,拉着關宏峰口不擇言地就問:“老關啊,我今天跟你掏心窩子說,你可別嫌棄我……你說出了這檔子事兒,工作也辭了,房子也換了,兄弟倆白天黑夜地倒了一年多,是,咱都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的,可就你那點兒積蓄,估計也光得差不多了,關宏宇也是有家室的人了,總不能下半輩子讓你弟弟養着吧!”
舌頭越僵,越是喋喋不休地說個沒完,“回來吧,到底為了什麽啊,啊?我特麽才不信你放得下咱們支隊,更不信你不想當這個警察了……黑暗恐懼症算個屁,不還有我嘛!我跟你保證,2.13不會再有了,保證,不然我……我……周巡……就跟你姓……”話沒說完,倒是先争氣地吐了對面一身。印象中是關宏峰皺着眉頭扶他在椅背上靠穩了,還有個聲音柔和得要命,也說不準是不是自己幻聽:“你呀,別瞎折騰了,好好幹吧。”
周巡不記得那天晚上自己怎麽在關宏峰家睡下的,只依稀記得自己頂着頭疼起夜,看見客廳裏燈火通明,關宏峰支頭坐在沙發上,露出半截光亮亮的額角,看不清是汗水還是反光。周巡習慣性地看了眼表:淩晨三點。他晃了晃身子站穩,搖着垂到眼前的劉海說:“老關,這麽晚了,怎麽還不睡?”關宏峰好像是回了句“我也起夜”,周巡也沒當真往耳朵裏進,木漲漲的腦子只有一個念頭來回晃悠:頭疼,分明沒喝多少的,太失水準了。
第二天周巡滿頭亂毛地在床上醒來,看了眼時間,不由慶幸自己真有先見之明,掐算着避開了查班點卯的日子。關宏峰已經從外面賣了早餐回來,看見他起身,照舊語氣平淡地招呼:“過來吃點兒?”“那感情好,正好過會兒還得去隊裏一趟。”周巡看來是餓了,倒沒客氣,扒開塑料袋,也不讓讓正主,便就手一口一個包子地往嘴裏塞。
吃到一半,關宏峰的聲音又平平響起:“有件事兒還是告訴你,我找工作了。”頓了頓,語調愈發波瀾不驚,“保安服務公司,提點兒安保建議,寫寫公文,挺清閑的。”周巡沒料到他突然提起這麽句,冷不防一口卡住,差點兒沒讓包子餡噎死。等他梗着脖子拼命把東西咽下去,你你你地結巴了半天,到底一句話都沒說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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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是,難道自己能找出更好的說辭嗎?沒有血淋淋的屍體,沒有窮兇極惡的歹徒,沒有晝夜颠倒黑白錯亂,沒有背後傷人的陷害、懷疑和背叛。每□□九晚五,該睡時自然睡,該醒時自然醒,悠游自在,像老幹部似的生活,有什麽不好?關宏峰說的沒錯,少了誰支隊都能照樣運轉,還能說什麽呢?如果關宏峰真想過普通人的生活,他沒有任何理由和立場阻止。周巡煩躁地捋着劉海兒,滿肚子的話,終于還是生生憋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