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三餅本來也不是大餅那種心思細膩的性子,只是瞧着兩個哥哥都有了精進,而他反倒是退步,小臉上挂不住。
再小,也是好面兒的了。
米仙仙兩個給遞了臺階,三餅小臉上的沮喪頓時一掃而空,纏着兩位哥哥帶着他玩去了。
“何景。”
何平宴叫住了他。
何家四個孩子,老大大餅何越,老二何楠,老三何景,老四何敬。
三餅一聽自己這大名兒,小腿一頓,頓時學着二哥何楠一般板着小臉,很是端正。
何平宴大步走到跟前兒,在他身前蹲下,摸了摸他的小腦袋,同樣一臉端正:“爹不要求你們必須精進,甚至必須得超越前一回,你們還小,沒有必要對自己如此嚴苛。但是何景,爹希望你在讀書上能認真,不能仗着爹娘對你們沒有要求便荒廢了學業,知道嗎?”
三餅重重點頭。
他唇角微微帶笑:“去玩吧。”
得了話,幾個孩子去院子裏玩了。何平宴負手而立,眼神在幾個孩子身上看過。
父母之愛子,則為之計深遠,尤其是何平宴這般內斂之人,向來甚少在外表露出情緒來。妻子愛子,作為父親他也愛,但他卻不能同小姑娘那般坦然講于人前,只在背後謀劃一切。
整個柳平縣,甚至滄州府境內,何平宴這個寒門子弟的仕途讓無數人看到了希望,但從寒門子弟走到如今,一步一步,這期間所經歷過的磨難算計只有自己才能體會。
若是沒有一顆堅定的心,這路上的無數風雨早就把人擊垮了。
何平宴一腳步入了官場,這其間的錯綜複雜,盤枝錯節,他卻并不希望自己的兒子再經歷一次,他想為他們鋪平道路,讓他們這一路能走得更平順些。
“相公。”嬌聲在耳邊回蕩。
何平宴側身,嬌妻笑吟吟在身邊,腿邊還扒着個小娃。
他蹲下把小娃抱起:“敬兒,爹帶你出去玩吧。”
懷中的小娃睜着黑白分明的眼,胖呼呼的手拍在他胸膛上:“四餅。”
告訴他,他是四餅,不是敬兒。
……
米仙仙捂着嘴兒笑。
何平宴無奈的看了看她,對小兒莫可奈何。
他一手抱着人,一手牽着身側的小姑娘,“走吧。”
剛出了門兒,就見幾個大餅餅圍了來,見他們要出門,也跟在身後。
天色黯淡,街上早早就挂上了燈籠,并不顯得黑暗,街邊鋪子裏人來人往進進出出的,十分惹鬧,尤以各種小食攤子上人最是多,不少忙活一日的漢子和衙役們都混在其中。娘子姑娘們也不時在外邊走動,多是往那莊平坊、嫣紅坊兩處去的。
米仙仙這是頭一回夜裏出門,走了好一會兒,忍不住感慨:“這縣裏就是熱鬧。”
鎮上就不同了,到點了家家戶戶都關了門。
幾個孩子也沒在夜裏出過門兒,這會兒正好奇的四處打量着。柳平縣自打何平宴上任後,衙門內外盡掃前任知縣留下的慵懶習性,何況何平宴還連着提拔了幾個自己人,在縣裏早已站穩腳步。縣丞、主薄們更是盡職盡責,連這夜裏也有安排衙差們四處巡邏一番,他們走了兩條街就見了兩撥。
衙差們也見了他們一行身後跟着的同僚們,猜到了他們的身份,想過來問個安,都被何平宴悄悄阻止了。
秦家酒樓裏也正熱鬧着,靠窗的位置上,幾個年輕男子正在談笑着,突然,倚着窗的男子一凝,指了指樓下街上那正抱着小兒,牽着嬌妻的俊秀男子。
身前,還走着三個半大的小子們。
不知嬌氣愛子說了甚,只見在他們面前向來疏淡的人滿含笑意,甚至還替懷中小兒擦了擦滿是糕屑的嘴,絲毫不在意那糕屑沾在衣上。
“我道是誰,原是咱們何大人吶。”
秦碧英微微朝一旁的小二說了幾句,就見小二下了樓,喊住了正要從門前路過的何平宴一行。
“何大人。”
何平宴看過去。小二指了指樓上,笑道:“我們公子正好與幾位友人在一塊兒喝酒,叫小的來請大人上去說說話呢。”
他擡頭。
樓上,秦碧英、陳文錦、穆聞、鄭焦奕幾個看着他。
“是秦公子幾個,你們也是許久沒有見過了吧,相公,你上去吧。”米仙仙很是大度。
何平宴只看了一眼便收回了目光,神情沒有半分波動:“許是看錯了,不是想去嫣紅坊麽,我陪你去瞧瞧。”
他攬着人作勢要走,樓上,秦碧英忍不住探了個腦袋朝他喊:“我說,知道你同弟妹恩愛,但也用不着眼裏瞧不見我們吧,太重色輕友了。”平日裏體恤他公務繁忙,夜裏要陪着弟妹,他們倒無人叫他出來,如今都見上了,竟當自己幾個不認識?
米仙仙頓時羞紅了臉,推了推他:“你去吧。”說着從他懷裏接了小兒來。
“我讓他們寸步不離的跟着便是,不用擔心我們的。”
幾個佩了刀的衙役,只要長了眼的都不會想招惹他們的。
大餅挺了挺小身子:“爹放心,我一定會保護娘和弟弟們的。”
“還有二餅。”
“還有三餅。”
懷中的四餅還在啃他的小點心,但一字排開幾個兒子,小臉上寫滿了認真,米仙仙只覺得心裏暖暖的。哪怕沒有相公,但她有四個兒子,等他們長大,以後出門四個漢子守在身邊,可比他們爹威風。
何平宴無奈的嘆了氣:“好。”又招了幾個衙役,讓他們務必要好生護着夫人和幾位公子,絮叨了好一會兒才肯放了人。
“你們爹啊,太操心了。”沒了何平宴在身側,米仙仙跟幾個感慨了句。
嫣紅坊離酒樓不遠,一入了坊裏,各色的香氣便湧入鼻息,大多是女子身上的氣味兒。米仙仙是聽聞這嫣紅坊裏有家鋪子賣肥皂特意來瞧瞧的。
說來這地兒還是大嫂張氏說給她聽的。
村裏人節儉,換洗衣物時多是泡在水裏拍打,或是抓上一把草木灰來清洗,偏生農家的衣裳易髒,換洗衣物并不輕松。
一踏入鋪子裏,梳着婦人頭的娘子便迎了來。
幾個衙役被留在了鋪子外邊守着,婦人也沒瞧見,只當是尋常客人,客氣的招呼着,同她說起鋪子裏的肥皂來。
“……是從外邊來的,如今也只縣裏才有,這塊兒乳黃的便是肥皂,換洗衣物用它是最好不過了。”
米仙仙在鼻下輕嗅:“倒是帶着股清香之氣。”
婦人道:“說是用那皂角豆做成的,自然是帶了那草木的清香。”
除開肥皂外,鋪子裏還有澡豆、肥皂團。
這些皂裏都是用了皂角,肥皂換洗衣物,澡豆是用那豆子研成細末制成丸狀,洗手、洗面極好,上等的更是添加了數十種名貴藥物香料,一盒澡豆粉便是好幾倆銀子,米仙仙如今用的便是這澡豆粉。
至于這肥皂團,婦人也說是前兩日才到的,其中加入的是皂角與香料、中草藥等,搗成碎,再凝聚成團,是以便叫肥皂團,專用來清洗身體,起其實與那澡豆粉并無多大差別,只這肥皂團更簡便一些。
幾個孩子學着米仙仙的模樣似懂非懂的在鼻下嗅了嗅,紛紛說着好聞。
正說着,兩個婦人也先後踏進了門。
走在最後的夫人一入了鋪子,見了米仙仙,立馬陰陽怪氣起來:“我說這外邊怎的還有衙差,原來是咱們何夫人在這兒呢。”
“何夫人還有閑心在鋪子裏轉呢,你們何家人,可真是害人不淺吶!”
是柳縣丞的夫人王氏。
米仙仙道:“原來是柳夫人,聽聞你家閨女留書出走,怎的,柳夫人還有閑心出門,竟然不擔憂令千金,莫不是這柳家小姐非柳夫人所出呀。”
她捂了捂嘴兒:“哎呀,畢竟那親生的哪裏還有這功夫不是?”
“柳夫人,不知柳姑娘信上都寫了甚麽?”
先進門的婦人一見,頓時便拉扯着柳夫人往外走。
也怪她,見柳夫人太擔憂了,便叫人出來寬寬心,誰知道碰到了米仙仙。
“娘……”大餅看過來。
米仙仙摸了摸他的頭:“娘沒事,厲害着呢。”
時辰也不早了,她便每樣都各買了些,準備打道回府,鋪子的娘子有些局促起來,生怕方才有哪裏不周之處。
結了賬,在這一處鋪子裏便花了四五十倆。
出了鋪子,米仙仙想着三年前那會她一共才二十來倆銀子左右,卻要想着如何花用兩三年。
面脂手膏,衣香澡豆,士人貴勝,皆是所要。
尋常人哪裏用得起。
到了秦家酒樓裏,米仙仙讓幾個孩子在大堂等着,有衙役和小二們幫着照看,她上樓準備去瞧一瞧的,剛上樓,便聽秦碧英等人在哄鬧着何平宴,讓他請客吃酒。
“對,今兒這頓你可得請!好歹是堂堂的何大人了,不得請我們吃上一頓的?”
“請客,今日你必須請!”
何平宴的聲音平淡,只點了點頭:“記賬上。”
“不是吧?一頓飯還記賬上,你身上的銀兩呢?”
米仙仙一只腳還擡在樓板上,聞言頓時紅了臉,眼裏透着尴尬。
下了樓,她小聲帶着幾個孩子回了府。
夜裏,何平宴回來,見她還端正的坐着,一本正經的繃着小臉。他身上還沾着些酒氣,怕過了酒氣給她,在面前兩步便停了下來,輕聲問:“怎的還不去歇息?”
米仙仙眼神有些游移,“我、我這就去。”
說着只穿着襪就跑了。
何平宴失笑,正要轉去裏間洗漱,見方才她坐的桌邊上擺着一張紙。
他走過去,伸手拿起。
眼神驀然追逐着小姑娘離去的方向,眼中盡是笑意。
那是一張銀票。
十倆。
作者有話要說:零花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