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章
第二天,沈胤珩起床的時候,林蘇在他剛下床就醒了,然後沉默着穿洗漱,穿上厚重的盔甲,壓的林蘇幾乎有些站不穩,但他咬牙撐住,亦步亦趨地跟在沈胤珩後面。
沈胤珩無法,他雖然擔心戰場危險,但他也怕林蘇真的鬧絕食,還不如把人帶在自己身邊安心點。
衛将軍在校場點完兵,皇上做了一番陳詞鼓舞士氣,誓要擊退西涼,奪回豐城,随後五萬大軍舉着軍旗浩浩蕩蕩地出發。
林蘇身子弱,根本受不了長時間的步行,沈胤珩便把他塞在同行的馬車中,讓他乖乖待在裏面,不要出聲。
帶兵打仗最需要的就是穩定軍心,如果在這個時候發現有人使特權,只怕會平白惹出事端。
林蘇從小跟着沈胤珩在兵部混,自然明白這些,他知道自己跟着來已經是任性,于是一路都安安靜靜地待在馬車上,等着每次大軍休息時,沈胤珩來馬車上找他。
馬車上塞着幹糧和一些零嘴,驕裏嬌氣的林二少爺不愛吃,但還是強行塞進一些,不然他怕自己撐不住。
雖然他坐着馬車,但馬車一路颠簸,林蘇坐的并不好受,每每只有在軍隊紮營地休息時,他被沈胤珩帶到敞篷裏休息時,煞白的臉色讓沈胤珩心疼得幾乎後悔帶他來。
半個月日夜兼程的行進,大軍終于抵達豐城外的山腳,衛将軍下令紮營駐帳,先休息兩日養兵蓄銳。
而這時,林蘇的身子骨也基本上軟了下來,沈胤珩把他抱回帳篷時,整個人病殃殃地,全然沒有半點神采,沈胤珩趕緊去山林中射了兩只鴿子,讓炊事班的戰友給他炖得清淡點,一口一口給他喂下,半個時辰之後,給他吃了顆補氣的藥,摟着他睡下。
半個月的行軍,早把林蘇身上長起來的那點肉給磨沒了,現在的林蘇,基本就是一把骨頭。
第二日一早,衛将軍就派人來找沈胤珩商議軍情,所以林蘇醒來時沈胤珩已經不在帳篷,于是他翻了翻身,又睡着了。
沈胤珩回來的時候,林蘇還沒醒,他現在的睡眠時間越發的長,這讓沈胤珩很擔心。
“寶貝,醒醒,咱起來吃飯。”他走到床邊,把林蘇半抱着喚他,林蘇緩緩地睜開眼睛。
“珩哥哥,對不起。”林蘇撫上沈胤珩眼下不斷加重的青色,他知道自己讓他操心了。
“那寶貝待會能多吃兩口飯嗎?”沈胤珩不以為意,每天為他多吃兩口飯鬥智鬥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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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蘇笑了,右邊漾起一個甜甜的梨渦:“好呀。”
他們已經跟之前的殘軍彙合,大部隊已經整裝待發,後天他們便要開始奪城,刀劍無眼,沈胤珩不知道要怎麽安頓好自己的寶貝疙瘩。
戰争一觸即發,兩軍交戰數日,陷入僵持,大襄的軍隊精力充沛,糧草旺盛,但西涼軍占據地理優勢,又有南楚相助,難分勝負。
在僵持的第五個晚上,南楚傳來口信,讓沈胤珩獨自前往南楚軍營。
衛将軍和沈胤珩商量很久,都覺得這是一個突破口,如果能解決南楚,奪城就容易多了,但他們也知道這是一場鴻門宴,兇險異常,但兩人決定冒這個險來打破僵局。
衛将軍安排了一隊精兵跟在沈胤珩身後保護他的安全。
沈胤珩連夜去了楚營,第二天發現自己被軟禁了的林蘇把沈胤珩的帳篷砸了個稀巴爛。
第一個晚上,沈胤珩沒回來。
第二個晚上,沈胤珩沒回來。
第十個晚上,沈胤珩沒回來。
衛将軍派去保護他的精兵都死于途中,過了半個月,南楚軍隊撤軍,沈胤珩杳無音信,緊接着林蘇也失蹤了。
衛将軍趁着沒有楚軍的石頭陣,西涼慌了陣腳的時候,全面舉兵,一鼓作氣直攻城門,奪旗滅帥,大戰數日,望一舉奪回豐城。
林蘇是被人擄走的,等他醒來時,發現自己被關在一個地牢裏。
“你終于醒了?”一個清亮的女聲突然出現,林蘇下意識地擡頭,一看,是那個南楚小公主。
“沈胤珩在哪?”林蘇垂下眼睛,虛弱地問道。
南楚公主示意獄卒打開牢門,走到林蘇身邊,得意洋洋道:“哦,忘了說了,本公主明日大婚。”
突然,垂着頭的林蘇往前一掙,一口咬在她的脖子上,南楚公主竟掙不開,疼得叫起來,獄卒聽到動靜,拉開了他。
南楚公主一獲救,反手一巴掌甩在林蘇的臉上,用了十成十的怒氣,林蘇白皙的臉頰上立刻就腫起來,嘴角流血。
“這一巴掌,是還你的,要不是答應了沈胤珩,本公主現在就能弄死你。”南楚公主打完,揉了揉手腕,轉而譏諷道:“你一個男的,在男人身下承歡,不覺得下賤嗎?”
“你一個公主,求着被男人操,不覺得下賤嗎?”林蘇冷冷地反問。
“等明日沈胤珩和我成婚,看你還有什麽話可說。”南楚公主不以為意,确實是她強迫沈胤珩的,但她就是喜歡他,南楚女兒大膽熱烈,沒什麽不敢承認的。
“那我祝公主有一個能對你硬得起來的相公。”林蘇話音剛落,就又被扇了一巴掌,還是同一邊,他感覺自己的牙齒好像有點松。
林蘇頭暈腦脹,冷笑着看着她遠去的背影,牢房的門被鎖上。
他的雙手被鐵鏈吊着,手腕處被勒得血肉模糊,衣服破爛不堪,背後的鞭傷隐隐作痛,卻不及他的心痛。
他知道沈胤珩答應成親多半是因為自己,但他還是心痛,一想到沈胤珩要和一個女人穿喜服拜天地,他就恨不能把他們撕碎。
第二天,已經暈過去的林蘇聽到敲鑼打鼓地奏樂,隐約聽到賓客們談笑風生,林蘇看着牢房門上挂着的紅綢和喜字,連冷笑的力氣都沒有。
公主出嫁,自然是十裏紅錦的排場,大紅花轎,浩浩蕩蕩地迎親儀仗隊,八十八臺嫁妝,足以讓親眼目睹輝煌的老百姓做一輩子的談資,只是那個英俊的驸馬爺卻全程冷着臉,看不出半點歡喜。
喧鬧的奏樂聲漸漸遠去,林蘇的心也漸漸涼了,他開始回顧自己這一生,卻發現每一樁每一件都與沈胤珩有關。
他從出生起就認識沈胤珩,等他三五歲有記憶時,就天天跟在沈胤珩後面跑,因為沈胤珩寵他,比他哥哥都寵。
哥哥擔心他蛀牙,不讓他吃甜食,沈胤珩會在他哭唧唧的時候塞一個蜜餞給他,等他心滿意足的吃完,又擔憂地督促他漱口。
那時候才八歲的沈胤珩,生生被他磨成了個小老頭,但他從來不會拒絕自己的要求,沈胤珩個子一直比他高很多,體格也好,不像他總是瘦瘦弱弱的,去戲園子裏看戲,他長得矮看不見,每次都讓他舉高高。
這樣的沈胤珩,他以後都看不到了。他以後會是別人的丈夫,別人的父親,他的疼愛,都不再屬于自己,那些年的嬌縱和寵愛,現在看起來像個笑話。
想到此處,林蘇空洞的眼睛流出兩行清淚,落在嘴角的傷口處,疼得他龇牙咧嘴。
“珩哥哥,我疼。”林蘇沒有昏昏沉沉地呢喃。
突然,看守牢房的獄卒突然被打暈,一個蒙面黑衣人從獄卒身上取下鑰匙打開門,又給他解了鐵鏈,然後背着林蘇逃出牢房,全程一句話沒說。
黑衣人一路解決了攔路的官兵獄卒,在天牢裏七彎八繞,最後終于逃了出去。
黑衣人把他送到一間農舍,留下一封信就走了。
林蘇撐着身子打開信封,只有四個字:小蘇,等我。
蒼勁有力的幾個大字,是他熟悉的字體。
大約過了一個時辰,本該在拜天地的沈胤珩身着大紅色喜堵站在他面前。
林蘇身上全是傷,臉上青青紫紫幾乎看不出原來的模樣,他歪歪斜斜地躺在臭哄哄的破床上,連呼吸都很輕,手上緊緊拽住的,是那封只有四個字的信。
沈胤珩紅了眼圈,比心口被人插了一刀還疼痛難當,每走一步,都想踩在刀上一樣。
沈胤珩有些害怕,他顫顫巍巍地探他的鼻子,從懷裏逃出藥丸塞進自己嘴裏嚼碎,再一點點渡到他的嘴巴裏。
他想抱林蘇走,卻又不敢動,林蘇的呼吸實在是太淺了,好像一碰就會散。
他沒有急着回京,而是在大襄和南楚邊境的一個小城裏住下,年近古稀的張老先生也大老遠地趕過來,林瑾也來過兩次,想要帶他弟弟回京,被沈胤珩拒絕了,再加上老先生也認為林蘇現在的身體不宜大動,只好作罷。
已經兩個月過去了,林蘇身體上的外傷都好的差不多,卻一直沒醒,現在能灌進去的湯藥越來越少,他幾乎已經進不了食,每次老先生過來給他把脈,都偷偷抹眼淚。
而沈胤珩,再不是那個沙場點兵,意氣風發的男人,這兩個月,他幾乎寸步不離地守着林蘇,吃得不比林蘇多多少,原來健壯的身軀消瘦不少,兩頰深陷,蓬頭垢面像個乞丐。
許言看着兩個人的樣子,心酸得不行,但一個沒法勸,一個勸不住,也只能眼睜睜看着二人這麽糟踐自己。
林蘇醒來的時候,是在一個秋日的清晨,他花了好大力氣,才把沉重的眼皮掀開,入目可及的就是趴在他床邊睡着的沈胤珩。
他之所以能認出沈胤珩,全靠他耳朵上的那顆痣,不然就沈胤珩現在的模樣,估計神仙也難認出來。
他沒有立刻叫醒沈胤珩,而且掃了一眼四周,這是一個簡單的小庭院的廂房,陳設都很簡單,滿室充斥着刺鼻的湯藥味。
他想伸手去摸沈胤珩,卻先被自己幹瘦的只剩骨頭的手吓了一跳,他驚訝地看着自己的手,滿眼不可思議和驚恐。
他收回手,掀開被子,看到自己的身體時,哭了。
沈胤珩想來睡覺淺,這兩個月更淺,林蘇掀被子的動作驚醒了他,他看見林蘇醒來,高興得熱淚盈眶,動了動嘴唇,只說了一句話:“小蘇,你終于醒了。”
聲音幹啞得不像樣子。
“沈胤珩,你成親了嗎?”林蘇臉上還淌着淚水,聲音很淺,卻讓人聽出濃濃的委屈。
沈胤珩湊過去吻掉他臉上的眼淚,“傻瓜,我說過,我的鎮南王妃,只有一個。”
林蘇醒來的消息很快傳到京城,林瑾很快就快馬加鞭地趕了過來。
林瑾一進來,就把正在院子裏散步的林蘇抱在懷裏,他揉了揉他的腦袋,哽咽道:“小蘇,你再這麽糟蹋自己的時候,能不能想想你哥?”
林蘇哭了,他窩在林瑾的懷裏,小小聲地道歉:“哥,對不起,我錯了。”
後來林瑾先把許言和老先生帶回去了,沈胤珩因為不放心林蘇,決定再養一段時間,等林蘇身體好些了再啓程,況且馬上冬天到了,南方比京城暖和很多,風和日麗更适合養病。
一日閑來無事,二人在門前下着棋,林蘇突然想起南楚公主,順口問了一句,沈胤珩便把事情始末給他講清楚。
原來,他一進南楚的營帳就被下了迷藥,醒來之後發現自己被軟禁在南楚公主的營帳裏,他被捆了十日,一點消息都傳不出去,他怕這樣耗下去,大軍的糧草和士氣都會被耗光,更怕林蘇會出事,便決定先妥協,答應和南楚公主成親,然後再想辦法逃脫。
沒想到的是,南楚的人把林蘇也抓過來,他只能铤而走險,讓他在南楚的心腹把消息傳給大襄皇上,然後不斷拖延成親的時間,實在拖不住的時候,讓他的人趁婚禮當天的混亂劫牢。
好在皇上是真的疼他,在收到消息的第一時間,就立即帶上十二暗衛出了宮,趕在婚禮當天到了南楚。
西涼戰亂已經解除,豐城已然被精心防禦,大襄自然不會再對南楚有顧忌,而且此事本就是南楚王理虧,為了安撫大襄皇帝,南楚王立刻就放了沈胤珩,罰南楚小公主在靜安寺思過兩年,同時還奉上豬、牛、羊各百頭,糧食千擔,黃金萬兩以表歉意,望大襄皇帝不計前嫌重修舊好。
“哦。”林蘇聽完事情始末,漫不經心地應了一聲,然後捂着嘴打了個哈欠。
沈胤珩見他困了,便放下沒下完的棋局,抱着林蘇回房。
林蘇摟着沈胤珩的脖子,軟軟地撒嬌:“你好像總在抱我。”
“嗯,靜姨剛生下你時,我正好和皇叔在外面,奶娘洗幹淨把你抱出來,那時候你可醜了,像個皺巴巴的猴子,但你的眼睛很好看,圓溜溜的,一直看着我,我伸手去摸你的時候,你死死的拽住我的手,怎麽也不松。後來你長大一點,長得嬌嬌嫩嫩的很可愛,我喜歡你,天天往林府跑,你非要捏着我的耳朵睡,不給捏就哭。你招人喜歡,我怕別人和我搶你,所以我時常把你拽在我的懷裏,恐吓那些觊觎你的人都離遠點。”沈胤珩抱着林蘇穿過長廊,慢條斯理地給他将他們小時候的事。
“那你會一輩子都抱我嗎?”林蘇有些困,聲音很輕,吐詞也有些不清楚。
“能抱你一輩子,是我三生幸事。”沈胤珩吻了他一下,笑着回答。
“那你抱我回京。”這是林二少爺睡着前最後的任性。
“好。”
第二年春,沈胤珩真的一路把他抱回京城,抵京當天,天氣很晴朗,城外的那棵桃樹開滿了花,沈胤珩抱着他坐在樹下。
林蘇指着不遠處的城樓,淡淡地說道:“沈胤珩,你知道我站在那裏,等了你五年嗎?”
沈胤珩抱着他,摸了摸他漂亮的臉,聲音低啞:“我知道。”
“那你以後別再讓我等了。”
“好。”
四月的桃花開得繁盛,春風吹過,落下一地的花瓣,紛紛揚揚,像是下了一場粉紅色的大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