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莫衷一是
雖然對着別人灰崎一向是秉承着不宰白不宰的理念,但是這事落在赤司身上,他就沒辦法不好好考慮一番。
他對赤司是有一定程度的了解的,這個人不會無緣無故地去對別人好,付出一分便要回報十分。溫和只是他的假面,只要露出看似和善的微笑,別人稍不防備就會對他掉以輕心,從而落入這個人不知什麽時候已經編制好的陷阱。
“只是補償而已,你不需要考慮這麽久。”
灰崎依舊皺着眉頭,但是不良少年思來想去也想不出赤司此時能從他身上得到什麽,無非就是以後好好為帝光效力,為他所用罷了。灰崎深知自己是一個我行我素的人,從前他就沒有遵循對方接管籃球部後制定的規則,雖然如今人生不知道怎麽回事倒帶了一次,他也沒準備改變自己,不過,他也沒準備在國中二年級的時候将首發的位置拱手相讓給那個金發模特。
他點點頭,揚了揚眉毛,“可以。不過,吃飯的地方由我定。”
赤司淺笑,“自然可以。”
此時暮色已經落了下來,空氣也沾染了些許冷意,排列整齊的路燈此時次第亮起,光亮大片鋪陳開來,遠遠望去,像是空中鋪出一道溪流。
灰崎自小在這邊長大,附近的每一條街道他都了如指掌,那些隐藏在街巷處容易被人忽略的美食店面他也一清二楚。他人高腿長,走起路來步伐穩健而快速,同時看似随意地從不同的巷子裏經過,而後轉彎,随即卻在轉彎的時候抿起嘴唇。
那個他一心想看着應該會因為跟不上他而出醜的少年正穩穩地走在他的身側,每個邁出的步子精準地像是用尺子測量出的一樣,呼吸不見絲毫紊亂,面色從容,更不會出現他臆想的那種因為跟不上他而小跑追趕的情形。
大約走了半個小時之後,倒是灰崎自己饑腸辘辘地快要眼冒金星,他惡狠狠地瞪了由始至終微笑着的人一眼,停止了無意義的繞遠路行為,“就在這裏吃吧。”
他們停在一幢舊時和式風格的建築面前,閉合的深色木門上方挂了一個木匾,上書‘淨居院’三個字。那字是用毛筆寫上去的,筆法端莊清秀,筆意飄若浮雲。那字書寫上去的具體年代不可追尋,想是經歷多了日曬雨淋,字跡的某些部分已經受到損毀,但是仍遮掩不住其中的隽永意蘊。
灰崎見他盯着那幾個字看得久了,語氣透露出些許不耐煩,“杵在這裏幹什麽?這裏有個快要餓死的隊友你好意思視而不見了?”
“缭白萦青照煙波,芙蓉出沒在天河。不因雲影閒來去,安得春山熊度多。實乃大雅。”赤司側過臉,看着灰崎一臉你究竟在說什麽東西的表情,笑了一下,“抱歉。”
“你看起來可是一點誠意也沒有啊。話說你剛才念的那些東西是中文吧。”灰崎有些煩躁地伸手揉了一把頭發,然後推開木門,邊走邊解釋道,“這裏面沒什麽特別的東西,就只有面罷了,你可別發少爺脾氣啊。”
赤司聞言只是淺笑了一下,并未多言。
室內布置得非常典雅,沒有絲毫的商業氣息,如同進門時看到的那匾上的三個字一般,清幽寧靜,像是隐居的宅院。廳堂內只有一位兩鬓斑白的老者,精神矍铄,見了他們笑了笑,随後指了指他們左側的八仙桌,“請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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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依言坐下,灰崎轉過頭看向老者,語氣熟稔而毫不客氣道,“老爺子,我餓了,兩碗面,快點上。”他說完頓了頓,看了一眼坐在他對面的赤司,特地補充了一句,“今天這家夥請客,他是財閥赤司家的少爺,你照實收費就好。”
“啊,我還是第一次見祥吾帶朋友來我這裏。”老人看向赤司的眼神裏多了一分暖意,“今天爺爺會好好招待你們兩個。”
老人并沒有讓他們等待很久,片刻功夫便端了兩碗面出來,穩穩地擺放在他們面前,“赤司君,請用。”
“喂,老爺子你為什麽不對我說請用啊!”
老人笑着伸手揉了一把他的頭發,眼神慈愛,“那麽,灰崎君,也請慢用。”
用來盛面的碗瓷白漂亮,邊緣繪有不知名的植物的紋路,湯色澤金黃清透,面乳白細膩,看起來沒有絲毫油膩的感覺。赤司用白瓷勺舀了半勺湯汁,等到稍微冷卻才慢慢喝下,“這裏面是加了藥草麽?”
老板笑道,“不錯,這湯獨一無二,祖上傳下來的方子,用幾十種非常名貴的草藥腌制,也算是歷史悠久了。這湯慢慢用低溫煎熬,菜品選擇上更是‘真,名,特,精,養’,因此,這是一碗不得多得的好面。”
赤司禮貌地笑道,“非常美味,但是是完全不同于日本傳統拉面的口味呢。”
“這是中國傳承千年之久的禦膳面食。”老人緩聲解釋道,“它起源于金代,以前是禦膳房專有的食品,工藝複雜,費工費料,非禦廚頂級高手不可制作,所以當時除了少數皇族可以享用外,一般的官員和百姓根本無緣一見的。”
赤司輕輕颔首,“萬分榮幸。”
“那麽,慢用了。”
灰崎餓得狠了,用筷子挑了面吹兩口就大口吃了起來,赤司只是喝了一口湯的功夫,他碗裏的面就已經消滅了大半。
赤司将勺子放進碗裏,輕聲叮囑道,“吃慢些,吃得太快不容易消化,會給身體帶來負擔。”
灰崎聽着這有些熟悉的話,微微有些發愣。
在他還是帝光首發的時候,他曾經聽過赤司講過這類聽似關切的話語。那時那個影子一般藍發少年已經被赤司發掘,而那個金發模特還沒有對籃球萌生興趣,青峰,紫原,綠間,黑子,以及赤司會偶爾一起在午飯時間聚餐。他那個時候不良地要命,沒有任何身在運動類社團首發的自覺,反而嚣張至極,看到漂亮的女生要搶,不錯的籃球技術要搶,甚至,別人餐盤裏的食物他也要搶。
所以,那時他就堂而皇之走到已是帝光王牌的Ace青峰大輝面前,沒有任何不自然地從他的餐盤裏捏出了一塊最大的炸雞,放進嘴裏咀嚼之後還不忘點評一番,“大輝,這雞炸得有點老了。”
青峰那時候護住餐盤擰緊眉毛抱怨,“可惡啊,最大塊的竟然被你給拿走了!都怪你啊赤司,要不是你剛才像老媽一樣不允許我吃太快,這塊炸雞我已經給咽下去了啊。”
但是赤司只是輕笑了一下,繼續慢條斯理地用餐,并沒有發表任何言論。
什麽嘛,明明他也是帝光首發的一員,為什麽要對他特殊對待呢?他已經是帝光籃球部不可或缺的主力了,難道還不值得這個副隊長多看一眼嗎?灰崎也不知道當時怎麽會生出這種想法,但是從那以後他就神經質地翹掉了所有的部活時間去打那些他也不知道有什麽意義的游戲,同時惹下不少麻煩事,讓赤司為他料理麻煩的時候不得不把目光凝聚在他身上。他沒有絲毫愧疚,逞兇鬥狠,打架鬥毆本來就是不良少年的代名詞。
回過神的時候,灰崎這才發現他捏着筷子的手因為過于用力而骨節發白,而赤司,則正在用一種看似平靜實則審度的眸光看着他,眼裏是他揣度不透的深意。
灰崎感到非常不自在,做出一副兇狠的表情,“你看什麽!”
然而赤司只是彎了彎唇角,聲音清冽而明淨,“你。”
灰崎抿緊嘴唇看向赤司,橙黃色的燈光像是流動的晚時的日光,在他的身上籠上了一層暖色隐隐流動的紗幔,将他臉部柔和的線條以及優雅疏離的氣質毫不突兀地揉和在一起,而後形成讓人忍不住屏息的優美畫面。
然後,他陡然間,聽見了心髒處驟然加重的聲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