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四六、五百萬錢三人頭
原本在張擇端心中,這京師汴梁,是世上最美好的城市,其間繁華,足以入畫。但與周铨相識後,他先是見到摩尼教徒在街上擄走周铨如入無人之境,後又見到了賈奕與熊大熊二的密謀陷害,這兩件事情,讓張擇端甚為觸動。
再後來,他就注意這方面的事情,發覺這座他認為可以入畫的城市裏,華光異彩之下,卻隐藏着許許多多的問題。
張擇端初時只是覺得這些問題不妥:吏員欺淩良善,禁軍武備松馳,文士醉生夢死……可在将這些不妥傾訴給周铨的過程之中,他發覺,這些不妥,很有可能成為汴京這座城市和大宋這個國家的大問題。
“只恨我唯知繪畫,不能治國安民,雖明知危機重重,卻也只能束手無策!”
說到這裏,張擇端只覺得胸中愁悶,終于略微一松,然後再看着周铨,有些歉然地笑了笑。
周铨雖是聰明,終不過是一個少年,而且出身市井,與他說這些有什麽用?
結果他與周铨目光相對,卻看到了周铨眼裏閃動着某種光芒。
“張先生,你如何束手無策,我覺得,你有辦法!”周铨道。
“我确實無法……若我擅文,尚可向天子進獻谏文,但我只會繪畫。”
“那就畫呗!”周铨道。
“畫?”
周铨哈哈一笑:“我既不通文,也不會畫,不過我想,只要将我所會者做至極致,總能有些作用。張先生你擅畫,當今官家又喜畫,朝廷設有翰林圖畫院,你若是能入畫院,将自己的憂慮畫出來,以畫進谏就是!”
周铨的話語,讓張擇端霍然開朗:“正是,正是……你說的是,我可以這樣畫……再這樣畫……”
這兩年來,他徘徊于京師街頭,所見所記的場景,此時突然都活了過來,湧上了他的心頭。他專注地想着,自己該如何繪畫,将自己對這盛世的隐憂表達出來,全然忘了還坐在他面前的周铨。
周铨輕喚了他兩聲,見他仍然陷入癡迷當中,不由得好笑:即使沒有自己點醒,張擇端遲早也會想到這個。
蹑手蹑腳下了茶樓,正看到茶博士上來,周铨泰然自若地道:“樓上那位官人自會付賬,我先走一步。”
Advertisement
那茶博士伸頭一望,看到張擇端仍然坐在座位下,便放下心來,任由周铨出了茶樓,而是向張擇端行去。
周铨走得飛快,不過片刻之後,他就聽到樓上張擇端的大叫聲。
這位大畫家似乎也沒有帶錢,不知道他給茶樓畫一幅畫,能不能充當茶錢。
周铨心中默默地想,同時腳下加緊了幾分,茶樓上張擇端“周小郎、周小哥”的叫聲,他只作沒有聽到。
至于張擇端會不會脫了外衣穿個犢鼻在街上晃,周铨就顧不了。
這幾番折騰,他出來時,已經是傍晚時分。了結了心事,周铨覺得很輕松,便沒有急着回去,待發覺城門已經落鎖無法出去時,他只能轉回白家巷舊宅住,想要回到杜狗兒宅暫宿。
才到白家巷時,周铨腳步一停。
在他面前,熊二張着嘴,嘿嘿笑着。
回頭望去,熊大的身影,就在他背後約二十餘丈之處。
“我不過就是讓張擇端替我付了茶錢罷了……報應不會來得這麽快吧?”周铨心中懊惱。
“周小郎,許久不見,怪想你的。”熊大在他身後道。
“我也挺想你們的,想來你們從賈大官人那兒得知了消息吧……我父去了吏身,已經轉為官職了。”周铨扯出一張虎皮。
熊大熊二卻是笑容不改:“正是聽得這消息,所以才來此候着,等着向周小郎道賀,今後,我們可就要稱小郎公子或小官人了。”
他們一邊說,一邊緩緩向前,離周铨越來越近。
周铨才不會把他們的道賀當真,熊大熊二是賈奕的走狗,而他與賈奕的矛盾,已經到了雙方不可共存的地步。
他向梁師成提出的要求之一,便是要賈家父子的性命,想來賈奕若有機會,也絕對不會對周家父子手軟。
“既是道賀,那為何這模樣,你二人也是市井中的豪傑,跟着賈奕那蠢貨有什麽出息,倒不如跟着我爹爹,日後也可以得個出身!”周铨道。
這話熊二是半點不信,但熊大陰險,難免心思重一點,因此略一猶豫。
為了賈奕與周家父子成死仇,真的值得麽?若是有機會可以改換陣營,似乎也并無不可?
這心思只在熊大心中一閃就被他否認了,然後他看到周铨一臉驚喜:“大伯,你怎麽回來了!”
周铨的大伯,就是周傥的堂兄,也就是周侗!
在京師市井之中,周侗可是鼎鼎大名的人物,傳說中幾十條漢子也近不得身、于征西夏戰役之中殺人如麻的超級好漢。
故此聽得周铨這樣說,熊二還沒有什麽,熊大忍不住回頭。
這一回頭,他又聽到熊二大叫:“小心!”
熊大回過神來,再看時,周铨已經沖到面前。
嗡!
熊大聽得一聲響,他雖然陰毒勝過熊二,膽氣卻不如自己的弟弟,立刻往旁閃躲,然後就看到周铨飛也似的,從他身邊跑了過去。
“來追我吧,蠢貨!”周铨叫道。
熊大熊二嚎叫了一聲,卻沒有真追,因為這巷子裏并非只有他們,一個女人正從巷子那頭走過來。
望着周铨遠去,這兄弟二人對望了一眼,然後縮進了原本的周家宅子。
進來之後,宅子裏多了三條身影,其中有一個,正是賈奕。
“當真是巧了,沒想到今日在此就遇上了這小子。”熊大笑嘻嘻地道。
“哼。”賈奕哼了一聲,方才熊大熊二并未真全出力,他如何看不出來。
顯然,熊大熊二雖然願意幫他對付周家,卻不願意直接正面面對周傥的怒火。不過這也在賈奕意料之中,他看向另外兩個人。
這二人中有一個身材高大,看上去老實憨厚,但眼中時不時閃過的銳利狡黠光芒,證明他絕非善類。
“就是這個小子,我已經認得了,小乙,你認得了麽?”那人說道。
跟在他旁邊的小厮笑嘻嘻道:“也認得了,倒是有幾分機靈。”
“五百貫,買這小子的性命。”賈奕道。
“兩千貫,這小子很機靈,不好收拾,最重要的是,他家大人不好惹。”那看似老實憨厚的人道。
賈奕沉默了一下,然後沉聲道:“周侗、周傥,還有這小子,三人,五千貫!”
此話一出,熊大熊二都屏住了呼吸,而那兩人也同時瞪圓了眼睛。
莫看他們一開口就要價兩千貫,可所謂漫天要價就地還錢,他們就等着賈奕讨價還價。
結果賈奕卻開出了一個他們無法拒絕的價格!
所謂家財萬貫,有萬貫就算是地方上的豪富,而五千貫則已經是半個豪富!
就算是熊大熊二,此時眼睛也紅了起來,若早知這個價值,哪怕冒着性命危險,他們也要試着殺殺周氏一家。
京師之中,為了十貫八貫殺人的事情,都時有發生,五千貫,足夠他們買通數十個漢子了。
“我不喜歡讨價還價,故此我直接說五千貫的價格,二位,若是同意,那麽便成交,我先予你們一百貫,算是訂金,若是不同意,那咱們好聚好散,我也奉上十貫,算是二位的盤纏。”賈奕又道。
說這番話的時候,賈奕心裏在痛,五千貫,這可是他大半家當。
他當然沒有這麽多現錢,對方若是真正同意,他還得變賣一些家財,可心痛之餘,他又覺得值!
“爹爹,做了吧,有這些錢,咱們自可以去做個富家翁,爹爹你安穩當員外,我也可以當個小員外!”那被號成小乙的小厮叫道。
“賈官人這般爽快,這個朋友,盧某交定了!”那貌似憨厚之人倒還很鎮定,在最初的貪婪之後,他目光變得更為凝重:“只是此事操持不易,周侗的聲名,我在河北東路,亦曾有聞,須得多邀朋友,謹慎安排。賈官人,一百貫的訂金,不夠!”
“五百貫訂金!”賈奕道。
他也是個果決的性子,下定決心,哪怕是要拿出五百貫來,也是毫不猶豫!
“我們兄弟也願意幫忙!”熊大熊二交換了一下眼色,齊聲說道。
“少不得二位在京師中打探消息。”那姓盧的漢子笑道。
他們正在密議,那名為小乙的小厮突然耳朵動了動,然後做了個手勢。
姓盧的漢子立刻閉緊了嘴,賈奕有些不解,而熊家兄弟卻反應過來,他們同時将耳朵貼在了院門上。
“小寶,小寶,你這死小子,又跑到哪兒去了?”
外頭傳來一個婦人的喃喃自語,熊家兄弟打開門,猛地跳出去,卻看到李三姑神情恍惚地走過來。
“小寶,你們看到我家小寶了麽?”李三姑向熊大問道。
熊大熊二見是她,嘿嘿冷笑道:“方才在五丈河裏浮着一具屍首,依稀就是你家那渾小子!”
“啊!”李三姑慘叫了一聲,震得四周都發出回聲,左右鄰居家中,一個個的有人出來察看。
“我兒啊……”李三姑哭嚎起來,這讓方才吓唬她的熊二滿臉尴尬。
“你騙她做甚麽,惹來恁多人!”熊大埋怨了一句,他兄弟倆無所謂,可是賈奕與那倆位請來的客人,卻是不能被看到的。
“沒事沒事,我家老二方才是胡說的,你兒子好端端的回家了!”見有那麽多人看來,熊大也不好發作,敷衍着将李三姑打發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