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四四、就是這個
“就是這個。”
在李樓後邊,有一座院落,外觀看上去簡陋,可入內之後,便能發覺其間富麗堂皇。
一個面白無須的男子,背手而立,望着眼前的十餘個木盒。
木盒全部被打開,裏面裝滿了潔白如雪的顆粒晶體。
“雪糖啊……竟然真有這麽多雪糖!”那面白無須的男子,拿着巴掌輕輕敲打着自己的背。
在他身邊,秦梓微躬着身體,而李大娘更是将頭幾乎垂到胸前。
梁師成,隐相!
當今天子最信任的太監大铛之中,童貫為武,梁師成為文,二者權勢,即使比起外朝宰相,也不逞多讓!
“啓禀老爺,一共是一百八十斤雪糖,奴都算過,分毫不差。”李大娘應道。
梁師成看上去老實木讷,不太會說話,聞言也只是點點頭,然後向身後人吩咐:“送一盒與叔黨,小心了。”
身後的随侍應聲而去,梁師成又看向李大娘:“那周铨所言當真?”
“奴這些時日也曾經算過,周铨所估算,只少不多!”
李大娘回應的時候,心裏還有些驚訝,周铨果然是一個有心人,小小年紀,竟然就已經精通庶務,甚至連市師各處如何發賣,都有詳細的建議。
她并不知道,周铨在賣冰棍之前就已經做足了功課,他花了近一個月的時間,在京師內外兩城調查,記下的調查報告,足有八萬餘字!
“京師一百五十萬口,每人若以每年用糖一斤計,一年當用糖一百五十萬斤。雪糖價格,可遠勝于一般糖類,便是霜糖,亦有所不及。定價可自二百文一斤起,京師人富庶,二百文也不過是最下平民一二日工錢……”
按照周铨那天所說,只要操作得好,這種被稱為雪糖的賣相極佳的砂糖,至少可以占據京師市場的三分之一至一半。但李蘊卻覺得,二百文一斤,已經足以占據京師市場的三分之二,甚至五分之四!
Advertisement
京師人用糖,也絕對不只一年一斤,甚至有可能接近兩斤。
那些色澤黯紅的糖類,只能被某些作坊用于加工甜點,而顏色較淺的霜糖,更是直接要被雪糖碾壓,只能降價才能與劣糖去競争市場。
如此算來,保守的估計,這也是一個每年十萬貫以上的大市場。周铨說了那個海客番商供貨的價格,每斤才是區區八十文,這十萬貫的毛利便可達六萬貫。
這還是最低的,若以李蘊估算最樂觀的情形來算,一年毛利當在十八萬到二十萬貫之間。
僅是京師一地,便能如此,再推廣到富庶幾與京師相同的西京洛陽等地,還有大宋治下各州府,年入百萬貫,絕非難事。
這是足貫,不是當一貫的七百七十文!
即使是當今天子,只怕也會對此等厚利垂涎三尺!
“畫得好大一塊餅啊……”梁師成又緩緩道,聲音輕柔,仿佛在對親戚晚輩說話。
可是李蘊卻覺得自己背後的毫毛豎了起來。
仔細一想,這确實是畫出的一塊大餅,哪怕只算京師一地,一年一百五十萬斤的糖,那海客番商,如何能送得來這麽貨?
“不過這份禮,我先收了,算是他謝我攔住李邦彥。若是他有第二批貨來,再談他父親官職之事。”梁師成淡淡地說道。
“是,老爺英明!奴也曾經試探過,周铨說,或許可以将那番客海商的制糖之術學來,若真如此,福唐、四明、廣漢、遂寧皆盛産甘蔗,可煉雪糖,一年百餘萬斤,亦非難事。”李蘊想起周铨的交待,便又說道。
“我記得遂寧貢物中,便有霜糖。”梁師成看了她一眼:“這些都是那周铨說的?”
“正是,奴記得清楚,一字不錯。”
“那小子倒是熟悉地理方物,連這些僻遠之地也記得……我聽叔黨說過,番禺一帶,亦是盛産甘蔗。”梁師成神情微動:“看來他果然有幾分把握,既是如此,你去與他說,讓他老子五日之後擇個時間去補個名字,一個從九品的微末小官将仕郎算得了什麽!”
梁師成這話說得輕巧,但若是賈奕聽到了,只怕立刻會哭爹喊娘地上來求懇。
賈奕為李邦彥做許多事,為的就是由吏轉官,轉為這個區區的将仕郎。這雖然只是最低級的從九品文散官,卻是正式官職的第一步。
這段時間,周傥一直在捧日左廂第二軍中厮混,雖然他在這軍中友人衆多,可是他離開軍職多年,再想要回軍中,不但沒有了原先的官職,還要從最底層的小兵做起,這就非他所願了。
心情苦悶,少不得喝酒,這日正在賀記腳店傍的小酒肆中,與幾位友人喝得微熏。
都是四十餘歲的年紀,又都不過是些微末小官,故此衆人邊飲邊聊,就說到了自己家的孩兒身上。
“我家那蠢兒,前些時日終于做了個甲頭,也算是有了個官身。”
“唉,段家哥哥,你這樣說可就是寒碜我們大夥了,有個官身就不錯了!”
“什麽不錯,都比不得老林家兒子,已經是三班借職,與咱們哥幾個都差不多……周傥哥哥,若是你不出軍,以你家傳的武藝,你家孩兒少說也是個班直出身!”
衆人誇來誇去,最後提到了周傥身上,周傥則是滿臉尴尬,他自己還在為一個職司奔走,兒子更是在京師厮混,實在是吹噓不起來。
突然聽得外邊杜狗兒的聲音響起:“哥哥,竟然在此飲酒,大郎可是到處在尋你!”
周傥正是尴尬之時,聽得這話乘機說道:“那小兒不知又闖了什麽禍事,各位兄弟,我先回去看看。”
“哥哥家有事,我等如何能不随去?”其中一人起身道。
“正是,這些時日幫不上哥哥什麽忙,如今有事,總得去看看!”又一名軍官道。
周傥有些詫然,這幾位朋友雖然待他尚好,但連在軍中這些時日,周傥哪裏聽不出,他們已經不象當初那樣視自己為大哥了。
開口的這兩位,甚至隐隐有些輕視他,現在這麽熱切,想來是想去看自家的熱鬧。
落到這種境地,他也沒有什麽好遮掩的,嘆了口氣,并未拒絕。
“那小子又惹了什麽事端?”出了酒肆,周傥問道。
杜狗兒卻是滿臉帶笑:“哥哥,好事,好事!”
“他能有什麽好事,這些天來,他惹的禍都可以将京師燒掉了!”周傥心中有氣,開口不善。
他的夥伴也都笑了起來,雖然方才有人誇贊周傥家傳武藝,但在衆人心中,實際都瞧不大起周傥之子周铨的。
“哥哥這是哪裏的話,我瞅大郎如今可是出息了……哥哥要當官了!”
“當官?”周傥猛地停住了腳步。
他知道自己的兒子能折騰,但給他折騰一個官職出來,卻還是不敢相信。
“這是說笑吧,若是周傥哥哥要當官,這些時日何必還與我等厮混?”
“正是正是,狗兒你是出了名的說話不靠譜。”
“便是周傥哥哥的令郎,也不是個靠譜的啊,這些天裏,他可沒少坑爹,莫非這又是要來了?”
這些禁軍軍官七嘴八舌,雖然都是善意的玩笑,可是聽得周傥還是額頭冒汗。
杜狗兒撓着頭:“唉呀說不清,哥哥你來就是。”
杜狗兒确實說不清,他這些天都嘴着周铨,但仍然弄不明白,為何周铨去了一趟李大娘家,事情就完全變了。
原本盯着他們左右的熊大熊二,如今都不見了蹤影,而嚣張蠻橫的賈奕,再也未在他們面前出現。
“帶我去見他!”周傥琢磨着,若是這一次周铨讓他在朋友們面前丢了臉,定然要狠狠教訓一番。
跟在杜狗兒後面走了幾步,周傥就覺得不對:“這不是去城外……狗兒,那小子究竟在何處?”
“金錢巷。”
杜狗兒一說出這個地名,周傥的幾位朋友頓時大樂:“哈哈哈哈,不愧是周傥哥哥的兒子,頗有你當年幾分風範!”
“铨哥兒今年是十五還是十六來着,就喜歡去金錢巷了,了不得,了不得,英雄出少年!”
這些人如何不知道,金錢巷最出名的就是妓寨!
“哈哈,兒子在妓寨裏等老子,這等事情……”
周傥聽得這些舊日袍澤們小聲嘀咕,額頭青筋跳了兩跳,當即下定決心,到了那兒之後,必然要好好教訓周铨一頓。
酒肆離金錢巷還有一些距離,他們趕到之時,已經過了小半個時辰。周傥原本見了兒子就要發怒的,結果卻被周铨拿出的一樣東西駭住了。
“這是……這是?”
“老爹你傻了麽,連這個都不認識?官告,這便是你的官告,拿着它去大理寺挂個名兒吧。”周铨淡淡地道。
這樣裝,結果自然是吃了一記爆粟,同時周傥面色如土。
“僞造公文告身……你這坑爹的貨,我當初就該打斷你的腿!”他咆哮着道。
“喂喂,爹,你太小瞧我了,我怎麽可能去僞造這東西!”周铨原本是來獻寶的,結果給敲了腦袋,頓時不高興。
“這是……真的?”周傥見兒子說話的模樣,終于不敢将手中的紙當作假的了。
“蓋着尚書省的大印,你看,我便是能造個假的告身,還能去刻個假印不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