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手
小少爺額頭上的傷口很深,一直流血不止,大師兄抱着他用輕功尋到一處最近的醫館,小厮在後面騎馬跟着。若是小少爺沒有因為失血而迷迷糊糊,一定會極盡他話痨的本事,來贊嘆自家師父高超的武功,這輕功快得連馬都追不上了。
這小小的插曲讓本就緩慢的行程直接停滞不前,三人宿在了離醫館不遠的一間客棧,雖然小少爺堅持他已經沒事了,不過小厮堅持讓他多休養幾日,小少爺向師父投去求助的目光,大師兄卻同意了小厮的意見。
小少爺屬于那種一天不在外面耍就能憋得長毛的類型,讓他老老實實呆在房間裏養傷,還不如直接打昏他來得實際。故而小少爺只在屋裏安生了半天,就好似背上長了釘子,摸進師父房間,打滾求安慰了。
大師兄陰沉着臉,一言不發的盯着在自己床上滾來滾去,哼唧個沒完的某人,“師父~求你了~我已經好了~體壯如牛了~咱們走吧~好不好嘛~~”
見大師兄板着臉,一言不發,小少爺繼續撒嬌道,“師父,要不然你陪我說說話吧,一個人好無聊啊……”
“我沒什麽想對你說的。”
“……那我們下個棋?吹個曲?”
“沒興趣。”
“那我就不走了!賴在你這裏!哼!”小少爺立刻在師父床上擺了個“大”字,氣呼呼的嚷嚷,“我說到做到!”
大師兄皺起眉,伸手去拎他的衣襟,準備直接把他提溜起來,扔出去。小少爺見勢不妙,雙手死死拽住床沿,嘴裏還不歇着,“師父你不能這麽對我!我那麽仰慕你!那麽敬重你!你卻連同我說說話都不願意!現在還要趕我走!師父你好狠的心!我還是傷員呢!你不能這麽拎我!”
他說着眼珠子一轉,突然捂着頭痛呼起來,“哎呀!我的頭好痛!頭好痛!要痛死啦!救命呀!”
大師兄雖知道他絕對是裝的,卻還是松了手。他的手剛離開小少爺的衣襟,那小子就手腳并用的爬進床裏面去,然後接着頭痛,還不時用水汪汪的杏眼偷偷瞧師父的反應。
“別裝了。”大師兄忍無可忍,低聲喝道,随後一展衣擺,坐在了床邊。小少爺聽話的不再呼痛,老實的筆直的躺在床上不動了。
大師兄盯了他一會,伸手摸上他包着白布的額頭,臉上沒什麽其他神情,“還痛嗎?說實話。”
小少爺難得見師父如此溫柔,也不去讨他嫌,乖乖的回應,“還有一點痛,不過沒關系。師父你是在擔心我嗎?”
大師兄看着他仿佛會說話的黑眼睛,緊抿着嘴,終究沒有說出一個“嗯”字來。只語氣淡漠的回答道,“既是如此,為何不呆在屋中好好休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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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本是會讓人有些失落的話,小少爺卻注意到,這人并沒有收回撫摸他額頭的手。對方的眸子黑漆漆的,一眼看不到底,偶爾會讓他覺得有點可怕。但是就是這個向來冷漠,對他不屑一顧的人,卻因為自己的意外受傷而發怒。
小少爺心裏有點開心,擡起胳膊握住了師父的手,“師父在茶棚的時候為什麽生氣?因為我嗎?”
被猝不及防的抓住了手,大師兄瞳孔一縮,下意識地想要收回,卻生生忍住了。溫軟的觸感讓他的手指顫了顫,終究只是讓他緊緊握着,沒有甩開,亦不曾回握。
“你覺得是,那便是。”
“嘿嘿~”小少爺美滋滋的笑起來,杏眼彎成明媚的弦月,“師父最好了!同我聊聊天吧!我真的快要無聊死了~”
他說着将師父的手舉起來,仔細的打量了一會,用手指摸了摸盛朝歌指尖的老繭,“師父,你不是背着劍嗎?為什麽從來都不用啊?還有,你的劍叫什麽名字呀?”
大師兄任他随意“輕薄”自己的手,“我修的是掌法,劍只是備用,故而無名。”
“掌法?是不是一掌打出去,碗口粗的樹就‘啪’攔腰折斷的那種?哇!那超厲害的!我看話本裏寫少林寺有什麽大慈大悲掌,鐵砂掌,是不是這種?聽說掌法練得好,能空手奪白刃!師父你這麽厲害,肯定能做到吧?”小少爺激動的從床上跳起來,比劃了幾下他想象中的掌法。
大師兄的手順勢被松開了,他一時有些怔住,看了看自己的手,默不作聲的收了回來,“我練的是自創的無憂掌,已有所成,奪白刃自然輕松。”
“哇塞!師父你還能自創掌法呀!真厲害!太牛了!不愧是師父!那師父你現在有多強啊?是不是能以一敵百?你練了多久?能教教我嗎?”
大師兄看了小少爺一眼,沉默片刻,才緩緩道,“聽說過雲宮派嗎?”
“雲宮派?當然聽過!當今武林第一大派呀!雲宮派宗師宗潮音六十招內大敗武林盟主!茶館裏說書的每天都要說一遍雲宮派的戰績呀!”
“在下盛朝歌,雲宮派宗潮音座下大弟子。”
“……你說什麽?!”
小少爺與師父同行以來,只知道自己師父姓盛,旁的一概不知,不曾想此刻卻聽聞了一個驚天動地的消息,這聲驚呼怕是響徹了整間客棧。
沒等他再說什麽,大師兄嚴肅道,“我入世歷練需要遮掩身份,以免招來麻煩,所以切莫張揚,此事我只告訴了你……”他逼近那小孩,聲音冷酷,“若是你在外胡說,我絕饒不了你!聽懂了嗎?”
小少爺趕忙雙手捂住嘴,懂事的點頭,“嗯嗯!”見師父神色緩和,他手指分開一條縫,透過這條縫小聲同他保證,“師父放心!我嘴可緊了,連小葫蘆我都不會說的!放心吧!”
大師兄聽此滿意的點頭,順道摸了摸他的狗頭,“我相信你。我都告訴你我的身份了,你是不是也該把你的身份老實交代了?”
“……”原來他給自己挖了個坑嗎?
“放心,我嘴同樣很緊,你不相信我嗎?”大師兄循循善誘道。其實他早有猜想,不過想等着這小子親口說罷了。
小少爺低頭絞着衣擺,大師兄也不催他,安靜的等着,許久才聽他嗫啜道,“我,我說了……師父你不能趕我走,也不能不要我……”
“自然。”
“我……我是沈國公府五少爺,不過我确實叫沈安然,這我可沒騙你……”他說完,小心翼翼地擡頭偷瞧師父的臉色。
只見那人面色如常,沒有一絲驚訝,只悠悠笑道,果然。
沈國公乃是當朝的開朝元老,和如今坐享天下的皇帝以兄弟相稱,打下江山後急流勇退,沒有留在朝堂上,如今的皇帝倒是很念舊情,賜他國公之名,爵位可世襲。
而這位貨真價實的小少爺就同他所說,是家裏最沒用的一位,雖挂着進士的頭銜,可惜實在心眼不夠,官場商場都能要了他的命。小少爺自然不服輸,就想着練成絕世武功,獨步武林,家裏爹爹和四位兄長都忙,沒空管他,他在國公府裏學不到武功,索性收拾細軟帶着一個貼身小厮就來闖蕩江湖了。
這不,剛從蘇州的國公府裏逃出來沒多久,就在與蘇州相接的池州遇到了盛朝歌,他大喜過望,當即拜師。想來府裏的人尋不到他,早就急成了一鍋粥。
小少爺雖這麽說,大師兄卻知道他身邊那個小厮不一般,或許一直都在和國公府聯絡,否則江湖上早就貼出這位小少爺的懸賞了,畢竟那位沈國公名下可是有一個镖局,網羅着武林中的能人異士。
大師兄雖心裏清楚,卻并沒有宣之于口,故而小少爺還天真的以為自己逃的了無痕跡,別人追都追不上,在心裏狠狠的美了一把。
雖然一直強調不願意浪費時間聊天,大師兄最終還是陪着小少爺說足了一個下午,晚飯後接着聊,實在是這個話痨沒完沒了,不停的挑起話頭,結果說到最後把自己說睡着了。
大師兄發現他突然不說話了,轉頭一看,便見他抱着被子,與周公相見去了。
沒有與別人同床共枕的想法,大師兄本想叫醒這人,趕回屋去,卻被他安靜可愛的睡臉蠱惑,鬼使神差的放棄了這個念頭,轉而準備将他抱回小厮的房間。
誰料他還沒把人抱起來,小少爺不安的動了動,緊緊抱住了棉被,往角落裏縮了縮。這小子只有睡着的時候才能閉上嘴,此刻看上去小臉紅潤,嘴巴嘟起,着實乖巧的緊,大師兄看了他一會,收了手,坐在床邊和衣而睡。
夜裏寂靜,耳邊小少爺的呼吸均勻綿長,如同一首催眠的曲子,竟讓盛朝歌漸漸入了夢。
夜半,突然從隔壁傳來了不小的動靜,大師兄夢中仍舊警覺,立刻睜開了眼,本想立刻沖過去,卻不放心将小少爺一人留下,免得中了調虎離山之計,索性一把将人抱起,一邊喊醒他,一邊前去查看小厮的房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