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章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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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瑞哥——!”
段時瑞在地上抽搐了一下,然後擡手擦了擦嘴角,猶如一頭殊死的頑獸,轉過身再次撲向南希。
“操!這個人瘋了!”
段時瑞用身體擋住所有的拳腳,斑駁的血跡從衣服後面不斷滲出,他不管不顧,死死壓在南希身上,像一塊染血的破布,又像一具鮮活的铠甲。
“他媽的——”
他再一次被踹翻,皮膚從粗粝的地面擦過,留下一道血痕。
然後,在綁匪震驚又恐懼的目光中,他顫巍巍地,毫不猶豫地重新撲過來!
南希的思緒混亂不堪,段時瑞昔日譏諷的面龐和此刻的畫面交錯在一起,他全身止不住地顫抖:“為什麽……為什麽?!”
他滿頭大汗,掙紮地想撞開他,但他的手被綁在身後,人被用力壓着,難以找到着力點。
一陣又一陣暈眩襲來,段時瑞這時已經無法思考了,血液和汗水流下來使得視線模糊不清,他睜不開眼,感受到身下的人在顫抖,他從喉嚨艱難地擠出聲音:
“南希,別、別怕……閉上眼睛,別看……”
仿佛被逼到了一個極限,南希的眼圈霎時紅了,他終于支撐不住地喝道:“你走開!不要替我擋!走開——走開!!”
“閉嘴,你真吵……”耳鳴和頭暈一同襲來,段時瑞很想苦笑,他已經意識不清了,兩片幹裂的嘴唇在他耳邊嘆息似地低語,“你已經沒有爸爸疼你了,時瑞哥還怎麽舍得你疼……”
南希的眼淚一瞬間奪眶而出。
他宛如走在一條不見天日的路上,四周一片漆黑,伸手不見五指,他還是小時候的模樣,小小的,孤身一人,仿佛下一秒便會被黑暗吞沒。然而突然間,道路兩旁的路燈在他面前依次亮起,如夢似幻地,點點光芒不斷向前推進,一直延伸到天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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剎那間亮如白晝,照亮了他整個世界。
他緊咬住牙齒,面部肌肉劇烈地抖動,無法控制的淚水洶湧而下。
他爆發全身力量反身将段時瑞護在下面,轉頭沖對面的人怒吼——
“住手!!!”
……段時瑞昏厥過去之前,耳邊依稀聽到了警車的鳴笛聲,綁匪們好像已經棄票逃跑了,他不知道警方能不能抓到他們,他唯一還有意識的是,南希平安無事。
太好了……
他放心地讓自己墜入黑暗。
左小臂骨折,脾髒破裂出血,中度腦震蕩。
淩晨時分,醫院住院部進入了睡眠時間,監護病房外面的走廊只留有一盞燈,盡頭處是窗外濃稠陰郁的天色,偶爾有鳥類驚悸地撲騰翅膀飛出叢林,劃破黑夜的緘默。
南希雙手交握抵在額頭,一動不動地俯身坐在病房外的椅子上,他已經維持了這個姿勢很久,如同一具沒有生命的雕塑。
輕緩的高跟鞋腳步聲在走廊響起,南玥走到了他面前,平靜地開口道:“你還有15分鐘時間,就要和我一起去錄口供。”
南希沒有反應。
南玥沉默地打量着弟弟。經歷了漫長而危險的一夜,他那身昂貴的西裝早已不成形,裏頭淺色襯衫領口沾有幾滴刺眼的鮮紅,裸露在外的皮膚有不同程度的傷口,淩亂的黑發布滿了灰塵,眼皮紅腫,嘴唇因為長時間缺水而幹裂出血。
狼狽,又憔悴。
但這已經比設想中的情況要好很多。
她轉過頭,将目光投向旁邊的病房。從玻璃窗望進去,能看見簾子後靜躺着的半邊身影,牆上的睡眠燈光線柔暗,醫療儀器的亮光在床邊閃爍。
“我倒沒想到受傷的會是他,”她注視着裏面的人,“他有時,确實叫我挺驚訝。”
又定定看了一會,然後她向南希伸出手心:“給我吧。”
僵坐了太久,南希的肢體有些遲緩,他終于睜開了幹涉的眼,舉起左手手腕,将黑色西裝上面的一顆同色系袖扣摘了下來,放在南玥的手上。
具有錄音功能的微型定位追蹤儀,将綁架全程的對話一句不漏錄了下來,包括昏迷在車上被運送時綁匪們之間足以成為鐵證的對話。
南希靠向椅背,沉默地垂眸望着地面,臉上沒有一絲計劃成功的喜悅,只有靜如死水的寂然。
今晚發生的是一個局中局。
從安插在南昀身邊的人提供的私密情報,他們提前得知了南昀近期聯系過一夥人要對他不利,于是将計就計,以身為餌從而獲取南昀雇兇綁架他人的罪證,外加有“匿名者”向公安經偵隊舉報其非法商業行為,數案并查,足以将南昀身敗名裂地送進監獄。
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所以他從容不迫,所以他鎮定自若。在不顧南玥勸阻,執意要實施計劃之時,他就已經接受了最壞的結果。
段時瑞的出現是唯一的變數。
在睜開眼看到他出現在身旁時,他無法相信自己的眼睛,一個令人心跳加速的可能性閃過腦海,他那一刻心跳如雷,甚至覺得即使真的身陷險境也無所謂了。
然而,他得到的卻是一個又一個冰冷的回答,重新燃起的希望轉瞬熄滅。
為什麽。為什麽這個給予他疼痛的人,能夠同時耐心地喂他食物,在不經意間用那樣熟悉的溫柔的眼神凝視他,讓他為之怦然心動,懷揣最後一絲近乎卑微的期待,自虐式地試探下去,挖掘一個可能會使自己傷得更深的答案。
在被他第一次護在身下時,仿佛有另外一個自己游離在現場以外,旁觀眼前這個男人究竟能做到什麽程度,他的底線在哪裏,他心裏面最真實的想法是什麽。
他想測試這個人。
他想撥開迷霧,看清藏匿在表象背後的真相。
南希用手掌捂住雙眼,抿合的唇瓣洩露了一絲隐忍的顫抖。
然後他知道了,這個人的心是不能被測試的。
因為有些東西不容亵渎。
南玥看着他痛苦壓抑的表情,心裏感到有幾分不忍,今晚發生的事确實是她預想不到的,可以說,如果不是段時瑞,現在躺在病床上的就是她弟弟。
她不由得輕輕嘆了一口氣:“南希,當初是我私底下約見他,勸他離開你……你可以怪我,但我并不後悔,當時的形勢你我都很清楚。不管怎麽樣,這一次的确是我們欠了他。”
“姐。”
南玥微頓。
“你跟我說過,我是時候該為未來考慮,”南希把手從臉上拿開,忽然間擡起頭來看她,面容是顯而易見的疲憊,眼眸中卻有微光閃熠,目光清明沉穩,“——他就是我的未來。”
他站了起來,朝病房門口的方向走出幾步。
南玥站着不動。
“只有在他身邊時,我才能真正地做自己,不是華創集團的繼承人,不是南家二公子,而是‘南希’,一個普普通通的大二學生,喜歡打籃球,喜歡看電影,周末睡懶覺,還會逃課。”
擦肩而過時,他頓步,側首輕聲對她說:“即使我一無所有,我這輩子也不可能背叛他,離開他。我知道,他也會對我如此。”
語畢,繼續向前走去。
南玥終于忍不住轉過身沖着他的背影問道:“一輩子?才認識幾個月的人,你不覺得太草率了嗎?”
南希身形頓住,然後慢慢回過頭來,朝她露出了一個釋然似的輕淺的笑。
“不是幾個月。”
仿佛塵封在心底深處的謎題,終于被自己親手解開了。
“姐,我愛他四年了。”
——從年少時的驚鴻一瞥,不自知的心動開始。
南玥注視着弟弟慢步走向病房的背影,心頭震動。
他變了。
曾經萦繞在他眼底的那抹孤寂迷惘,如今被堅定和成熟取代,宛如有一股無窮的力量在支撐着他,陪他走過深淵,助他披荊斬棘,無所畏懼地迎接未來。
大痛大愛面前,讓人一夜之間成長。
一個值班護士剛好推着護理車從走廊經過,見到南希想走進監護病房,連忙出聲制止:“哎——你是306床的什麽人?非病人家屬不可進裏面探視。”
南希握着門把,轉過頭淡淡地回道:“我是他老公,請問可以進去嗎?”
在護士錯愕的同時,他便推開門走進去了。
“哎,你——”
南玥見狀只好上前拉住護士解釋。
南希關上房門,徑直朝裏面的光源走去。他停在床頭前,凝視着段時瑞因為藥物而沉睡的容顏,上面仍殘留了少許血污和細碎分布的擦傷,提示着身體主人不久前承受過的傷害。他不禁閉上眼睛,心髒就像被人使勁捏住,一陣陣抽搐似地疼痛。
夜深人靜,萬籁俱寂。
所有的紛紛擾擾被黑夜沉澱了下來。
南希坐在床邊,執起他的一只手,貼到自己的臉頰。
“哥……你是我的。”